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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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东带着驾驶员小祝去了机场。
在舒适的奥迪轿车内。响起了轻盈悦耳的口哨声。
郑东得意地问小祝:“怎么样,我这口哨吹得是不是够水平?”
小祝说:“不错,你老兄还真行,前一阶段是自制录音带到处送。这次竟弄出了一个cd光盘来,不是非法的吧?”
“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叫弄出来的,又不是什么私生子,要弄就弄得出来的,你弄一个出来给我看看。我可是去录音棚正经八百灌制的。先后录了三、四个下午,反来复去被那导演折腾得浑身是汗。这出版也拖了半年。你瞧,这是中国音像公司正式出版的。
瞧这封面做得多精致,多美。”郑东一副自我欣赏的模样,眯缝着眼睛用手指弹了弹印制精美的光盘彩封。彩封上的他,身穿洁白的衬衫,打着一条鲜艳的领带,微笑着很自信的模样。
郑东指了指自己的彩色照片说:“你看我这模样儿如何?”他的意思是想听小祝赞美几句。
“形象很好,神采奕奕,精神饱满,一脸福相,像是一个‘扫黄’
]好地说。脸上带着微笑,浮现着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很讨喜的样子。
“人永远是年轻嘛,虽然是扫垃圾的角色,也要扫得有声有色,有胆有识,这叫冷板凳热坐,我是冷官热心肠啊。你看那个谭冠厅长下台了,就变得形容枯槁,面容憔悴,行吟泽畔,却不甘心去当渔父,而要作官场老太爷呢。”郑东在自我标谤时也不忘记攻击谭冠。
“你瞧你,人家不下台了吗?你不要老是揪住不放。”小祝一边握着方向盘,将车驶上了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一边批评着郑东。
他觉得郑东实在不够绅土,一点没有宽容精神,不是当官的料。他给谭冠开车见过的领导不少,人家领导都是喜怒不形于色,锋芒内敛,含威不露,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像他这种刚肠疾恶,一点不懂得深沉的人,官是当不大的。
“谭冠他在形式上是下了台,而在实质上并没有下台。我看现在厅里是谭冠满台走,污吏恶如狗。”郑东直言不讳地嘻笑着骂道。
“你这是什么话?这满台走的怎么都是贪官呢?邬历不是被抓起来已判了刑吗?”小祝有点不满郑东的胡说八道了。
“小祝这你就不懂了,我讲的不是指台上走着的都是贪官,我党的干部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好的嘛,就像我也是党的好干部,不敢讲清官,至少不义之财是不要的。我讲的就是那一个谭冠,那一个脑满肠肥的谭冠,那个挖了许多粪坑,还要拿‘大便奖’的谭冠,那粪坑里还跳出了一窝老鼠,现在拼命向玛瑙盘甚至金盘子上吸,搞得仲月清也难以下手呢。他编织了密密的丝网,这仲月清就被困在网中央,也是动弹不得呢,她只有瞪着眼睛看着谭冠在台前台后到处乱窜,倒也无可奈何。你的奥迪车总不能开到台上去帮他摆显吧?他那两个小短腿撑着一孕妇似的大肚子,这肚子里面当然不是孩子,而是人民的血汗钱呢,当然这血汗钱是通过他的亲属子女借助他的势力去捞取的。他不去跑上跑下,跑前跑后。很是活蹦乱跳地编织权势之网,又怎能达到这种随心所欲的境界呢?他所培养的‘人才’们,又怎能够如此肆无忌惮,有持无恐呢?今天他不是还在开会要搞什么集团吗?我愣是到办公室把他的车要来去接南风同志。你刚才说我是‘扫黄司令’,我们真正的‘司令’是南风同志,南风同志来,当然要派最好的车去接一接。”
郑东不管小祝爱不爱听,只管自己信口开河,肆无忌惮地说:
