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蚂蚁,也有可能是于雷;
这下可好,坐立难安的不只是张树,满桌的人都像屁股底下长了疱疹,左右来回地挪动
着。陈可低着头,脸上抹了一晕胭脂色,他本是当即就要辩解的,但因这么多人听着,
便也沉默了。
这几分钟于雷过得生不如死,好在不久便有人替他解了围,大家又这一拨那一伙地聊起
来了。
“怎么了?”于雷趁着大家都不注意,捅了捅陈可,小声地问。
“你瞎说什么呀!”陈可在于雷大腿上狠狠地捏了一把,疼得他差点没叫出声来。
“分了?”于雷歪着脑袋看他,尽可能用同情的颜色来填充自己的眼神。
“什么分了!根本没有的事!”陈可虽是压低了音量,但仍然加强了气音,以显示自己
的的恳切。
于雷欲要不信,却想到陈可从来也没跟他眼前说过假话,便又不得不信了他。借着夹菜
的机会,他贴到张树的耳朵边上:“你爽了。”
“彼此。”张树也假装往那边顾盼,低声说道。
陈可以为他是在看自己,于是问道:“什么?”
“我是说呀,”张树趁机便兴头了起来,“咱们该敬于雷一杯,刚高就了,又乔迁新居
,是不是!”
“你给我作!”于雷瞪了他一眼,他是宁愿陈可永远别知道这些事的,也没什么原因,
他就是这么想的,大概是思维的惯性吧——他一直就是这么想的。
一群人哄哄地举起杯,又放下。于雷偷偷往陈可脸上瞥了一眼,如往日般勾人心魄的笑
颜;他赶紧把目光收回来,顺便从张韩的面皮上扫过,一脸的冰霜,如丧考妣。
“你们也搬宿舍了?”陈可说,“那我以后就不能去42楼了啊……还挺想念那里的。”
“不是,就我搬了……”于雷轻声说。
陈可心里有些疑惑,但想他必有自己的原因,而且后面还有了解的机会,当下便也不问
了。
于雷发现人真的是不应该做太多的事,说太多的话,光这顿饭就吃出他一身的汗来,若
再大点,还不定把他唬成什么样呢!其实大场面他也见过不少,在舞台上也颇有处变不
惊的美名,可偏只要在这个男孩的面前,就畏畏缩缩的,瞻前顾后,怯懦的不行。
若是太在乎一个人,又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待自己,怕就是要这样的吧。
从家园二楼下来,大家便要互道东西了,陈可扯了扯于雷的袖子:“你有事么?”
他俩当时正走在大部队的后面,前面的人正堵在大门口,像是在商量是否还要安排些活
动,又像是在酝酿彼此的道别,但主要的作用还是制造交通混乱。
“没有啊。”于雷其实压根也没去想自己是不是有事,张口就说。
“快走。”陈可压低了嗓门吆喝一声,俩人便呲溜呲溜地从后门跑出去了。
奔了一阵,都出了西南门,两个人才停下来,相视而笑。的确,陈可已经下了决心要做
一个可以融入一般社会行为的人,可他好久才见到于雷一次,又突然有了这么好的创意
,便还是由着性子来了。
“这是去哪儿啊?”于雷笑着问他。
“你真没事?”
“真没有。”
“那咱去颐和园吧。”陈可在美国的时候便常想起那儿。
在这半年里,于雷曾无数次地想过,以后若再碰到陈可,甚或再和他成了朋友,决不会
如往常般低眉顺目了,而且要表现得冷冷的,让他知道,自己在以前的日子里对他到底
有多好。
到如今,他才总算了解,若不是气急了眼,自己是哪怕一次也不能够做得让他难过失望
的。只要是站在陈可的面前,于雷就有这样的觉悟。
“我是没问题,但晚上园子也不开呀。”他说。
“那咱们就往那边走走吧。”陈可指了指西门的方向。
他们就往那儿走了。于雷闻见他身上的气味,时不时地碰到他的手,惊觉当时的情动,
还全在心头。这半天来,竟没有他伤感的机会,此时逮到了。
刚夏至不久,正是一年里日子最长的时候,尽管已经过了八点,天色仍有些清淡。吃饭
前大家都去洗过了澡,惟于雷现在有自己的浴室,而且也怕自己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想到不该想的事情,便一个人窝在宿舍,和李明队上的几个哥们聊天。
陈可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该去拉一拉了,摸着都不顺。”
“我看着挺好的呀。”于雷说。
“你摸摸,比刚拉的时候差远了。”陈可把脑袋凑过来。
于雷刚把手抚过他的头顶,撮起了一把青丝,立刻便意识到自己是在西门附近,离欧阳
大概不到两百公尺,于是赶紧加快了脚步,催着陈可进了校园。
穿过华表,越过贝公楼,后面直着便是一条极幽静的路,若深夜孤身经过,是要浑身汗
毛都竖起来的。
陈可舒服地呼吸着,在他附近,没有别人,周身是树,回首隐见红楼灰瓦,这样的空气
,还是最适合他的。他很少对除了书本以外的什么现实的人或去处产生归属感,家人和
故乡或许有一点,但断没有很多,远不及他在这里寻到的熟悉与惬意。
他真傻——慢说人家当时还是说自己喜欢他,即便是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又怎么能舍
得离开?!
于雷,你便是要我只欢喜你一个,只想着你,我也再不会离开你了,因为我也真是喜欢
你,只喜欢你一个,让我再跟任何人说这些,也不能够了。
他平静得很,这些话他早就想过千遍,只欠还没有说了。
他看了看于雷,于雷也扭过头来。若是在以前,陈可一定会马上转过头去,不看他,但
现在,他只是笑笑,没有躲避于雷的眼神。
于雷伸手捅了捅他的脸颊:“我刚才就想说了,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个小梨窝?你是嫌自
己还没法把人迷到死,又去做整形手术了么?”
