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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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省两级调查组来到了古都市政府,听取市政府领导关于宝达公司制造盗版、y秽光盘案查处情况的汇报。
在市政府宽敞的会议室,郑东见到了比他小10多岁的江林。两人都显得很疲倦的样子。郑东是整整一宿未睡,早晨在由江北返回的途中略略睡了一小觉。江林是上午刚刚从g省坐飞机到古都市,与调查组的大部队会合,准备向a省方面通报g省方面查处的情况,并带来了宝达公司案查处的手背景资料。
双方见面都有点兴奋。江林已经一改前几年文弱书生的模样,虽然还是戴着副近视眼镜,但是常年在外协调案件,皮肤已变得黝黑,说话也老练得多了。郑东不禁回想起去年刚刚从全国“扫黄”办回a省不久,就接全国“扫黄”办公室通知去临近的z省仁淄市暗访音像市场的情况。
1995年5月古都大暑,郑东正在江北的北徐市。北徐自古有a省北大门之称,这里也被谭冠厅长称为图书发行的北大门,地处陇海铁路交汇处,为苏、鲁、豫、皖、冀五省通衢之地,原也是一代常王汉家天子的发祥之地,故而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葫芦案。北徐市铁川县新闻出版管理办公室按规定收缴了由a省教材装备中心非法印制发行、通过铁川县教育局发到各校的一批非法教材。这教材竟然打着北方省少儿出版社的旗号印制。后来经查这完全是出版社发行部某些人收取了教材装备中心的8000元书号费,而卖给装备中心一批假书号。铁川县新闻出版管理办公室理所当然进行收缴。教育局不服,要求县政府复议,偏偏这行政复议案又转到政府法制局,这法制局副局长是教育界出来的一位“二杆子”,自视甚高,也就不顾新闻出版管理规定,乱判了拉倒。
这就有如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二杆子”局长自命为法学专家,酒酣耳热之时,常常口出狂言,自我吹嘘曾经与国家总理切磋《宪法》条文的修改问题。因而时常在办公室拨拉拨拉北京的电话,使得小县城的弟兄们对年轻的局长大人刮目相看,不敢小觑,久而久之弄假成真,虎皮也就变成了虎身,真的能够吓唬吓唬乡下人了。他自己也就有了真的一样感觉,不知道是假人真老虎还是假老虎真人了,良好的自我感觉有如喝醉了酒般的甜蜜,吃足了山珍海味样的惬意,自有点得意忘形,便开始指鹿为马,拍猫为狗了。于是小局长夹着公文包,戴着近视镜,穿着西装革履出入衙门,忙忙碌碌自有一股当年张光年先生笔下华威先生的气度和风格。不怕华威先生的故作深沉,就怕华威先生假戏真做,徇私弄权。于是这葫芦案便也盖着县政府的红印,变成极具权威性的裁决,因而就显得十分荒谬。这就有点像是泥菩萨涂上金粉,虽然是稻草和烂泥做成,但是塑造成金身也就有厂唬人的魅力,善男信女们便要顶礼膜拜,恐慌不已。荒谬的事实戴着法制的桂冠在铁川县那一方天地的上空荡漾,就使人感到了刀笔小吏弄权的可怕。
郑东应北徐市新闻出版局之请来到铁川县。
郑东摊出国家管理部门有关打击非法出版活动的文件,拿出了新华社内参上刊登的这起葫芦案的报道情况,要求坚持原来的行政处罚决定。会议桌相对坐着的一边是郑东和北徐市、铁川县新闻出版管理部门的同志,另一边坐着副县长、教育局长和法制局的“二杆子”副局长。这葫芦僧牛皮哄哄,自称与京城国务院总理的秘书是铁哥儿们,曾就国家宪法修改提出过重要意见,这会儿见了郑东却不敢再吹,也只睁着眼睛听郑东训活。
“你这法制局长到底懂不懂法?《a省书报刊市场管理条例》、国务院关于《严厉打击非法出版活动的通知》都明确规定,未经国家批准的单位和个人印制的在社会上公开发行的图书、报刊、音像制品都是非法出版物。非法出版物必须收缴,还可处以总定价15倍的罚款。这批以北方省少儿出版社名义印制的图书纯属买的假书号,铁川县文化局执法完全是正确的,你怎么胡乱复议说是行政执法无效呢?上面还盖上县政府的大印。”他从皮包里掏出了两本新闻出版管理文件递给葫芦僧,希望他“好好学习学习有关规定”,再接受这一类行政复议案。还不无夸大其词地指着《新华社内参》对副县长说:“你们法制局个别人不是出于公心受理行政案件,而是公然支持教育系统某些人利用高额回扣,滥编滥发中、小学辅导教材,况且还是非法出版物,已被新华社记者披露,这对贵县影响不好,法制局长不懂法,这个教训希望认真汲取,必要的时候对这种人物应当采取组织措施。”葫芦僧已是满头大汗,绸布衫前胸后背洇透了汗水,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郑东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掏出手机开始旁若无人地接电话,那是全国“扫黄”办惠光主任打来的,他故意提高嗓门,有意把北徐铁川法制局乱判葫芦案的情况又汇报一下,意在敲山镇虎。
其实电话那头惠光主任说的是:“明天南风同志到古都市,你今天必须赶回去。”
这头郑东答非所问,莫名其妙地大谈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弄得那头惠光主任以为郑东喝醉了酒在胡言乱语。其实郑东心中明白,对于某些土皇帝式的“南霸天”,最好的办法是拉大旗作虎皮,吓唬吓唬他们。
接完电话,他审视了一遍呆若木鸡的副县长和葫芦僧严肃地说:“全国‘扫黄’办主任明天到省城,希望你们认真处理这起行政复议案,不要让全国‘扫黄’办抓了典型,那在省里影响就太坏了,省委分管书记问起来恐怕对贵县名声不太好。
副县长唯唯诺诺地说:“我们一定重新复议这起案子,给省‘扫黄’办一个满意的答复。希望郑主任在领导面前多替我们解释解释。”
郑东傲然地说:“不能光听你们的表态,要看今后的实践。”说完他收起文件,夹起皮包,要北徐市出版局派车送他到火车站,他要连夜回古都,明天准备接待南风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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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东坐了的火车,赶到古都市,坐在办公室等他的不是南风同志,而是江林先生。
郑东有点不悦地说:“不说是南风同志来的吗?”
