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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2)
    第三十四章(2)

    他在舒适的后座上摆好姿势。仰靠在椅背上。车里荡漾起轻快的音乐声,他有节奏地用肥胖的手背在凸出的肚皮上随着乐曲的节奏起落。他双目紧闭,看上去是在养神,头脑中却在翻江倒海地胡思乱想。

    为了捍卫厅长的职务他费尽了心机,有上面的首长到省委、省政府领导面前说项,又有强烈的群众呼声。他认为他继续留在厅长位置上是十拿九稳的,至少应该保留一个党组书记的职务。新领导需要老领导扶上马再送上一程,在中国这个一向是以老人为本位的国度,价值与年龄往往成正比的。而且最近从海峡对岸传来的信息表明:老爷子的干孙女儿,就是他的干女儿张丽姗女士正在美国的厉害利斯大学,找他母校的导师马斯洛说项,为他争取国际厉害利斯大编辑奖呢,据说是十拿九稳的。那马斯洛导师是厉害利斯大奖评比委员会的常务理事,说话是蛮权威的。他相信干女儿的能耐,游说一个马斯洛教授对她的能力来说是绰绰有余的。

    再说,仅仅在两个月前,对他的厅长宝座最具竞争力的对手、省人大代表仲月清副厅长被派到中央党校去学习,说是要学到6月份才回来。那么也就是说,a省出版厅厅长的人选将会在半年以后才能确定。

    他正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实施自己的双线计划。从公事方面,

    他责成崔牛牛副厅长兼省新华书店总经理赶紧操作发行集团,这是他宏伟的跨世纪战略的“十大战略”的步。这项工作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暗箱操作,免得七嘴八舌地走露风声,引起文化部门的反弹和郑东等人的不和谐音,否则,这发行集团八成泡汤。这事由信息研究室魏铭利主任策划,由崔牛牛负责人事上的总调度,

    到时生米成熟饭,逼党组成员表态,没有不成功的。郑东这几个毛人的不同意见也就有如狗吠,在空旷的空气中干吼一通,立即就会销声匿迹的。第二线计划是两个儿子的后路问题,伯平的安排已很不错,这要归功于邬历的力排众议,使老大能安居肥缺。只是这伯平媳妇到现在还是一个校对,收入太少,也没什么奔头,乘自己还在台上调动一下,到青少年教育出版社去弄一个出版科科长干干。这位置实惠,多少印刷厂在眼巴巴地等待着出版社的业务,出版科长小笔头晃晃,印刷厂就会心领神会地根据业务量多少送上可观的回扣,反正好处大大的有。就是这仲平不太争气,那年卷入一个非法出版案,搞得在a省理工大学出版社的印象不好,他和一帮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出了一套教辅材料,被人举报,给郑东他们全部查收。损失了6万多元。这谭仲平通过出版社出版科长,由易州印刷总厂出账转入了理工大学印刷厂,才算把印书款子平了。

    这事又被出版社副总编觉察,反映到大学监察部门。眼看要进检察院,怎么办呢?他正在和古都师范大学冯校长商量,先把他的女儿调到青少年教育出版社当编辑。这老冯这会儿正张罗着,求我帮忙把古都师范大学出版社招牌批下来,这事只要我鼎力相助看来问题不太大。出版社批下来,就要招兵买马,何不乘机把这声名狼藉的小混蛋塞到他冯伯伯手下去,到时也好帮这浑小子混上个研究生。不过这事得抓紧办,看这冯校长腊黄的脸色怕是患了什么肝癌,活不长呢,必须乘他在台上完成调动,否则白送她女儿一个编辑岗位,一年工资有好几万,还得分一套住房好几十万呢。这冯大梁校长对仲平的调动可是拍胸脯打包票答应的,看来十拿九稳。我这二小子仲平就调到那儿出版社去也蛮好,这种内部的交流,交换双方得益,外面人也看不出来。实在一举两得,现在进展也很顺利。