“我刚才说的‘污吏’不是抓起来那个‘污吏’,而是目前还活得有滋有味的污吏们,比如捞得浑身流油的谭伯平先生、龙仕章先生,难道不是污吏?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龙仕章先生最近把他们青少年教育出版社的一名编委揍了一顿,听说那编委耳朵都被他撕下了半边呢。”郑东津津有味地大讲着最近发生的奇闻。
小祝不搭他的腔,自然他有他的心思,作为谭冠的驾驶员,自然也是比儿子还要亲的亲信,他是什么秘密都清楚的。他全心全意为领导服务,领导也待他不薄呢,老婆要下岗,是谭冠一个手谕就由工厂调到省书店崔牛牛的麾下,得了领导的好处,自然要知恩图报的。这郑东也是有点丧心病狂呢,他不吱声并不代表他同意郑东的看法。他只是爱听小道消息,也爱传个小道消息,单位的许多人事变动的消息,别人不知道,他却能先知道,不经意就传了出来。在单位这小祝也算个人物。人称二厅长。
见小祝听得很是入神,郑东越发说得来劲:“这侯逐权社长不是下台了?听说原来龙仕章当办公室主任时常常为他拉皮条什么的,曾经与一个叫什么朱毓文的小女人关系密切。这朱毓文不是搞了个什么先进电脑照排中心,这账目就不太清。青少年教育出版社照排的不少稿子都高出市场价给这照排中心排,那设备上吃的亏不说,听说光照排费也给这小女人赚去不少呢。当然这小女人与侯社长关系特殊,待侯社长下台那出版社照排账原先纪检组就没查,现在青少年教育出版社由剑平组阁就委派新的编委去接管龙仕章的帐,说是要请人审计呢。龙仕章的狗肉账实在交不出来,这小编委工作又异常认真,就三天两头盯着。这盯得太紧,龙仕章气不打一处来。那天等小编委一跨进办公室,龙仕章反手带上门,一拳对小编委门脸揍过去,打得小编委顿时眼冒金星,鼻孔流血。这龙仕章还不解恨,双手揪在小编委两只耳朵就往下撕,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叫你这狗日的查老子的账,想整人怎么的,
也不看看我龙四爷几只眼,叫你长长记性,揪你一只狗耳朵下来留着纪念。’把个小编委左耳朵竟撕豁了口。小编委满头满脸都是血。大声嚎叫着夺门而出,把个办公室的人看得都惊呆在那儿。后来厅纪检组、人事处、机关党委联合派人调查此事。龙仕章被撤职。剑平也怕得罪这老兄,就动员他还是提前退休算了。想这龙仕章不到45岁竟能办理退休手续,也算是a省出版界一大怪。
这污吏恶到如此地步,还不能算是恶如狗吗?我这话说得不对?”
郑东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最近系统内有关龙仕章的传说,得意地咧着大嘴直乐。
车子平稳地开在古都市去机场的高速公路上,过了收费站,机场那乳白色的建筑就渐渐清晰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是去飞机场迎接专程从北京飞抵古都市的全国“扫黄”办公室主任南风同志和副主任惠光同志的,两位“扫黄”办的领导是前来参加a省暨古都市销毁y秽、非法出版物现场会的。
黑色奥迪轿车轻轻地滑进了机场大楼前的停车场。郑东和小祝步入接机大厅。
不一会航班到港,随着拥挤的人流南风同志一行缓缓步人出口处。南风高高的身材,穿一身整洁的浅灰色西装。满脸堆着笑容。那永远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虽然精心维护,但却明显地冒出了许许多多星星点点的白发。尽管他永远给人感觉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毕竟年岁不饶人,繁忙的工作经常加班加点,使他脸上带着某种灰暗的倦色。不过他还是显得很潇洒,大红领带飘拂在胸前,微微凸出的将军肚,显得风采非凡。他身后紧跟着惠光同志,还是那么风姿绰约靓丽动人。她穿着薄呢西装套裙,长长的发辫盘在脑后,风度娴雅,仪态大方。白皙的皮肤虽经精心保养,
岁月仍然毫不留情地在她那大而有神的丹凤眼周围刻下了细碎的鱼尾纹。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江林,穿着还是那么随意,脸上带着书生般的苍白,他显得更加清瘦了,长长的脸上架着宽大的眼镜。他们全都微笑着和郑东和小祝热烈握手。
郑东和小祝接过客人手中简单的行李,把他们引到奥迪轿车前。