江林笑着说:“这是惠光的调虎离山计,生怕你不肯出山,你看她这一说,你不就回来了嘛。南风同志已打电话给了仲月清副厅长,务必请你出山,参加中央调查组,这调查组由中宣部出版局张副局长带队,由中宣部、新闻出版署、全国‘扫黄’办公室的同志组成,对z省仁淄市的音像和挂历市场进行调查。我和你一组由古都直接去仁淄市,进行暗访,大部队迟我们两天由北京坐飞机去z省省会,然后接我们去省会与大部队会合,你看这样行吗?”
郑东苦笑地说:“这有什么不行的,你们这不是逼我就范吗?也只好如此。”
次日清晨,郑东胡子也不刮,特地找了一件花衬衫,套在身上。
临走前,女儿关照:“爸爸,你要冒充老板,最好把妈金戒指戴上,人家有钱的老板,手上都戴金戒指,有的一戴好几个。”
他一听这个主意不错,于是从老婆的首饰盒挑了一枚最大最粗的套在食指上。然后手提大哥大,踱着方步,叼着烟卷,向女儿眨巴了一下眼睛说:“女儿,怎么样,爸爸像不像老板?”
女儿说:“像,只是不像大老板,像是一个没有品位的小老板。”
“小老板足矣,这些专门做y秽像带生意的老板品位不会太高,装大老板,‘扫黄’办又没那么多钱去钓鱼,只能是小打小闹地取取证,了解点真实情况。”
一辆白色面包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送到了z省的仁淄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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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淄市地处z省腹地,早先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这几年由于发展商品经济,渐渐成了全国有影响的小商品集散之地,箱包、皮鞋、服装、玩具、工艺品应有尽有,凡属国际国内名牌均能仿造,价格低廉得令人吃惊,而质量也并不像人想象的那样差。然而,这里也成了最大的非法音像制品集散地。市场就是这样良莠不齐地在中国大地上发展着。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崛起的乡村经济,渗透着中国农民的智慧和勤劳的汗水,也充分显示了农民因愚谙而缺少应有的文化素养,什么版权、商标权、专利权等一些知识产权保护方面的现代社会意识在这儿是空白。他们引以为自豪的小商品市场确实带来了一方经济的繁荣和发展,而那里输出的鳄鱼牌衬衫、老人头牌皮鞋无疑是侵犯别人专利权、商标权而生产的假冒商品,至于大都来自g省的盗版、y秽音像制品更是像鸦片一样在这里向周边省市辐射。这是中国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一个奇观。
面包车越是临近仁淄市,那不甚宽阔的公路上,越来越多的长途客车顶部都满载着各种货物穿梭而过。这些货物发往全国20多个省、市、自治区,每天竟有1500多班次。就在这带点乡村简陋意味的路上,显示了农村商品经济的发达,同时它也是地下“贩黄”的通道,这就是中国商品经济发展所面临的两难怪圈,熊掌和鱼不能兼得。难道我们真的要以牺性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为代价换来繁荣和发展吗?郑东、江林正是带着这样的疑问踏上了这块神奇的土地。
夜幕降临了,进入夜生活的仁淄市开始活跃了起来。华灯初上的街道新城与旧巷并列,刚刚矗起的大楼和古朴的民居相杂,显示了现代化刚刚起步的县城的特有景观。豪华的夜总会灯光明灭,霓虹灯闪闪烁烁,低矮的民房里掩藏着一家家的音像出租点,
透出鬼火一样的光。
郑东穿着花褂子,带着金戒指,背着大挎包在街上悠闲地逛着。江林蓬乱的头发长长的,瘦脸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一件廉价米黄色t恤,配上一条宽大的灰卡几布短裤,一双部队战士穿的翻毛皮鞋,活像郑东的伙计。不错,郑东是把他当成伙计来看待的。新建的商业街繁华热闹,街的两边现代化高楼林立,店铺前是热闹非凡的夜市,商店中夹杂着的音像制品出租点,生意正火红。
来来往往的顾客有的租带,有的租vcd光盘。那时vcd小影碟还刚问世。然而,这全都是盗版制品。全国“扫黄”办公室掌握的情况是准确的。
他们来到一家挂着绿草地音像屋招牌的小店。那小店设在低矮的平房里,玻璃大橱窗里摆放着vcd故事片的彩色封面,两边的货架上整齐地摆放着盗版录像带。
“老板,你这带子是租的还是卖的?”郑东问道。
“可租,可卖。”中年老板回答。
“价格呢?”郑东问。
“租5角钱一晚,卖12元钱一盒”小老板回答。
“有没有好看的?”郑东装着很感兴趣样子问。
“你是什么人?”小老板警惕地问。
“你看我们是什么人?和你同行,想了解了解行情。”
“现在生意难做呀,没有一点带色彩的片子,租不出去。”说完郑东从烟盒里拔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点上火,随手递上一根香烟给了老板。
老板表情开始自然了:“我这儿有一批三极片,你们要不要?