    最近不太妙的是邬历,这小子被公安局抓了,他老婆哭哭啼啼找上门,也着实可怜,没想到他陷得那么深。原来准备让他去读研究生,过两年再安排相应的职务,现在看来是不判刑绝对过不了这一关的。扬子出版社的代理总编辑那个郭斌,吵吵嚷嚷要收回“中南海”的房子,分配给副社长李白舫,说是这李副社长至今还住着二室一厅的房子,太小了。邬历反正被抓了起来,迟早要判刑,开除公职的,这大套住房该我们收回来,另行分配了。这郭大侠想得倒美,好人尽想自己做,这怎么成,报告被我压了下来。如今这房子就是钱呀,不给邬历留后路,他要是乱咬、瞎交待的连我也给咬出去,这厅长的位子还能体体面面地坐下去吗?不行,这房子还是得留给邬历,至少要让他知道我是对得起他的。要让他的家人感恩戴德,就说这邬历已交钱购了产权,现在产权归他老婆了,你们不能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要讲政策。要体现人道主义原则。看那郭斌、李白舫气呼呼地走了,让他们气去,谁叫他们目无尊长,到处瞎告状,我谭冠决不是好惹的,他们的阴谋不能得逞。

    他这么一路胡思乱想,黑色奥迪车已开进了省委大门,着装严整的哨兵行礼、放行。车子开得很稳,开过林荫夹道的坡路,即到了坡顶那幢咖啡色的书记楼。一晃10年了。10年前,他才50

    岁,那时正当壮年,身材也没有那么臃肿,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不想10年过去,头发秃得也差不多了,不戴假发竟然像是70岁的人了,身体胖得倒像是相扑运动员呢。高血压、冠心病、胃病、痔疮样样都能沾点边,岁月不饶人呀!他一边感叹时光的消逝,一边跨过红地毯铺的大厅,健步向书记楼的二楼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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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书将谭厅长引进书记办公室外间的会客厅,轻轻地说:“书记正在接待一个客人,稍坐片刻。一会儿就完。”

    秘书给他倒上茶水,又轻手轻脚地退出会客厅,顺手带上了门。他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里等候召见,两只眼睛不经意地打量着四壁,这客厅布置颇有书卷气,墙上挂着字画。东墙挂着四尺的长条幅,那一笔苍劲有力的大篆是出自a省著名书法家天羽之手,上书诸葛亮《戒子书》中的名句“宁静以致远,澹泊以明志”。正面墙上挂的是一幅精心装裱后又镶在红木镜框中的四尺整张的人物画,那画面竟是《步出夏门行》诗意图。画中的曹操,踌躇满志。

    长髯飘浮,跨马杖剑,兀立礁石,雄视八方,目极沧海,身挂大红披风,脚踏波涛万倾,远方群鸥翱翔,白帆点点。那笔意,那神韵肯定是国画院著名人物画家的作品。他凝神在画前慢慢品味着这幅画的意思,竟和老爷子托张丽姗带回的那方歙砚是一个意思,不过两者心境不同罢了。一是春风得意,观沧海以抒雄心;一是秋风悲瑟,观沧海以思家人。老爷子一生也是悲剧呢。

    回想那年张丽姗通过扬子图书进出口公司转辗捎回的那方砚台和那些书信,使他感慨万千。

    妈妈看了那些信黯然泪下,抚摸着那方石砚说:“果然是旧家之物,亏他保存的那样好。”老妈现已下面瘫痪,长年卧病在床,心中留存着一份思念,是总想着见一见老爷子的,但看来也很困难呢。老爷子虽然已经赋闲,但仍挂着“国防部”战略顾问的空衔,又是资深国大代表,也算是一个闲佚之官。因而是官身束缚来不了大陆的,要见面只有到香港。看他们那身体是不能隔海远行的,要见面也只有在九泉之下了。听张丽姗说,老爷子也得了不治之症了,最近已卧床,看来这对苦命的有是难圆相思梦呢。