南风同志看到轿车的车窗前插着的a省“扫黄”办.公室的标志牌说:“我看到这牌子就感到分外亲切。”
郑东忙着解释:“您南风同志大驾光临,我们当然要派最好的车来接您。这车原来是谭冠老厅长的专车,我们‘扫黄’办临时征用了一下,就插了这个牌牌子,路上停车方便些。”
南风哈哈一笑说:“无所谓,无所谓,什么车都可以,何必讲究。”
说着说着他们跨进了奥迪车内,后排略显拥挤了点,郑东有点后悔,应该派“扫黄”办的车来接南风一行,当时只考虑气派,未考虑适用,“扫黄”办的车是辆美国道奇面包车,坐进去宽畅、舒适。
不过这面包车来接北京来的领导是否会使领导感觉丢了脸面,所以就硬逼着办公室把谭冠豪华车派了出来。这两天车队的车子紧张得很,听说德国来了一个叫赫伯的通俗小说作家。对,这家伙就是他在德国法兰克福书展上遇到的那位老头,终于和那个叫什么艾婷婷的中国“性伴侣”结婚。陪着老婆回溪城探亲来了。也不知谁牵线,老头儿竟找到在法兰克福的老相识老荣主任,说是要谈他的小说版权转让的问题。这老荣也是求之不得,老荣带着另一辆奥迪车陪着赫伯去溪城看望老丈人去了。这老家伙通俗小说写得不错也很畅销,在国际上有一定的知名度。老荣正打着他的小说在中国出版的主意,所以也就格外热情。
郑东对这倒不以为然,他对艾婷婷和她的姐姐印像不佳。瞧这姐妹俩模样一个样,没准德性也一样呢。这个小狐狸精甘愿为德国佬作小妾,还有脸回家来丢人现眼的,简直是献丑。老荣也真他的,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跑前跑后地跟着侍候这对老夫少妻,
也不嫌累得慌,郑东坐在奥迪车内的后座上,胡思乱想着。他的身旁一左一右坐着南风和江林。惠光坐在小祝身旁。
江林笑着说:“老郑,南风同志给你带了一件礼物。他说你搞‘扫黄’这么多年,遇到不少不顺心的事,送你一个大肚弥勒佛,意思是劝你要‘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呢,是江西景德镇的名家制作的精品,你搞收藏一定会喜欢的。”
郑东接着说:“我这人秉性难移,喜笑怒骂皆成文章,是性情中人,不是官场中人,所以除一了你那个上联外,还应有‘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呢,南风同志你说是吗?”说完竟愉快地看着南风同志笑了起来。
南风笑着说:“你不也是官场中人吗?你这‘扫黄’办的副主任,品位不高,责任不轻。你说说看官场中人和性情中人有什么区别?”
郑东回答道:“区别大着呢。性情中人,为人本色,不带面具,
喜怒哀乐溢于言表,率性而自为;以真挚诚恳之心待真挚诚恳之人;以疾恶如仇之情待伪善险恶之辈。属于浑身透明,无事不可对人言的外向之人,因而缺少城府和心计,也极少受繁文缛节的局限,看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才华外露,有胆有识,最易遭人忌恨和暗算的。要是为官也是小官、微官、冷官等。这官场中人,
汲汲于功名利禄,表面上谦谦君子,口不言利,喜怒不形于色,实质上见大官而小心谨慎,心理层层设防,把自己的真性情层层包裹起来,示人于假面,屈服于权势;遇百姓而耀武扬威,气派十足,官气十足,官谱极大。而此等小人以深厚之城府,掩饰胆识之缺乏;以种种权术周旋于左右上下之间,以投机取巧而不顾原则,一味循着‘为政不难,不获罪于巨室’的格言处世为人,欺世盗名。当然官场也需要敢怒敢言,不畏强权的性情中人。否则,尽为官场混子占据,也就没有什么正气可言了。”
“郑东,你看我是何等样人呢?”南风笑嘻嘻地问道。
郑东沉思了一下,直言不讳地说:“你是两者兼而有之,有性情中人之豪爽气概,有官场中人之谋略城府,故而避免了性情中人的鲁莽冒失,不谙权变的缺点,得官场中人的适应环境,善于处事之长处,其实官场中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领导。而我辈为官则书生气太重,为人则侠义心情太浓,有时还极易感情用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郑东这话显然带着某种讨好的意味。
