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腻了,多吃点青菜。”于母一边把菜碟转到陈可面前,一边吩咐道。
点心有两道。一道是该馆的特色,名叫“一品叉烧包”的,二则是上海的地方小食
——生煎馒头。
陈可虽觉这番接风实在有些破费地过了,却也只好用最原始地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感
激之情——吃了个人仰马翻!
他刚才酒喝得急了,这会儿有些犯晕——岂能不是如此呢,除了他谢于雷父母的一
杯酒之外,还要应付于父于母的频频举杯,尽管长辈们都说是“随意”,可面对着岳父
岳母(或称公公婆婆),他又怎敢不一饮而尽呢!
陈可的酒量本就平平,这么一来便喝得有点多,在于雷父母面前还能强作矜持,但
一离了他们视线就有点疯疯癫癫。刚才在洗手间的时候就逮着于雷的嘴唇狠劲地吻了一
把,外头都有人进来了还拉拉扯扯地不肯放手。于雷看着他难得二了巴几的样子,心里
乐开了花。
从饭店出来,于家爸妈一路又把这个小两口接回了家。饭吃完了,自然就牵扯到睡
的问题——在这住宿的事上于雷他爸妈还真犯了挺大的难。如果不知道他们俩有那回事
的话,让两个大男孩睡一块也就睡一块了,反正于雷的也是双人床;可如今知道了他俩
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倒让于雷爸妈有点尴尬。说让他俩人睡一块吧,心里总免不了别
扭,让陈可睡宾馆去吧,虽说能安排个很好的房间,却总比不上在自己家里显得亲近。
最后于父于母商量了半天,决定还是在家里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要是他俩人实在要
往一处睡,那也就睁眼闭眼地,由他们了。
唉,这就是当爹娘的难处啊,却也是做父母的艺术。若不是很过分的事,能装傻的
也就装傻过去算了,一来也让小孩遂了心愿——谁不疼自己的孩子呢;二来也不至于起
到对不良行为的鼓励作用——不知道也就没有表态的问题嘛!做儿女的常为自己瞒得过
去而高兴不已,但实际上,爸妈住在一个屋檐地下,也都是肉长的人心,哪有那么多藏
掖得住,瞒得过去的秘密呢!
今儿晚上的于雷,就很为自己能顺利地在父母的眼皮底下溜进陈可的卧室而庆幸不
已。或许是上海湿冷的冬天让少年的热情更显得可贵,眼下,他们正滚烫地抱在一起,
交换着彼此快要到达燃点的温度。
陈可紧紧地拥着于雷,在他的身体里缓缓地进出——他们都竭力抑制着自己随时可
以爆炸的激情,以免被睡在遥远房间里的长辈们察觉。无论是这样的形式,还是颠倒过
来,陈可现在都可以没有障碍地享受其中的乐趣了,但前提是必须采取这种看得见对方
面孔的姿势。
“那么趴着来简直就像兽交。”他有一次这样评论说。
“完事”之后,他们一起溜进了浴室。
“你可要负责帮我把里面洗干净。”于雷把陈可抵在大落地镜上,继续挑逗着他。
陈可很快便违背了他给“人类的xg茭姿势”下的定义,顶着梦幻般的大镜子、靠着
一尘不染的洗手台、甚至是在热气蒸腾的淋浴房,他在于雷娴熟而充满耐心的引导下完
成着从未想到过的动作——“像在演杂技”,他事后回忆说。
在这个房间里,还有另一个曾经对“形式”极为执著的人,但他现在却沉醉在完全
的占有和被占有的感动中。性,不仅仅是借助另一个人的力量把米青液从副睾里解放出来
的形式而已,不再是了。
他非常肯定,即使陈可永远不能接受和他莋爱,也不可能阻止自己永远像现在这样
忠诚于他。但是,感谢上帝,他也是如此高兴陈可可以享受他所能享受的东西。他还能
怎样更加地确信性的神圣呢——而不是罪恶,因为它,让他们之间的爱情不能更完整了
。
哦,其实,倒也并不是不能够更完整了。让我们暂时忘记好莱坞式的末日情结吧,
一段普通人的爱情,是否还包括了对彼此的承诺呢,是否还意味着,他们彼此许给对方
一个明天?
一段普通男人的爱情呢?
既然我们的主角都谨慎地回避着这个问题,就也让我们只专注于今天的快乐吧,就
象我永远都庆幸自己无法看见贾府的败落,宝黛的离别那样。
?——?——?——?——?——?——?
——?——?——?——?——?——?