    谭冠事母至孝,这不仅是对母亲的人品、才学的由衷钦佩,而且父亲去台后,家中房产尽被没收,母亲从安享尊荣的官太太到自食其力的家庭主妇,经历了由烈火烹油鲜花簇锦到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沧桑巨变,她竟然挺了过来,又经过大陆这许多年政治运动的磨难。她苦苦支撑起这个家,把他抚养成人。直到大学毕业,历尽千辛万苦着实不容易。他记事的时候,他和那位不苟言笑,穿着黄呢子中将军服的爸爸总共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一年。最幸福的日子,也只是他们一家在大批扈从簇拥下,从妈老家溪城开着白色司蒂倍克兜风车一路风风光光回古都的时候。那时爸爸是古都警备司令兼国军55师师长,是蒋介石宠将汤恩伯手下红人。他们的圆明园路公馆绿树成荫,花木扶疏。

    那幢西班牙式的白墙红顶小洋楼前,整天轿车盈门,从不断人。那院子不大,却栽种着许多说不出名字来的名贵花木。然而,一年不到,爸爸却在一个凄风冷雨的暗夜匆匆忙忙地执行军务去了,从此一去生死两茫茫,渺无音信,不知是死是活。他和妈妈又返回溪城的老家,直到1949年溪城解放,外祖父梅凤高被捕,妈妈才又回到古都市这座别墅楼。不久这座楼就被新政府作为敌产没收了。妈妈就沦落到城南,带着他孤苦伶仃地生活。现在这座别墅楼,在他的心中已是黯淡,他和妈妈怕到那一带转悠,主要是怕触景生情阿。

    外面风言风语传说,当年高洪同志住的就是那幢楼,那是他在省报总编辑岗位上由省委行政处分给他的。谭冠也曾偷偷借探望高洪为名去看过。那幢楼已经有点破败,墙面由白刷成了奶油色,

    显得非常陈旧了,而且院子里还沿后围墙盖了一排平房。原来院子里的大雪松已被砍掉了,院中杂草丛生。原来独门独院的小楼,

    现在变成了3户人家共住,楼上是高洪同志一家,楼下住着省级机关的处长一家人,院内平房里住了一家省政府的油漆工,真正是江山易改,面目全非。去过一次后,他是再也不想跨进那个杂乱的小院。随着时代的变迁,那个蒋家王朝的中将官邸已不复存在,现在只是一处敌产,一个有点破败的小院落,里面住着一位共产党的老干部,这人脾气执拗,自命清高,是一个过了时的老布尔什维克。

    在谭冠来讲那里是“故园已荒芜,不堪目睹”了。

    他对老爷子其实已没有多少感情,尤其是张丽姗带回大陆的那本《谭儒文将军传》他看了,既为父亲抗日的业绩感到激动不已,

    又为妈妈与爸爸的结合乃至劳燕分飞,隔海相望,感到由衷的悲哀。应了眼下一句时髦歌里的话,“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挚着究竟为什么?”为了什么呢?他也想不透,效忠党国、效忠领袖弄得自己妻离子散,爸爸这代人也是深受儒家学说影响的愚忠之人。

    晚年倒是大谈佛学,竟指责我是官场中人,不知个中三味呢。其实他高官厚禄,新妇伴枕,儿子绕膝倒是真正享受天伦之乐。而我们母子在大陆苦熬岁月,我是牺牲了多少做人的尊严,才‘混到这份上,眼看马上要退休,不为妻儿后路想想那才叫傻呢!他有什么权力来指责我,既不尽丈夫之道,又不尽父亲之责,我低三下四,看人眼色,给人充孙子,行韬晦之计才爬到这个位子。他倒在台湾的豪宅里说风凉话,想到这里,他似乎又是对父亲充满着怨毒,至少他对父亲没有什么感情的;早年我是私生子,遭到梅家大院里家人的歧视,他是大英雄被人捧着,过去我是敌人家属,受到社会歧视,他是党国新贵,又赐园子,又赏小老婆。现在我x自己努力从石头缝中蹦出来了,他又说我官场中人,还要我看破红尘,大说牙痛话。