南风说:“你对我评价过高,对自己也谦虚了一点。”
“不过我也有不谦虚的时候。”郑东说完从包内摸出了三盘他的口哨专集说:“我也送给三位首长一点小礼物,这是我的专集,绝对正品,不是非法出版物。知道首长们工作劳累,常常超负荷地工作,工作之余听听我的口哨,也是一种休息呢。”
南风同志愉快地接过郑东递上的口哨专集。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盘压制精美的cd光盘,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在阳光的照射下竟也变幻着五颜六色的光彩,象征着郑东多彩的人生和多彩的性格。再仔细品味着郑东自己撰写、印在彩封上的简介,南风不禁笑出了声来。
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扫黄”官员——郑东
郑东,长期立足“扫黄”领域,涉猎多种艺术门类,颇有收获。
当过农民,当过兵,当过秘书,出了书,写了剧本,还演了戏,且得了奖。
如今专门从事“扫黄”工作,业余从事绘画,小有成绩,有“古都画鸡人”的美誉,能摆弄乐器多种,还有精湛的围棋棋艺,乃a省知名收藏家,还会口哨演奏,当属古城“扫黄”官员中有文化、有品味、懂艺术的佼佼者。
“郑东,你这简直是自吹自擂。”南风笑着打趣说。
“我们‘扫黄’战士,本身被某些人看不起,再不学学自我推销,
自我包装,自我宣传,还不被人瞧扁了。像那个谭冠厅长瞧着我就不顺眼,我瞧着他肚里也胀气,这叫忠奸不同道,寒暑不共时。你不是送我大肚弥勒佛,当是知我者,南风也。这大肚能容难容之事,当有多少酸甜苦辣渗透其中,决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还是朋友不要愁,一愁就白了头,眼泪往肚里流,眼睛要朝前瞅,腹中要能行舟,苦水才能变美酒呀。我这也是我们中国国粹精神胜利法的追随者呢,苦中作乐嘛。”
南风同志一时无语,默默地沉思着。
行进中的奥迪车内响起悠扬沉郁的口哨声,那是曹雪芹描写金陵十二钗中林黛玉的一支曲子。惠光用她那动人的嗓音轻轻地和着口哨声唱了起来,那音调有点凄婉动人的美感,惠光曾经是部队歌舞团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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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东这两天总是忙前忙后的,忙得不亦乐乎。安排销毁地点,
为省领导写大会讲话稿,组织各市拉来一车车准备销毁的书刊和音像制品,还要忙着接待从北京来的南风同志。
中午,他把接来的南风同志一行安置到宾馆,陪着他们简单地吃了中饭。
下午,仲月清厅长亲自去宾馆看望南风同志,汇报a省的“扫黄、打非”工作。
晚上,仲厅长请南风同志去文庙文昌楼品尝风味小吃。文庙一带保持着明清式的风格,一式白墙黑瓦的古建筑群,错落有致地形成街市:晚上灯火辉煌,万盏明灯装点着亭台楼阁。清清的淮清河面上灯船来往,浆声灯影中人影绰绰,一派繁华景象。
这文昌楼的小吃为淮清小吃中最负盛名的。凡北京来人大都喜欢到这个前朝灯火楼台处,听听江南小曲,看着南国佳丽的翩翩起舞,品尝着十几道古都小吃,体会一下“淮清歌舞几时休”的雅兴。
这南风同志是雅人,自也对文庙的人文景观十分欣赏。郑东建议吃过小吃如有游兴还可带南风同志泛舟淮清河上,感受一下当年南国小朝廷的权贵或文人雅士“月笼淮清,夜泊酒家”的乐趣。
不过,对于这一极为诱人的建议,南风同志似乎并不感兴趣,他感到那太使人想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菊花花”的往事。他是个充满着豪壮之气的领导,他特喜欢李清照的诗:“生当为人杰,
死亦为鬼雄”。
两年前,在安徽的黄山开“扫黄”联防会,南风一时兴起竟也挥毫试笔,笔墨淋漓地大写一通李清照这首诗,书赠郑东等人。