价格可便宜点,10元钱一盒。”老板与郑东对上火,神秘地说。
郑东好像是不经意地说:“行,拿出来看看。”
小老板关上店门,爬上木梯从房顶上搬出一个箱子,对郑东说:“你看这里香港著名脱星达华和叶卿主演的《鸡鸭恋》、《舞男》,还有后起之秀爱琴、建德主演的《酒女情深》、《北妹皇后》……”小老板如数家珍。
郑东叼着烟卷,随意翻:“你他这片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保证真的,保证真的,不信当场试看。”说完随手拿起了一盘插进了录像机,果然屏幕上香港大牌脱星叶卿小姐一丝不挂地在裸泳。
“好了,好了,不试了,相信你老板。”他们挑了10盒,做出讨价还价样,最后老板说:“我8元钱一盒进的,你总要让我赚俩钱,9元钱一盒,不能再低了。”
“江林付钱。”郑东威严地拍板下令。10盒y秽片装进了挎包。
“老板,请你开发票,我们好回去报账。”郑东说。
“哎哟,老板,这种带子能开发票吗?”小老板哭丧着脸说。
“好了,不难为你,打个白条,签上名也行,回去报账好有个凭证。”郑东宽容地说。
小老板遵嘱写一个白条:“绿草地音像屋,售出录像带10盒,
每盒15元。”老板讨好地笑着。
他们又跑了好几家音像店,几乎家家都在悄悄地出租、出售“黄”片。当晚,他们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准备明天去大市场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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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郑东和江林跨出小旅馆潮湿、闷热、阴暗的房间时,外面是一片艳阳天。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这个昂然崛起的小县城,四周刚刚矗起的高楼和正在建设中的楼群使整个城市像一个乱哄哄的工地。门前穿梭往来的汽车、手扶拖拉机发出刺耳的噪音,城市显得杂乱而尘土飞扬。这是一个充满着朝气而又浑然不脱土气的县城,现代和传统的风格交织在一起,组合成一道新旧混杂交替的人文景观。按江林的话来说,整个仁淄市就像是一个土里土气的暴发户,骤然之间富了起来,像是一位套着绫罗绸缎,而又浑身冒着土气的财主。
沿主干道向东,有一个庞大的市场。三层楼的圆型建筑,楼外搭建着玻璃钢的大棚,沿街全是各类商店,南来北往的客商,各种类型的车辆,市场周围人烟稠密,再加上各种为市场服务的商店、客栈、货物托运站,使城市沉浸在喧闹和繁华的浮躁之中。
郑东穿着花褂子,带着金戒指,整一个花花公子的模样,带着小马崽模样的江林悠闲地穿梭在各类商贩之问。穿过玻璃钢大棚区进入大楼一层文化用品区,一溜出售音像制品的小贩,对往来的人员察言观色,寻机兜售各类音像制品。
郑东翻翻这,看看那,总是皱着眉头,似乎都不满意。摊位上的小贩凑上来问道:“老板要什么带子?”
“要好看的。”郑东随口说。
“我这儿有。”说完,小老板悄悄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叠录像带,从彩封看像是“三极片”。郑东挑选着买了几盒。于是小老板又开始介绍:“我这儿有卡拉ok带,要不要。”郑东说:“不就是…式吗?没什么意思。”
“哎呀,老板这你就不懂了,这里面全是的。”于是郑东示意江林又购了一套。
“还有更好的,老板要不要?”小老板神秘地建议。
“拿来看看。”郑东表示极感兴趣。
小老板转身离开柜台,来到鞋帽柜台前从橱内拿出几盘来交给郑东。
郑东和江林就这么溜溜看看,一会儿功夫江林已拎了满满一袋片子。他们踱着步子来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女老板摊位前、女老板热情地迎上来:“老板,要点什么片子?”郑东还是那句老话:“要好看的。”
女老板说:“有,不过这儿没有,要到仓库去拿。”
“仓库有多远?”郑东问。
“有二三里路。”女老板答。
“二三里路不算远。走,跟你去提货。”
女老板离开柜台领着郑东、江林离开市场。天空开始飘起雨丝,郑东边走边与女老板聊着天。
“老板娘,你是当地人吗?”
“是的。”
“你这口音不像呀,普通话讲得挺好呀。”
“我原来在东北做生意,去年才回来,走南闯北,话也讲得南腔北调了。”老板娘笑答。
“老板,你是哪里人?”
“你看呢?”
“我看你好像是a省人。”
“好,老板娘好眼力。不错,是a省来的,因工厂效益不好,自己开了一个出租店,租租音像带。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呀,老百姓都爱看点带色彩的,听说你们这儿便宜,所以过来看看,有的话买点回去,听说挺来钱的!”郑东煞有介事地顺嘴胡乱编造。江林扛着几十盒录像带吃力地跟在后面,浑身冒着汗,女老板客气地要帮他扛。
郑东制止她说:“老板娘,你别管他,他是我花钱雇来的马崽,让他扛,让他扛。”
到半路上,老板娘有点犹豫,她停下脚步:“我看你们像是‘雷子’。你们要是‘雷子’,我今天就栽了。”
“哎呀,老板娘,我看你他是多虑了。你看我这样像是‘雷子,吗?告诉你,我们是标准做生意的。再说,即使是‘雷子’,古都市的‘雷子’也管不到你仁淄市呀?你怕什么,像你这样胆小,还做什么生意?”
说着,郑东从花衬衫口袋里掏出了身份证,让她看:“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古都市的,你要不去就算了,这玩意儿你仁淄有的是。”说完做出要走的样子。
老板娘于是放心了。她领着他们走进了居民区,在一个住宅楼的月亮门前停了下来。郑东默记上了门牌“人民路28号”。
老板娘领着他们进门后,又小心地把月亮门上的铁栅栏拉好,用大铁锁从里面反锁上。
郑东一进门就到处打量,这是一个单元住宅,房间内堆满了装货的纸箱。一个粗壮矮胖的男人正带着两个伙计向打火机气罐里装气,男人和伙计只顾埋头干活,好像是根本不知道来了一帮陌生人。
郑东大声嚷嚷,故意粗话满口地对女老板说:“哎,老板娘,你他娘的弄点水来喝喝行不行?老子口都渴死了,嗓子都冒烟。最好是凉白开,喝了水再谈生意。”那模样完全像是江湖上人。
女老板端来两大海碗凉开水,郑东一仰脖子一抬头,“咕咚,咕咚”,瞬间就将一大碗凉开水倒进了肚子里,大咧咧地耸起肩膀竟用袖子擦掉了嘴角的水迹。然后说:
“怎么样,老板娘,看看你的货吧!”