    是他感到了晚年的孤独,荣华富贵享受尽了,像是吃够了豪华宴席的阔爷们,现在要尝尝菠菜青菜的味道来自命清高了,就想叫我牺牲后半生的一切,为了他去寻求一方精神的净土,好向释迦牟尼交差去了,简直是热昏的胡话。他知道我母子这几年是如何过来的吗?想想妈妈吃过的辛苦,他不禁热泪长流。

    他长久地站在画前,默默沉思,暗自饮泣。

    省委书记的客人已从里屋出来。后面紧紧跟着送出门的书记,听到里屋办公室门响,他才收回了在历史和现实中漫游的思绪回过神来。

    书记笑吟吟地向他伸过手去,他也伸出手,两双手握在一起。

    书记笑着说:“哎呀,实在对不起,原来约好10点的,中间突然插了个事,那个外贸公司的总经理写了一外贸方面的电视剧,非得要我题写个剧名。领导同志到处题字不好呀,他是死缠活缠,我是坚决不肯,你看这就把时间耽搁了。老谭你脸色不好,心绪好像也不佳,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谭冠刚才只顾想心思,根本没注意刚才走出去的是什么人,他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身体很好,书记这次让我来……”

    书记打断他的话,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说:“听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的,到了年龄了,都会有这一天的,不要过分太伤感。”

    “这没什么?承蒙领导关心,家母病情最近稳定些,就是已残废,不能下床走路了,精神还算好。”谭冠显然听拧了,心中正感纳闷,书记怎会知道母亲病重的事呢,消息很灵通嘛。他心中暗暗称奇。

    书记热情地将他迎进里间宽大的办公室,再次热情地亲自为他端上茶水,用奇怪的眼神盯视着他,心中想,看来他还不知情。

    他开门见山地说:“谭冠同志,我记得不错,你已经62岁吧,厅长已干了10年,这10年成绩不小呀,你们的领导都夸你有能力,

    使a省出版业走在全国前列,听说在国际上也有一定影响呢,他们都建议你再干一届。但是根据我们党的干部路线,干部要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呢。经过省委常委会慎重研究,决定这批厅、局长退出一线的有你呢,你要有思想准备。”

    这话听得谭冠浑身一抖,这事怎么事先一点不知道呢?这退居二线,是什么意思呢?他沉默着没吱声,且听听书记怎么说。

    书记自己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又甩给了谭冠一根。谭冠坐在沙发上,看着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神态安详的分管副书记保养得极好的面孔,那表情好像是要听听他的反应。他试探着问:“是从厅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吗?”

    书记肯定地说:“是的,你的意见呢?”

    谭冠立即反应过来,今天省委书记召见原来是谈他的进退的问题,这太突然了,太没思想准备了。不过,他不能表示出有丝毫恋栈的意思。

    他随即爽快地说:“省委常委会的决定,我是坚决服从,我身体不好,年龄也已过了线,该退就退。不过,为了保持新老班子的平稳交接,厅里还有许多未了事宜要在我手中处理完毕,我是不是先从厅长位置上退下来,保留党组书记职务。我退二线,让年轻的同志比如崔牛牛厅长在一线干?”

    书记看他又弄拧了,于是又温和地说:“谭冠同志,你这次退是全退,我所讲的二线是指省委已决定安排你到省政协去担任科教文委员会的主任,另外高洪同志年事已高,他那个出版协会主席的职务我们会向新的出版厅党组来建议让你去担任。这样你还可以再干三至四年,到那时你再完全退下来,回去抱孙子、钓钓鱼颐养天年,你看怎么样?”