郑东接到南风书赠的条幅想想不合适,我等“扫黄”战士怎就要霸王别姬呢。李清照这诗句看似赞美项羽的英雄气概,而实际这项羽可是悲剧英雄呢,被韩信兵围垓下只落得个乌江自刎的下场。项羽者,有勇无谋的一介匹夫耳,我等“扫黄”战士难道只有项羽之流的匹夫之勇吗?对南风同志自勺项羽式豪情颇不以为然。
黄山会议一结束,惠光顺道访a省,到了古都市,检查了书报刊巾场。晚上去了郑东的家,她当场向郑东要画,郑东展开一把绢制折扇,提笔濡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李清照,背后淡墨疏笔一茎莲花,几扇荷叶,题名《荷清图》,并有小跋几句:
黄山会议,南风有李易安“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诗相赠,真大气磅礴,豪气逼人也。然余深感不安,吾等“扫黄”战士难道只有楚霸王乌江自刎的下场吗?还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为好。
惠光主任展扇,莞尔一笑,并不多作解释,小心收起折扇,轻轻一句:“但愿如此。”
今晚南风同志不愿去泛舟淮清,感受那“金粉繁华前朝水,一钩寒月亡国情”的小朝廷气氛,也出自郑东当年一样的心态。想这“扫黄,打非”也是福及子孙,功在万代的伟业,当然要奏英雄凯歌啦,哪能去品味“玉树流光照菊花”的偏安之意境呢?郑东猜破他的真意,倒也并不勉强。
仲月清引着南风、惠光、江林三人登上文昌楼文昌楼楼梯走廊的灯箱中一幅幅大照片,全是中央领导同志登楼赏景,品尝小吃的彩色照片。身着大红锦缎旗袍的小姐婀娜多姿,身段玲珑地鞠躬如仪,彬彬有礼地将宾客引入大厅。大厅一面轩窗临河,一面白壁上挂满官家们对淮清小吃的赞美之词,墨宝生辉,白壁腾彩,使南风同志看了赞不绝口。
“好,好!看来这淮清小吃名扬天下。”
仲月清将领导引至事先订好的座位前,一式纤木条桌,靠背椅,明清样式,古色古香。小姐再递上一把热毛巾,一杯碧螺春,使人顿生宾至如归之感。满堂宾客陆续入座,竟把个大厅坐得满满的,小吃一道道上,看上去都是寻常之物:盐水花生米,古都盐水鸭,油炸臭豆腐,豆腐脑,茶叶蛋,鸭血汤,鸡汁干丝等等,却烹调得美味可口,加上江南的悠悠丝竹声,小舞台上姑娘们轻歌曼舞的助兴,倒也使宾客们个个吃得爽滑无比,养性怡情,其乐融融呢。
郑东说:“这就是江南的小朝廷气,只有丝竹贯耳,而没有大气磅礴的钟鼓之声。比不得北方的帝王之都,存虎视中原的皇家气派。”
仲月清说:“人民安居乐业,自然其乐融融的好。”
这时台上正在演出《江南好》的舞蹈。一个身着湖绿色曳地长裙的姑娘,正用她那珠圆玉润的婉转吴语唱着白居易的词《江南好》。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伴随着轻扬的音乐和婉转的歌声,一队盛装的南国佳丽,身着荷粉式长裙,莲步轻移,粉臂轻舒,翩翩起舞,恰似杨柳临风,好似荷风摇露,那妙曼无比的舞姿,风情万种的神态,真是别有一番韵致,使人产生陶醉于这温柔之乡的种种感觉。
郑东总感觉到那柔柔悠悠自勺妙曼歌舞缺少点悲壮的阳刚之气,总使他想到那“南朝歌舞几时休”的诗句。其他人则吃得爽口,
看得入迷。这时身着旗袍的小姐,前来请猜谜语,小姐手托折叠的谜语纸条,送到南风等人的面前。南风、仲月清、郑东一人摸了一张,南风打开一看是:
渝郡作公民
蜀国称珍
笔名借用两河名
鲁迅声名传宇内
景甲桂林
(每句打一现代作家名)
于是3位京城来客头碰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一谜语等于5个谜。江林猜出了第1、2句两个谜语,他大叫一声巴人、巴金,他解释说渝郡者重庆也,重庆人乃巴人。蜀国古为巴国,珍者金也,乃巴金是也。
“这最后一句嘛,景色超过桂林的是阳朔,有‘阳朔山水甲桂林’之说,乃散文家杨朔是也。”南风接口说。
小姐说:“猜得对,还有两句请你们仔细想一想。”
“笔名借用两河名应是郭沫若,郭老原名郭开贞,后取别名沫若,得之于家乡的沫水和若水两条河名。”惠光沉思了一下解释着说。
小姐肯定地点点头说道:“还有一句呢?”