老板娘带着郑东、江林来到了院子里。宿舍楼与院墙连接处搭起了一幢简易平房。老板娘用钥匙打开铁皮包裹的房门,等郑东、江林全部进屋后,随手又关死了房门,房内一片漆黑,闷热得使人窒息。女老板拉开电灯。这小屋里全是纸箱。老板娘爬上纸箱从顶上捧下一个纸盒,里面满满的全是录像带。随后神秘地说:“老板你瞧瞧,这才是正宗的,市场上卖的那些全是三极片,你们那问话的方式也不是行话,什么要‘要好看’的。你就说要生活片就明白了。
郑东估算了一下这箱内至少有60多盒,全是y秽片,古今中外,应有尽有。他们每个品种挑了一盒,共挑了25盒。
“老板娘,你这儿能不能试放一下,我有几次买的全是空白带,
万一上当,到哪儿找你?”郑东一本正经地说。
老板娘笑着说:“老板,您放心好了,保证图像清晰,质量上乘,你以后要买,就买这种。”说完她指了指包装盒。
“这种保证是真的,如果有假你到市场74号摊位来找我,我们行内也讲职业道德,绝不卖假货,我要卖了假货,就是失了信誉。”老板娘诚恳地说。
郑东装着很大度的样子说:“好!老板娘,我们相信你,就不试了,这回看得好,下次再来买你的货。如果是假的,我们都是吃这碗饭的,我会找人收拾你。”郑东摆出一副黑道老大的架势,并抬起胳膊裸露出小膀子上强健的肌肉对老板娘示威似地说。
“价格呢?多少钱一盒?”
“28元钱一盒。”
“太贵,20元一盒算了!”
“不行老板,真的不行,我25元钱进的货,我只赚你3元钱。”
他们正经八百地讨价还价,最后27元一盒成交。老板娘用塑料绳将郑东、江林购得的录像带全部捆扎在一起。最后应郑东的要求,用歪七扭八的字写了一张收款的白条,署名“仁淄市小商品市场二区74号摊位摊主”交给了郑东。郑东临离开那个神秘的小院之前,用心记下了她的电话号码。老板娘一直送出月亮门,还随着他们到了路口,看着这主仆二人拎着沉甸甸的录像带消失在路的尽头,才喜滋滋地转身回去数那厚厚一叠人民币。心想这两个傻瓜,我这成本才8元钱一盒,却卖出了27元一盒,今天是稳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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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仁淄市的第二天,按约定时间一辆白色桑塔纳车沿着开往省城的公路来到仁淄。
郑东和江林与调查组派来的同志接上了头。来人告知郑东:“调查组来到z省已经两天了。接待的同志告知省里的主要领导正在抗洪线,对于中央调查组的到来目前尚无指示。大家无所事事,窝在湖滨饭店,饭也无人管,自己掏钱开伙。张局长提出先到仁淄去看一看,对方回答公路被洪水冲坏了,无法通车。今天是省出版厅悄悄派的一辆车来的,并未见洪水毁路的情形。”
郑东说:“这是托词,我们从古都到仁淄也是一路顺风,显然负责同志未表态,底下的哥儿们也是没有办法的,这是中国的现实。老大不说话,老2、老三只能看着。好在南风同志棋高~着,明杏和暗访相结合,我等已拿到证据,不怕没话说。上午是不是再看一看挂历市场?”
来人说:“我是图书司的,z省省店及新华书店总店对于仁淄的劣质挂历流向全国,廉价倾销,冲击全国挂历市场已多次写报告反映,要求查处。这次南风同志有指示,对于仁淄的挂历市场也得查一查,把情况弄弄清楚。”
郑东说:“市场我熟,我们领路分几个组活动,中午饭后,赶回省城与大部队会合。”
郑东仍和江林一组去调查挂历市场。
挂历市场在大市场的一楼中部,几十个摊位一字排开。一本本五颜六色的挂历用绳拉着像是一面面飘扬的小旗。这些小旗都有出版社的标志,数一数涉及50多家出版社200多个品种。z省的美术大学出版社竟然有一专批挂历的门市部,几十种挂历琳琅满目。市场中人来人往,有人批发,有人零售,挂历大部分都有书号,与正式出版物无异,只是纸张薄一点,色彩倒也亮丽,显然不是赤o裸的盗印,而是出版社“卖了版号”,将版子给了仁淄的农民。
标价30元的对开挂历,零售价12元,批发价810元,可见实际成本与标价之间巨大的差额。这差额成了盘剥消费者的标志。难怪吸引了这么多人来仁淄批发挂历,然后再投入市场销售。
郑东叼着烟卷,带着江林,迈着八字步东看看西转转,打听挂历的价格,老板们见他无意批量购买也并不热情。他漫不经心地踱到靠市场后门口的一个摊位,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帮助一农民模样的商贩捆扎挂历。而那摊位的挂历竟有4种是a省扬子出版社出的。这挂历他很熟悉,因他喜爱美术,自然要收集《年画缩样》。这些最新品种的挂历竟然在这儿已有批销,而出版社的挂历至少要七月份才进入市场。
于是他踱步上前先递上一支香烟给老板,调节气氛,后与老板搭讪。
郑东说:“老板,生意好吗?”掏出打火机给老板点烟。
老板吞云吐雾后,答道:“还可以吧!”
“你这挂历是非法出版物吧?怎么卖这么便宜?”郑东故作关心地问。
“怎么可能呢?你看这书号、条形码,全是正宗出版社的货。”
“那怎么这么便宜?”郑东问。
“你是干什么的?”老板警惕地问。
郑东坦然地拍拍老板的肩膀:“别怕,别怕,我既不是警察,又不是扫黄办的,你紧张什么,我是a省淮海印刷厂的,来调查市场,厂里效益不好,想揽点活干,随便问问,看把你吓得。”说完还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老板。
老板夹着烟,接过名片仔细审视,但见名片上竟然印着“淮海新华印刷厂副厂长”的头衔,随即开始眉眼堆笑起来:“原来是郑厂长,我姓谢。”随即也掏出一张名片,上印着仁淄市农民书店经理。“贵厂印制挂历多少钱一色令?”农民经理问道。
这一问反倒把郑东问愣了,他还是前几年在淮海市挂职锻炼时由田厂长委任的副厂长。那时直属厂厂长田老大正在淮海市新华印刷厂当厂长,听说厅里一位副主任下到淮海市扶贫,主动把郑东要到厂里给他当助手,他的那点印刷知识全是从田厂长那儿贩来的。不过行情瞬息万变,这多少钱一色令还真说不上,只好顺嘴胡说:
“我们厂也是省厅的直属厂,刚刚从德国海德堡进口了四色胶印机,业务量跟不上,想揽点活,听说仁淄挂历市场火,这不就来了。”不过谈业务不谈工价,肯定要露馅:“我们那儿是论本,印一本挂历6元钱,你看够便宜吧!”