    一阵揪心的悲哀袭上心头,谭冠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我就这么退出a省出版厅权力舞台吗?”他暗自问道。

    然而,在领导面前是不该显示出有丝毫犹豫的。于是,他振作精神说:“既然省委已决定我退下来,我坚决服从。这个要求我在两年前就提出来了。不过,眼下我经手的一些事,想把它了一了,

    再加上新上来的年轻同志工作经验还不足,政治上也需要把一把关。”他以期待的目光看着省委书记令他捉摸不定的眼神。

    书记吸了一口烟,深思片刻说:“你两年前提出的要求,省委组织部已转给我。你当时提出身体不好,要求辞职,正是考虑新老交替应有一个过程,又让你干了两年。这次省委组织部经过慎重考察和广泛征求意见决定由仲月清同志接替你的厅长兼党组书记的职务。她是女同志,年纪又比较轻。你要全力支持她的工作。”

    这又是一个令他想不到的消息,既然省委酝酿出版厅厅长人选已是很长时间的事,为什么还在两个月前派她到中央党校去学习,搞那个迷魂阵让我去钻呢?他想想这次人事变动有点太窝囊,

    怎么这次班子变动,一点消息都没透露,怎么会不是崔牛牛而是仲月清呢?肯定是那几个副手,尤其是那个老副厅级地委书记许副厅长,搞的鬼。那个王副厅长表面看老实,平时不吱声不吱气的,

    关键时刻就狠咬一口。两年前,这许副厅长从地委副书记任上调来,外面就风传他是来接厅长之职的。结果我谭冠略施小计,在组织部来考察时,有意布置一些处长、社长放了一些小风,说他拉帮结派,拉一帮人为自己上台造舆论,就把他的厅长宝座煽没了。原指望再干两年,崔牛牛成熟了,让他来接替的,没想到让那个不起眼的小娘儿们沾了个光。看来她这个妇女干部是有优势啊!天生的会交际,还是省人大代表,省劳动模范,省“三八”红旗手。这些看上去是虚名,关键时刻全都能派上用场。看来这仲月清当厅长已成定局,反对也不起作用,不如送一个顺水人情。不过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给弄下了台。

    谭冠熄灭了手中烟头,慢慢地说:“这仲月清工作有能力,有魄力,不过毕竟年龄还轻,耳朵根子软,政治上还不够成熟,要有人帮她一把,我愿意把她扶上马再送一程。她不是还在中央党校学习吗?等她学习结束,我一定痛痛快快地移交,连职务带办公室一起。到时书记你就成全了我,既然退休就全退,政协委员,版协主席都不干了,回去抱孙子。我还想研究研究出版战略,尤其是发行战略。最近研究颇有心得。”谭冠说得有点慷慨激昂了。

    书记望着他宽厚地笑了。他不慌不忙地照自己的思路说:“仲月清同志,省委已通过组织部,让她中断学习,回来和你交接替。

    年轻的同志还是要让他们多锻炼,你这个‘扶上马,送一程’的意思是好的,但是你考虑过没有,首先这扶上马的‘扶’字,便是大大的不通呢。大凡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上马不比上轿,要想驾驭烈马,是必须有骑术的,一跃而上,当骑手,何扶之有?靠扶而上马者,想必骑术低劣,一旦骏马奔腾跳跃,就不免要在地,摔得头破血流。要前赴后继地完成一项事业,就更不能靠‘扶’了,我们不是自命为信奉历史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吗?历史唯物主义认为‘时势造英雄’,古今中外没有哪一个英雄是被人硬扶起来的。

    硬扶的阿斗结局如何呢?不还落了个‘乐不思蜀’的下场,再说一讲到‘扶’字就有个谁‘扶’的问题,那就有点权力私相授受,拉帮结派的味儿呢,你考虑是否有人会说你垂廉听政呢。这对你,对新领导的影响都不好呢。”这书记的话一语中的,话语说得平和倒是棉中藏针。