“是周扬。”郑东抢着说。
他解释说:“鲁迅原名周树人,扬名海内外自是周扬。”
小姐笑着说:“你们猜得很对,每人奖励孔夫子《论语》一本。”
于是从盘中拿了四五本比巴掌还小的蓝色封面《论语》,赠送给客人。
仲月清打开手中字条,但见上面写着:
“唐三藏被困盘丝洞”——打《聊斋》篇目四。
她皱着眉头想了又想,猜不出来。
小姐微笑着说:“这谜要难一点,是‘卷帘格’的,猜中发给大奖,精致宜兴紫砂茶壶一把。”
仲月清猜来猜去不得要领。这边郑东有点急眼,用纸条写好,
悄悄从桌子底下递了过去。仲月清接过偷看了一眼,大叫猜着了。
是《死僧》、《促织》、《局诈》、《人妖》。”
“为什么呢?你说说看。”小姐问道。
仲月清傻眼了。
郑东说:“我来替仲厅长说,这死僧吗,唐三藏被蜘蛛精困住了,还不是死和尚一个;被丝缠住了不就是要和尚织布吗?那是设置的骗局,将和尚诈进去的,故而局诈了。那女妖精都化成美女在诱人还不是人妖吗?”他自鸣得意地笑了。
“这位先生违反规章,作弊了,呆会儿罚唱一首歌,这奖品嘛自然也不能给了。”小姐正色说道。
郑东抓了抓头,伸了伸舌头,眨着眼睛笑了。他爽快地说:
“好,我把我这谜给猜了,你听听对不对。猜的对,这精美宜兴茶壶应当奖我。
“我这谜面是一首唐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打影片二。
“影片为《伤逝》和《北斗》,出师未捷很伤心,泪满襟嘛,又死去了,伤心地死去叫伤逝。出师干嘛来着,北出祁山去北伐曹魏不是北斗吗?”
“对了,这位先生很聪明,这紫砂茶壶就是给你了。”小姐从服务台拿了一把梅桩紫砂壶送到郑东面前。郑东得意地笑了。
仲月清却摇了摇头。心想,这郑东就爱出风头。
郑东把茶壶转手就赠送给了南风同志,南风也不客气,接过紫砂壶赏玩起来。
“先生,罚你唱歌,你唱什么?”小姐轻轻提醒说:
“行,拿歌本来!”那声音响若洪钟,像武松上井阳岗打虎时大喝一声“店家拿酒来”。周围的食客,停止了进食,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他旁若无人地翻着歌本,指着上面一首歌,“唱这首《伏尔加船夫曲》。”
小姐轻盈地拿着歌单去了调音室。
郑东一个箭步跳上了小小的演出x。扩音器里响起了节奏舒缓沉闷的钢琴曲:伏尔加河在缓慢流动,一队步履沉重的纤夫在河滩上由远到近走过来。他们背着纤绳,唱着悲壮激越的劳动号子,
拉着逆水向上的船只,迎战着河中的波涛,步步艰难,步步坚定。
郑东手持话筒用浑厚的男中音,发自肺腑地呼出沉重而激昂的号子声:
嗨哟呵……嗨哟呵……
我们努力把纤拉
拉了一把又一把
嗨哟呵……嗨哟呵……
伏尔加可爱的母亲河
波浪滚滚宽又阔
嗨哟呵……嗨哟呵……
踏平这世界的不平路
……
随着这由弱到强,由低沉到高昂的伴奏声,他那低沉雄浑的男中音逐步转而高昂和激越。他脑海中出现的是俄罗斯画家列宾笔下的画面:那淡紫色的天空飘浮着银灰色的云彩,伏尔加河湍流不息,发出阵阵涛声。河畔的纤夫,身背纤绳,穿过高低不平、坎坷曲折的河滩,拉着逆水而上的船只,一步一步地艰难向前迈进。最后是一阵气壮山河的合声,郑东以自己的激情和着这渐渐激昂欢快的旋律唱道:
嗨哟呵……嗨哟呵……
齐心合力把纤拉
穿过茂密的白桦林
对着太阳唱起歌
嗨哟呵……嗨哟呵……
对着太阳唱起歌
……
一股乐观向上,无所畏惧的豪情把全歌推向了,背景音乐响起了雄浑悲壮的合唱声,那伏尔加河上的劳动号子,穿云裂空,
气贯长虹洋溢着激越悲壮的英雄主义豪情。一群意志坚强与命运和自然顽强拼搏的纤夫,逆水行舟,把母亲河中行驶的小船送向遥远的前方。那儿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郑东手举话筒,伸开双臂,像是要拥抱真理,拥抱太阳。他脸部的表情悲壮得近乎神圣,他那坚定的面容上竟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他唱得热泪盈眶……他回想起10年“扫黄”、“打非”斗争就像是逆水行舟,他和各省的同行乃至眼前全国“扫黄”办公室的领导和同志们,就像这伏尔加河畔的船夫趟着浑浊的河水,闯过艰难险滩,踏着碎石嶙峋的河弯,赤着双脚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向前迈进。那乐观的号子声,迎着太阳,穿过树林,