谁知那汉子却说:“哎呀,大厂长贵了,贵了,到底国营厂,我们这儿平均才4元钱一本,到你那儿印还得加运费,如果遇到扫黄办来查,没准人财两空。”
“你这不是正式出版物吗?怎么会查呢?”郑东故作不解地问。
那汉子回答:“我们不外了,我实话实说吧,这是‘买卖版号,。仁淄市场所有的挂历全是卖版号,真正地下印刷的有,但是不多。我这4本挂历花了4万元钱要了扬子出版社的4个版子,那出版社的谭经理,就是你们谭冠厅长的大儿子,谭伯平,这两天还住在我家里呢,我们吃香的喝辣的供着他,那是一尊财神爷。”
郑东故作惊奇地说:“哎呀,你说谭公子呀,我们铁哥儿们,经常在一起打牌,喝酒。这小子身材五短,却格外肥胖,还喜欢吃红烧肉,吃了,再喝减肥茶,可这肥老是减不下来。我们和他提壶,谁输谁钻桌肚,这小子胖得连腰都弯不下来,每回输了就得趴在桌下才能钻过去,真够哥们的。这小子不是听说上了省委党校的处级干部研究生班,还有空干这?”
“哎呀!郑厂长,我们就不是外人了,既然是谭公子的哥儿们,谭厅长的部下,我就实话实说了,他上的是函授班,哪天不在忙牛意啊!不过谭公子还是够意思的。”
郑东接着说:“谭公子够哥儿们,对弟兄们的事肯帮忙,据我所知,他经营挂历多年,很有经验呢。”说完诡谲地朝谢老板眨r眨眼。这眼一眨意思更近了一步,彼此像是亲近了许多。
那汉子不明就里地看了一眼郑东身边不言不语的江林,说:“我们已不是外人,谭公子每种挂历上捞的钱海啦,光我们这挂历说是一元钱一本4种4万本,真正进入公家账的是小头,还要给他8万元钱,合2元钱一本,共计要花12万元钱。不过这是划算的,买了版子,我卖挂历就合法了。印数他是控制不了的,这4种挂历我用lo年,1年印十万二十万万都行,只要每本换一换底下的日历就行了。这儿的老板都是这么干的。你买几家书号,我买几家书号,这200多个品种涉及50多家出版社,品种不就齐了吗?彼此码洋交换,以货易货,品种不是很丰富了,吗?”说完嘿嘿一笑,接声说:“我的挂历,可以给你印,不过我以货抵账。当然对厂长您嘛,我可以意思意思,神不知鬼不觉呢。”说完捏起两个大姆指和食指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可以考虑,可以考虑。”郑东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不过我要货比三家,看看那一家出的价最高,我就考虑那一家。”他带着江林踱着方步走了。老板在背后喊他:“哎,郑厂长,待会中午到我家吃中饭,谭公子也在,我们一块儿喝上一盅。”
郑东心里在愤愤地骂:“格狗养的谭伯平,仗着老子的权势,胡作非为。机关里有人就到他那儿反映过,这谭公子把挂历公司开到厅系统来了,一到年底到处推销挂历,谁经手给谁回扣,有几次人民来信都寄到‘扫黄’办了。省店同志反映,这谭公子把我省的挂历市场搞乱了,压低折扣,最低4折就批发,如果买方以8折入账,剩余的4个折扣则与卖方均分,一季下来就捞了数十万。有一次在临省沂水县邮电局的挂历征订目录上竞也出现了扬子社的挂历品目。省店同志反映,这也是谭公子卖出的版号。估计手段也和这仁淄市的差不多。眼下谭大公子正在直属印刷厂印刷《中外历史演义》,听说是邬历先生让他承包发行的,交换条件自然是将邬先生列入厅长后备名单,解决邬先生的正编审高级职称。
田厂长曾红着脸拍桌子大骂:“格谭伯平这王八蛋,竟要厂里给他白印,以1000套《中外历史演义》抵印刷费,并说用物资公司的纸也是以书抵纸张钱,这家伙敢空手套白狼,还不是仗老子势。我为了不得罪谭冠,只好捏鼻子答应了,要不然我们厂那海德堡八色印刷机的投资又泡汤了。”
这1000套书还压在仓库里。现在每年“扫黄”办买书送有关兄弟厅、局,就是买这套书。便宜啊,谭公子以300元钱一套给公司书刊门市部,门市部卖给“扫黄”办450元钱一套连定价的一半都不到。大部头的套书,又豪华,又实用,又可以永久地保存下去,兄弟厅、局还是很欢迎的。不过谭大公子也捞得太狠了一点,这一票生意,一分钱投入没有,完全白得。真他不是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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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桑塔纳把郑东和江林接回了z省省城。在风景如画的湖水之滨,夏夜的暖风送来一阵阵荷花的馨香。湖滨饭店是省政府招待所,设施已略显陈旧,与周围其他的高档宾馆相比显然是门庭略显冷落的。中央调查组的到来,使这个中档偏低的宾馆热闹起来。
郑东和江林向年轻的张副局长汇报仁淄之行,谈到化妆侦察,深入窝点收集证据,冒充印刷厂厂长了解挂历市场等情况。张副局长频频点头,看着地下的一大堆y秽、音像制品,满意地说:“郑东干得不错,今晚分4个组对这些音像制品进行审查。”
饭后,z省出版厅音像处搬来了录像机,对所有片子一一快速检视,果然货真价实,集古今中外y秽之大成。张副局长大吃一惊:“情况比我们估计的还严重,大家先不要声张,到了仁淄看他们次日,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和省政府副秘书长来到湖滨饭店,传达远在抗洪前线的省委书记对仁淄问题的指不:
“欢迎中央检查组的同志前来z省检查‘扫黄、打非’工作的情况。仁淄的小商品市场的问题如果不解决好,很可能会影响到仁淄乃至全省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我们要从讲政治的高度看待仁淄市的问题,要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方针,坚决打击仁淄的地下批销势力,全力配合中央调查组在z省的工作。”
张副局长也向省委、省政府的有关负责同志汇报了中央有关领导对仁淄问题的批示,交待了此行的目的。
中饭后,中央、省、地区三极调查组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向仁淄讲发。3个小时后到达仁淄市。仁淄市委、市政府领导同志在市里最豪华的三星级宾馆热情欢迎中央、省、地区调查组同志的到来。
丰盛的晚宴之后,风风火火的张副局长立即要求听取仁淄市有关音像市场及“扫黄、打非”情况的汇报。在三楼多功能会议厅,市委、市政府领导汇报,张副局长不动声色地听着,不时还做些笔记。