第二天早上,周一,于雷从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确切地说,现在已经是上午了。
他打开房门,父母都已经上班去了,负责卫生的公务员也已经洒扫完毕,离开了房
间。此时有两个久违的朋友欢快地迎了上来——这是于雷的狗儿们,呆子和黄毛。前两
天这对活宝双双染上了感冒,被送到市区里的一家兽医院呆了两天,是方才刚被公务员
接回来的。
每次从学校回来,于雷都在担心这两个小家伙对自己的记忆还剩多少,好在他们还
都争气,从没让他们的小主人感到失落过。
于雷带着他俩往书房和客房所在的走廊深处走去,拧开陈可的房门,把他们让了进
去。陈可这会儿差不多已经醒了,仍处于赖床的状态,听见于雷开门,便扭头过来看着
他。
“快跟你们的新妈打声招呼。”于雷笑着说。
陈可看见挨床边趴着的两只狗狗,顿时也没了跟于雷打趣的心思,光着膀子捏着童
音进入了狗的世界。
早饭有公务员买回来的糍饭团,这在北京也是吃不到的,陈可又去煎了两个鸡蛋,
两个人风卷残云般地吃过,就带着黄毛和呆子出去溜弯儿去了。
“你知道么,这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梦想啊。”走到小公园的湖边,于雷说。
陈可答应得有些敷衍,心不在焉的。于雷心里有些打鼓,别是说到了让他不舒服的
话题吧?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想什么呢?无精打采的?”
“哦……”陈可笑了笑,摇了摇头,“在想我爸的事呢。”
“做手术的事?”于雷松了口气。
“嗯,你知道我爸是什么样的人,”陈可接着说:“那个人绝对不会乖乖地接受别
人的好意的,尤其是你爹的。”
“这样……”于雷听他说过这里面的渊源,大致也能体会理解陈可的心情。
“他这几年好不容易熬出头了,把以前的同事都比下去了,如今出了这么一茬事,
肯定又要觉着人家的关系比他强了之类的……”陈可叹了口气,“不光是‘女儿’啊,
谁都是一样,长成大人了就开始变得复杂。”
于雷不知道是该赞同,还是该为自己惭愧,只好傻傻地看着前面。
陈可伸了个懒腰,在他头上摸了摸,笑笑,说:“不过要不是长大了,也不会有今
天的你,没有你,也没有今天的我了。”
他把手放下来,又说:“放心吧,我怎么也会把那个老头给说服了,怎么也不能不
给咱爸面子的。”
于雷摸不清他是怎么突然跳到这句话上的,但既然是好话,便也冲他开心地笑了。
可当陈可拿起听筒的时候,电话里传出来的却是如他预期般的,冷冷的拒绝。当这
个男人的的坚强为人所称道时,他们不应该忘记——他也是个顽固的男人。十几年,他
的口气和态度仍然强硬地宛若在陈可的幼时,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听众已经变了。
陈可爱这个男人,作为他的父亲,却难以欣赏他,作为一个人。每每为了那些虚无
的荣誉,他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当然,在某些时候,这或可被称为尊严。他清楚得
很,尽管他父亲坚持自己有足够过硬的关系来医好他的心脏,但实际上,这个整天和青
岛的钢筋和混凝土打交道的男人会有什么医学上的支持呢?
陈可呼了一口气,心里有些忐忑,他知道,如果他对自己的父亲还有一点基本的了
解,下面的这句话兴许可以令他改变心意。
“爸,”陈可突然这样极其少见地称呼他父亲,对面原本坚决的声音也顿时消失了
踪影,让人可以想象他陡然一怔的神情,“就答应我一回,因为……因为我想给你做点
什么。”
“那是很好的大夫。”
电话那头没有沉默太久,“是很好的大夫”,他父亲说。
那天晚上,于雷和陈可的父亲十几年来头一回通了电话,那真是有趣的场面,这两
个男人彼此都未必拿对方当回事,陈可的父亲只是为了他的儿子,于雷的也是。
陈可挂下了电话,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久久地坐在床沿上,直到于雷从门后走进来
,坐下,抱住了他。
于雷,这都是为了你。陈可抓紧了绕过他脖颈的臂膀,轻轻地咬了一口。
也是因为你。
因为你是你,我才是我,是现在的我。如果没有你,所有那些从来不曾想到的事情
,痛苦的,快乐的,奇妙的,都不会发生。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困难,也不曾像福贵的一
生那样绝望得让人窒息,甚至,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个个轻而易举可以度过的小小的
难关。但无论如何,那对于陈可来说,都是人生的一部,是成长史上的重要一章,是他
在和往日同样乏味的日子里让自己微笑的力量源泉。
就像婴孩,一旦学会了站立,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奔跑,陈可也对自己有着同样的
期许。尽管看见那一路的荆棘曲折,他依然应当跑向前去么?或许并不是发足猛奔?朝
着有他,有于雷的明天?
有一天,天空会不再是蓝色的么?也许。地球会停止旋转么?也许。大江会不再东
去么?也许。
有一天,猪会飞上天么?也许。狗会爱上猫么?也许。耗子会不再打洞么?也许。
有一天,我可以知道自己将永远和你在一起么?
哦……
有一天,有一天,也许天空不再是蓝色的,因为太阳爆炸了;也许地球可以停止旋
转,因为它现在正一跳一跳地往别的太阳那里走;也许长江也会不再往东流,因为地球
已经停止旋转了。
有一天,有一天,也许猪能够飞上天,因为地球已经没有引力了;也许狗会爱上猫
,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其它的狗了;也许耗子也可以停止打洞,因为猫都已经嫁给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