飞向浩渺的天际,飞向遥远的四面八方,始终鼓舞着同志们昂扬的斗志。其中又蕴藏着多少外人所不知的酸甜苦辣啊?想到这里,
他的眼角湿了,鼻子酸了,热泪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流淌,他的内心世界立即变得纯净光亮起来。
激越的号子声,萦绕在这小巧玲珑、精致豪华的美食厅的廊轩之间,竟比甜美悠扬的南国小调更具震撼人心的力量。
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郑东由歌声而激起的豪情,他仿佛从美丽沉郁的梦境中回到了人间。他看到了南风、惠光、江林眼中同样闪烁着泪光,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他定了定神,为了答谢听众的掌声,又献上了一曲欢快的南斯拉夫歌曲《啊,朋友》,那是一首轻松愉快充满胜利信心,慷慨出征去抵抗法西斯的歌曲。他先是用婉转的旋律用口哨吹出一段优美的歌门,以显示自己的拿手绝活。
这容易使他回想起自己当年在中南海生活的岁月。他陪伴着首长工作至半夜,稍事休息时,首长和蔼地说:“小郑,来上一段。”
此刻,中南海那个宁静的小院中就会清晰地传出一阵轻松优美、嘹亮婉转的口哨声,穿越茫茫夜空在静谧的木兰、海棠、石榴花的花丛中萦绕。他喜欢前苏联的歌曲,《小路》、《山楂树》、《卡秋沙》都是他常吹的曲调。这些歌曲不仅满怀着激越、健康、优美的旋律,
而且充满着生活的情趣。这时吹奏起《啊,朋友》,不仅是以歌声来表示对亦师亦友,既是领导又是同志的“扫黄”办领导的欢迎,也是表示他面对邪恶和腐败势力的猖獗,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斗志。这是一种自我鼓励,在旁人看来,是一种自我表现的。
看着眼前南风和惠光亲切的目光,他想起了他在全国“扫黄”
办公室帮助工作期间,一次加班至深夜,南风同志一段语重心长的话。
时间已是凌晨三时,在南风同志宽大的办公室中,已经度过了那段疲倦得令人昏昏欲睡的时间,两人都进入精神高度昂奋的时期c南风同志和他喝着咖啡,聊起了“扫黄”、“打非”的工作,在谈到当前非法出版活动中,体制内一批蛀虫与和不法书贩内外勾结进行非法活动,而又难以查处时,郑东时有激愤之词。
南风同志却语重心长地对郑东说:“‘扫黄’工作固然使我们经受了许多人没有经历过的苦难,也使我们得到了许多人不曾得到的锻炼。沉重的担子,挑战性的工作,近乎苛刻的要求,强迫我们动员全身心的力量,开发潜能,淋漓尽致地发挥聪明才智,加速成长。我们固然付出了许多同志也许不曾付出过的辛劳,但我们也见识了许多同志不曾见识过的或许是令人永生难忘的场景,亲历了波澜壮阔的历程,体验到和平时期一般人不易体验到的战斗豪情和战友深情,获得过其他许多同志不曾获得过的成就感和殊荣,
应该说,这也是一种幸福,一种幸运,从这点说,我们应该感谢组织、感谢生活。也许,有一天,在回首往事的时候,我们中许多人都会说:人生有一段这样的经历,真好!”
这段近乎格言的话,使他在那个寒冷的冬季感到了丝丝温暖,
领导同志是了解实情的,而且是理解基层同志心里的甘苦的。这使他感到他以往所作的一场不再是无意义的近乎唐吉坷德式的愚行,而对于腐败和邪恶势力的斗争也是一切近乎韧性的持久战,
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就是一场斗智、斗勇的长期战斗,光有项羽式的匹夫之勇是绝对不行的,最终也难免悲剧性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