从市长的汇报中大致可以得出以下印象: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人民群众对文化需求的日益增长,仁淄市文化事业有了空前的发展。目前全市共有文化经营单位1800余家,书刊音像经销点600家,从业人员1500余人,年销售额为2亿元。目前市里又投资一个多亿在城郊单建了一个规模宏大的文化市场,使现有的规模成倍扩大,所有款项均来自经营者的集资。该市书刊、音像市场健康有序,群众喜闻乐见的产品占绝大多数,低级庸俗的占少数。迅速发展的经验:一是开发的市场容量大,为个体经营者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二是个体业主能吃苦,经营灵活,竞争性强,经营机制灵活,薄利多销;三是市场发展的软环境好,仁淄市的书刊、音像、小商品市场已形成全国性的网络:四是政府部门坚持“两手抓”,堵疏结合,建立健全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政策措施。
市长喝了一口水,漱漱喉咙,开始不慌不忙地照本宣读:“关于黄色物品掺杂其中的问题,其原因除了仁淄是全国性商品集散地这一客观因素外,主要的还有:一是国有书刊音像出版发行机制尚未摆脱计划经济痕迹,市场竞争能力弱和单位官办部门垄断严重,体制改革滞后,市场信号反映迟钝,出版发行周期长,品种单一,价格较高,无法满足需要。二是法律法规不完善,执法缺乏专一性,有关条文滞后于书刊、音像发展现状,不能调动多种经营者的积极性。区域间执法力度不均衡,沿海的g省、f省查禁力度不够。三是宏观管理体制不健全,管理手段不足,送审鉴定程序繁杂、环节多、时间长,音像管理上多头管理。四是非法经营灵活,竞争力强,非法出版物迎合市场,价格低廉……”
总之,市长同志的长篇汇报,对于仁淄市场非法、盗版、y秽物品的泛滥问题只字未提,管理上的问题也只说是法规不配套,机构不健全所引起的,还说仁淄市委、市政府对“扫黄”、“打非”工作还是高度重视的,今年以来执法检查多少次,参加人员多少人次,收缴查禁多少非法出版物,逮捕判刑多少,一系列详尽的数字说明政府的决心,而查到的涉案人员大部分是g省潮汕地区来仁淄市的人员……
这详尽的数字说明了当地政府“扫黄、打非”的决心,它们组合成一道牛皮制作的坚韧盾牌,这盾牌如果罗列成一道道方阵,足以抵挡来自多方的尖锐批评。绝不能认为市长同志是为了有意庇护当地的非法出版活动势力,假如他是廉洁的、明智的、求实的地方行政长官,就一定不屑于与那些“制黄”盗版的商贩去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因为他们并没有经济上的瓜葛,犯不着去冒政治上的风险。然而,人们并不能排除,市长同志筑起这一屏障,动机乃是为了维护当地政府和人民的荣誉。这荣誉自然是与其本人在上级领导心目中的地位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上级领导心目中的地位绝非无足轻重。因为这有可能成为未来其本人的实际地位。而我们许多领导往往沉迷于下级极其精致而又高明的数字游戏之中,就有如被红布蒙着眼睛捉迷藏,谁的声音宏亮突出、美妙动人谁就能吸引领导人的注意力,然后一把抓住大喝一声“就是你了!”以为是伯乐相中了良马,先是心目中的地位,后是实际上的地位。千里马式的人才也就脱颖而出了。而我们的张副局长是有知识,有文化,头脑清醒的领导者,曾因自己出色的才智而出席过中美知识产权的谈判。
张副局长不动声色地听取汇报。市长冗长的汇报结束,张副局长传达了中央领导同志的指示,谈到了来仁淄的目的,并请郑东汇报到仁淄暗访的情况。大批量的y秽、音像制品摊了会议室一桌,五花八门,花花绿绿,使与会者目瞪口呆,事实胜于雄辩了。会议进入实质性阶段。没有任何声色俱厉的批评,只有铁一般的事实。张副局长要求仁淄市能够全面交出市场内十几家批发火户的销售资料和资金、货物周转情况。
而市长似乎颇有难言之隐,只是对郑东暗访的几户音像销售点感兴趣,他责成市公安局长详细地记下了贩卖这些盗版、y秽、音像制品的地点、店名、摊位号,明确指示必须坚决打击。当晚市公安局在省公安厅治安处处长的指挥下,对郑东等人提供的销售点采取了行动。而中央调查组索要的十多家音像经营大户的资料,直到调查组撤出电未报来。
市政府工作人员私下与郑东等人说:“我们市政府也很难,当初这些音像点进场交易,全是政府批准的,如果贸然关闭,打起行政诉讼官司来,政府就难免败诉。因为这是政府行为,单单东郊那个2万平方米的文化市场就集资1个多亿,是以经营者参股形式建的大市场,如果全部查封,岂不是政府失信于民,所以难啊,难啊!……”小伙子长叹一声,皱皱眉头摊摊手,作出无可奈何的姿态。
52
会议一直进行到深夜23时。仁淄市的公安在省公安厅治安处长的指挥下连夜出动,对郑东提供的店摊进行清查。
郑东和江林回到客房准备美美地睡一觉。凌晨2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们从酣睡中敲醒。几名着装严整的公安进了门。治安处长恳切地说:“你们提供的人民路那个窝点,我们去了,那儿确实住了一个女的,但好像不是那个女老板,烦请二位陪我们去辨认一下。”
郑东和江林又穿上衣服,随一队警员离开了宾馆。
夜黑沉沉的,天飘起了淅沥的雨丝,烟雨迷蒙的仁淄市沉浸在黎明前的寂静之中,惟有路灯眨着昏黄黄的睡眼。远方高楼上的霓虹灯在雨幕中闪烁明灭。警车带着郑东、江林、z省电视台的记者和一车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警员,悄无声息地在被雨水打湿的路面上行驶,柏油马路上映出灯光照耀下的城市轮廓。这座在现代商品经济中崛起的新兴城市,现代和传统,光明和黑暗,美丽和丑陋,交织在一起,使人眼花缭乱,有如这雨夜的一切显得朦朦胧胧,视线不清。
警车停在那熟悉的月亮门前。单元套房的女主人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头发蓬乱的中年妇女,她带着一个5岁的小女孩。确实不是昨天出售y秽录像带的女老板。女主人睡眼惺松,一问三不知。当警员从小黑屋的顶上搜出一盒《人》的y秽录像带,追问下落时,她仍然是装傻充愣。郑东暗暗想,前天明明有一大箱录像带,今天搜查只剩一盒,可见y秽物品流通之快。
警员对房间进行搜查。
“你的男人呢?”