“神经……”陈可有点心慌,他强自镇静了一下,再度培养着沉默。
“你现在还有喜欢的人么?”他终于开口说。
于雷后来琢磨了很久,才发现这句话里头还有个“还有”,那话说的便是陈可自己,但
他当时没有想这许多,只是实话实说了。
“有啊,”他看着前面的路灯,“是我们院里的,也是男孩儿,你不会觉得我……”
“哦!不会!当然……”陈可赶紧否认,可心里已经乱了——他还有喜欢的人,但不是
他。
“抱歉啊。”于雷说。
“什么?”
“那个时候……我不该说那些话的,”于雷站住了,扭头看着陈可的眼睛,“咱们还是
好朋友,是吧。”
他见陈可傻站着,什么话都没说,以为他是呆了,或者没想起来自己说得是哪一茬,于
是轻轻地在他肩上捶了一拳:“我还是你哥吧?”
“那当然了。”陈可抬起头,依然笑着,可笑得苦涩,笑得想哭,只有他自己知道。
于雷伸手摸了摸他的小梨窝。
“真可爱。”
他们便往前走了。
65、陈可
你若说这世界上有美丽的错误,我不大信,毕竟错误总是一种负面的价值判断,美丽的
,那大概终究不会是错误。</b>
但错误和错误是不一样的。
就好比做数学题。错便错了,如果是看着考卷木木楞楞地发呆,死活证不出来,不得以
只好拿几个公式来胡写,那便也没什么,若是因此落了榜,那也只能认命,怪自己才学
不够。
如果是明明会做的题,但在前头把时间耗得太多,来不及做了,那心境便会大为不同。
乐观的会想着下次一定就能吸取经验,考得更好,毕竟不是自己不会做;悲观的便会捶
胸顿足,呼天抢地,能把肠子都悔青了,几天不敢排泄。
但若是这样的情况:明明会做的题,又有的是时间,却楞认定那是道理科题,自己不该
做,直到人家来收卷了,没法再写了,才突然看见题上有行小字写着:20分,必答。若
真如此,该生当时轻则内伤,重便立刻要上吊自尽了。
陈可没有上吊,但心里的疼,却没止没休。
他现在又成了于雷的弟弟,成了他的好朋友,但他却真得糊涂了。
他本来想着:要重新成为他的朋友,要重新回到他身边,和他说说笑笑,这是目的,是
器;至于要喜欢他,要只喜欢他一个,要包容他对自己逾越正常伦理的感情,那是手段
,是用。
可现在这个器用之分的命题被残酷地推翻了。他不需要接受于雷对自己的爱,也无需去
喜欢于雷,便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目的,重新成为了他的兄弟,他的朋友,可他却失落了
,不满足了,受伤了。
陈可忽然明白,这一阵子一直让他开心莫名的不是重新和于雷成为朋友的可能,而是自
己决定要跟他说:我也喜欢你。
因为他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他,所以只要说了这句话,他们就可以彼此喜欢了!
他为之高兴的,原来是这个。
可如今已经不能了,至少他不能再说:我“也”喜欢你——因为于雷已经不喜欢他了。
这都是他自己的错,是他活该。
在陈可回来的那天晚上,于雷就跟他说了那个孩子的故事。于雷谈到他的口气,温柔得
让陈可绝望;他们住在一起的事实,愈发反衬着错误过后一个人的凄凉。
因为不能回到过去,所以没法弥补;因为没法弥补,所以让他看不到未来。
今后,还会有另一个人,让他为之如对于雷般的动心么?
如果说喜欢一个人就意味着要像他理解于雷那样理解对方,要像他关心于雷那样关心对
方,要像他想念于雷那样想念对方,那大概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用到喜欢这个词
了,因为没有一个人像于雷那样理解过他,没有一个人像于雷那样关心过他,没有一个
人像于雷那样想念过他,也不会有。
但那不是于雷的错,而且他仍然是陈可从小到大唯一的兄弟,是他最信任、最熟悉也最
喜欢的朋友。对这样的一个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祝愿他幸福,并且时刻准备着为了
他的幸福而付出,甚或牺牲。
抱定了这样的主意,他也倒坦然了。
他不但重新拥有了一个最好的朋友,一个美国人说的soulate,而且明白了什么是喜欢
,这个他本来永远都没法弄明白的单词。
也许,那应该叫做: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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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上来,陈可归队了。
他在棒球队受到了英雄式的欢迎,因为一件很不寻常的东西,现正在每个队员的手上传
阅——一只铃木一郎签过名的棒球!
铃木一郎是全亚洲每一个棒球爱好者都不会陌生的名字,他在很多人的心目里几乎就与
神划上了等号。这颗珍贵的棒球是too在临走时送给他的,陈可起先不肯要,但too非
常坚持,说自己常在美国,又是日本人,要这种东西的机会还很多。他于是收下了,用
手帕认认真真地裹好,放在了行李箱的内层里。
不但如此,陈可现在还是全队唯一受过正统的日式棒球教育的人,而且又曾经和真正的
美国球队对垒过,于是在社团中俨然成了神话级的人物了。
确实,不是单说的,陈可这半年来的技术的确突飞猛进。游击手是一个相当需要灵感和
意识的位置,光靠死练是练不出来的;要培养一个游击手,最好的方式就是多与高水平
的队友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