    谭冠似乎想辩解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

    书记不容他说下去,直管自己侃侃而谈:“你是想说,这小仲还太嫩,你不放心,这么大的摊子交给她后撒手不管。你要‘送上一程’是不是,那更是大大不必。谁送谁,如何送,是马上送,还是马下送?马下送,实在太辛苦,年纪这么大的人,牵着缰绳走不了几步就累了,骑在马上的又于心何忍呢?马上送,那不更滑稽,”一马骑两人,老人送新人’,马听哪个骑手的。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后的结果就很可能‘送上一程又一程,送完千里不松绳’,那马八成得累死。”

    书记轻轻松松幽默地说完上述话,端起茶杯踱到他跟前,语重心长地说:“老谭,要想得开一点,放手大胆地让新同志干。据说,

    游牧民族的孩子,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虽然难免跌上几跤,但终能成为好骑手。我们当然不可能从小就指望什么人去当什么第几梯队,第几梯队,还是应该在实践中培养接替人,检验接替人。松开缰绳如何呢,不扶不送又如何?只要骏马在,就不愁没有好骑手。”

    说完,书记看了看表说:“好了,十点半到了,我还要找仲月清谈话。”那是要端茶送客的意思了。谭冠悻悻地站了起来,他一手提包汇报发行集团的材料,竟重得提不起来。书记把他送出办公室,推开门,仲月清迎了进来。

    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脸狐疑。她见谭厅长出来,热情地迎出来:“谭厅长,这是怎么回事,我匆匆忙忙从北京赶了回来。”

    谭冠这时回过神来,他立即神态自若地说:“小仲,好事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你当厅长了。祝贺你,怎么下午去交接吧?”

    “老谭,你开什么玩笑?”书记笑嘻嘻地接上口说:“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说着把仲月清迎进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在谭冠身后沉重地关上了。

    谭冠一时像是苍老了许多,他下楼梯的步子都有点迈不动了。

    这太突然了,简直一点准备没有,下一步怎么办?他脑中一盆浆糊,他恍恍惚惚地走下书记大楼。省委大院内阳光正好。

    他的卧车轻轻地滑进了出版厅大院。他推开车门,几乎有点跨不出车门,驾驶员小祝把他搀扶了出来。这时,不知趣的郑东竟迈着八字步笑嘻嘻地向他走来。那小子八成是幸灾乐祸呢。

    郑东手拿了一个文件夹递给他:“谭厅长,《书报刊市场管理条例》(草案)省长办公会议通过了,政府办公厅文件指定你在月底召开的人大常委会上,代表出版厅做制定条例的报告呢。这《条例)

    (草案)的说明报告我已起草好,请你过目。”

    这谭冠厅长有点发红的金鱼眼,盯着郑东那张笑嘻嘻的脸看了几秒钟,顺手把文件夹甩出老远:“什么倒头报告,你找仲月清做去。”说完掉头就走,搞得郑东愣在那儿回不过神来,这谭冠厅长从来还未发过这么大火,尤其是对他郑东。这是吃错药了。

    郑东一点不知道,三月底四月初召开的人大会议正是宣布免去他厅长职务和任命仲月清为厅长的一次会议,这对于十分热衷政治的谭冠厅长来说,无异是政治上的死刑判决书。他才不会被宣判死刑之前,再以政治的形式去做一番表演,那才真正是吃错了药了。

    这边刚刚迈出办公楼的王副厅长,弥勒佛似地看着郑东笑。

    只听郑东愤愤地说:“这报告请厅长做是省政府文件上写的呀,又不是郑东我决定的,他发什么火。”

    王副厅长息事宁人地拾起地上的文件夹说:“这文件先交给我,我去和谭厅长说,我去和谭厅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