“他出外做生意了。”
“是不是他?”公安人员指着个瘦瘦的,留着小胡子的男人相片问。
“是。”女人回答。
郑东看着这熟悉的脸型说:“这男人相貌很像前天那个女人,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瓜葛。”警员们又拿来了一张全家福的照片请郑东、江林辨认。江林指着其中一个女人说:“秽带的就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谁?”警员们指着照片问。
女人无奈地答:“这是孩子他二姑。”
“住在什么地方?”
女人交待了住址,那是在仁淄城郊结合部新起的一片住宅区。
警车带着这个女人和孩子,直扑城郊新建的居民小区。烟雨茫茫,雨越下越大,小区一片楼群矗立在风雨之中。女人抱着孩子,领着警员登上了某楼四层,敲开了402室的房门。房内的男、女主人匆匆忙忙穿好衣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夜半来客,浑身直哆嗦,不知说什么好。警员和蔼地请他们不必害怕,说我们只是来核实一下人头。原来男主人是一个工厂的采购员,女主人也是普通的女工,她的个头比那天的女老板要矮一些,也是长脸宽下巴,自几分相像。男主人很有正义感,听了警员们的介绍后说:“我知道,就是她那个害人精,我们从来不和她来往。”那个女人是他老婆的姐姐,住在离仁淄30多里的后屋乡。应警员的要求,男主人欣然同意带人前往。胖女人带着孩子就留在了她小姑的家。
两辆警车像离弦的箭,直扑前屋乡。面包车里的电视台记者很是兴奋,大概是次参加这样的行动,其间又一波三折,于是叽叽喳喳议论不停。尤以那位漂亮的女主持人嗓音最高,绘声绘色地描绘着这档“雨夜捣黄窝”的节目怎么剪辑,怎么做。美丽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突然在黑暗中传来一声威严的断喝:“你们讲得太多了。”省厅治安处长毫无表情,面色阴沉地说。
车内活跃的气氛顿时像是冰冻一样凝固了起来。警车、面包车伴着呼啸的风雨,在乡间泥泞的路上疾驶。
凌晨4时,女老板在前屋乡落入法网。她是前屋乡的农民,在小商品市场摆摊贩卖音像制品,她的男人也在小商品市场贩卖小百货。“人民路28号”是她们夫妻租用她弟弟的房子,做为存货的地点。在强烈的电视台记者镁光灯的照射下,她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先是抵赖。仁淄的警员聪明地指着郑东和江林嘲笑般地问她:“你还认识这两位吗?他们是北京来的,你还是老实交待吧?这些货是哪里来的?说清了或许可以从宽处理。”
老板娘哭了。看着杂乱的房间里两个熟睡的孩子,郑东鼻子发酸,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她是孩子的母亲,她的家庭并不富裕,她只是一名台前奔走的小商贩。可话说回来,那些不堪入目、极端y秽的录像带要毒害多少青少年的心灵啊!
老板娘在摄像机的灯光照耀下,对着镜头开始交待。根据她的交待,公安人员迅速出动,又在街的东头那幢乳白色的二层小楼中,查出了地下翻录y秽带的窝点,缴获录像机6台,抓获地下团伙成员4名,他们全是来自乌州市的农民,查缴y秽录像带200余盒。那幢小楼是一家小旅馆,他们隐蔽在旅馆的一角,日夜忙碌,将一盘盘精神鸦片向社会输送。这种劣质录像带成本6元,批发价8元,零售价则高达24~28元,暴利驱使他们一步一步走向犯罪的深渊。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看着满载而归的战利品,治安处长绷紧的脸次露出了笑容,紧紧握着郑东和江林的手,表示感谢。车队原路返回,车内一片欢声笑语。处长向电视台女记者道歉,他真诚地说:“你们在车内当着涉案人员的面,大谈案情是不合适的,我当时心里急,生怕会扑空,今天就无法向中央、省、市的领导交待了。现在可以松一口气了。”说完爽朗地笑了。
53
回到仁淄宾馆,天已放亮。他们匆匆地吃了早饭就开始睡觉。这里他们到z省的第四天。
上午十点,房门再次被敲开。两位年轻的警员来到房间,他俩是仁淄市公安局的。
小伙子有礼貌地说:“又来打扰两位,事情是这样的,南风同志两天后到仁淄,我们想在他到来之前把此案弄个水落石出。这批录像带需要送地区公安局鉴定,鉴定完一定原数交回,作为定案的证据。另外请你们二位把当时的情况说一说,作为证言。”郑东和江林欣然同意,笔录很快做好。
录像带如数清点,年轻的警员们开了收条,把从女老板手中买的录像带全部提走了。警员临走前,江林一再关照:“这些录像带必须如数返回,我们要带回北京向中央有关领导汇报的。”然而,录像带始终没有返回。
两天后,南风同志风尘仆仆来到仁淄市。
仁淄市委、市政府领导汇报仁淄市治理整顿音像市场的情况,并对挂历市场的调查情况进行说明。南风同志视察市场,谈形势、作指示、提要求。
省委常委、宣传部长表示:“坚决按中央调查组的指示精神办,对音像市场的整顿问题,希望能够给一定的时间,对摊主进行法规教育,做好转业的准备工作,因为是政府行为,贸然取缔恐怕会有后遗症。对于涉及‘制黄’、‘贩黄’的案件,坚持依法惩处责任人,决不手软。对于挂历市场的整顿问题,我省仁淄农民私自印刷挂历的行为我们完全可以采取措施予以制止。而出版社‘买卖书号’出版的挂历,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球又抛给了南风同志。
南风同志沉吟半晌表示:“凡涉及到出版社‘买卖书号’,我们坚决查处。”
“好!如果这样,我们上、下联手不愁这股私自印刷发行挂历的问题解决不了。”部长慨然表示。那晶亮的眼眸在厚厚的近视镜中闪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知道,“买卖书号”的问题涉及国家正式出版系统,是很难查处的。地方保护、行政保护,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构成了一道坚硬的保护壳。你南风态好表,处理起来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你源头上止不住就像是水笼头关不住水,再埋怨地下潮湿就没有道理了。你们派来那个郑东不是口口声声在会上说源头问题吗,什么”君在长江头,我住长江尾,君在江头扔拉圾,我在江尾捞垃圾,捞也捞不尽,”什么“楼上人倒垃圾,楼下人要求门前‘三包’,能包得起来吗?”等等。
他那狂妄劲,似乎是指我z省仁淄市成了源头。不错,我仁淄市是集散地,至多才长江中游,而上游呢?那些“黄货”有土造的,比如前屋乡的地下制作点,但是大部分都是来自g省和f省两个沿海省份。就是前屋乡的母带也是从g省潮县来的。至于以服装、小商品名义从集装箱夹带来的更是多得数不过来。而挂历问题几乎全是“买卖书号”的产物,源头更不在我z省,而在你中央出版管理部门的失控。想到这儿他就“哼哼”地冷笑了两声。
此次任务完成。郑东向南风同志告别,临别南风同志说:“小郑,你回去后转告谭冠同志,经我们调查,你们a省扬子江出版社也有4本挂历流人仁淄市场,请你们回去查一查是什么原因。”
郑东犹豫了一下对南风说:“不瞒您说,这4本挂历不好查?”
南风奇怪地问:“为什么?”
郑东不想为尊者讳疾,于是实话实说:“这扬子社社长邬历先生人称是‘五子’干部,是谭冠的亲信,那分管发行的经理就是谭大公子。”
南风不解地问:“何谓‘五子’干部?。
郑东再次坦言相告:“五子指的是:儿子,这邬历儿子中技校毕业,破例被分配到老子麾下当编辑,父子一社,天天与老子一起坐小车上、下班;房子,这邬历先在古都市分有大套住房,作为谭厅长的‘人才’又破格在局机关分得一特大套,原分二楼不满意,谭冠亲自出马调整到五楼,邬历和谭冠楼上楼下,其实邬历老婆是不来住的,只是邬历和儿子住;位子,为了给邬历腾位子,扬子社原实行总编辑负责制,不惜把总编辑挂起来,推行社长负责制,邬历申报正编审职称高评委会未通过,谭冠不经党组同意,以出版总社社长之权势,私相授受,并把邬历搞成有突出贡献专家上报,以便将邬作为后备干部向组织部推荐为厅长接替人;这票子嘛,有了种种位子,票子自然就来;车子,邬历一上任,谭冠就把厅里的一辆新桑塔纳低价卖给了扬子社,邬历的走私汽车卖不出去,又转手高价将桑塔纳卖出,将走私汽车变成了自己的坐车。出版社人称‘五子登科’。谭冠投之以桃,邬历报之以李。自然对谭公子关照有加,变着法子贿赂谭冠。只不过这种贿赂比较巧妙,给其公子以种种好处,比如省委党校规定报考研究生必须是大专以上的处级干部,谭公子不学无术,仅是中技校毕业的正科级干部,竟也报上了名,堂然混迹于其中;再比如这《中外历史演义》是长效书,竟然也承包给了谭大公子发行,谭大公子空手套白狼,借谭冠威势印刷、纸张均不花钱,又以加印图书相抵账,等于给谭冠送钱。那卖三四本挂历的版子还不是小菜一碟,只是九牛一毛而已,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郑东轻轻松松地说完。
南风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南风更多地想到的是中国传统社会“家天下”遗风在当今社会的回光返照。老子可以头面光鲜地出入政坛、官场,高扬起清正廉洁的大旗,换取声名、地位。儿子可以明目张胆地借助老子的声名、地位肆无忌惮地捞取钱财。然而,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看上去互不相干,其实血脉的相连使权钱照样可以互换,赢得了家族永恒的政治和经济利益。他们这些人在骨子里对党的事业、前途失去了信心,而在为自己退出政坛后构筑一条子孙后代永享富贵荣华的后路,是他们借助权势大挖社会主义政权的经济墙角,不惜损害党的政治形象。可悲的是有不少党内的领导却为他们假廉真贪的面具迷惑,而将他们视为我党的贤良重臣,继续施之于信任,假之于权力。于是官官相护,恶性循环,吏治也就无可挽回地腐败下去。凡贪官者必然媚上,媚上者必受宠眷。于是高官任做,骏马任骑,照样耀武扬威,不可一势。待到江山易代之时,这类贪官污吏会被视为成马士英、阮大铖一类奸贼国蠹,在百姓唾骂声中,又成新朝权贵。而在歌舞升平时他们还是狐媚可爱得如同听话的哈叭狗一样受上司喜欢,被捧为宠,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