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出手按住姑娘的头,想要溺死河中之人。
夏安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可是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少女在自己的面前走向死亡。
他跑过去想扯开两个侍卫,奈何年纪小力气也不大,一个侍卫继续摁那姑娘的头,另一个侍卫回身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小腹剧疼,他痛苦的弓起身子。侍卫不依不饶,又狠狠踢过来。
直到另一个侍卫办完事过来说道:“好了,王爷没说都杀死,咱们还是积点阴德吧,死后入地狱也好少下几次油锅。”
“我没想打死他,是想给他长长教训,清闲王府也是能多管闲事的地方,也不看看自己的干瘦样。”打人的侍卫停手,不满的哼哼。
“王爷一向是通杀,怎么这次还留一个?”
“哈哈,想必是王爷看这小子抱着扁担的样子太傻,想留着取乐呢。”
“可惜这齐家三小姐了,进府才一天,也得王爷喜欢,怎么就觉得这小子好玩,跟王爷说要下来看看,碰了河水,犯了王爷的忌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怪可惜的。”
“也没见你下手时有多可惜。”
“哈哈,在我手里折的人多了去了,这双血手啊,早就不听我脑子指挥喽。”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夏安蜷在地上,身子抖个不停。都说深府侯院是吃人的地方,这王府又岂止是吃人。
上一刻还宠爱说笑,下一刻就能绝情夺命。清闲王爷比阎王不输,夏安心里冷的如千年寒石,他这辈子的主人,竟是这样一个人。
还能不能活着攒够赎身的钱?一个连吃穿用度都拮据的奴才,一个月会有多少月例银子。王婆子买他不过一分薄地,一副棺材,一身寿衣,算来也不过三四两银子,而卖他入王府,因为他长相难看,只得了十两,却是比买他时的一倍还多了。
他日离府时,又要献给王府多少银子呢?
夏安忍着疼痛起身,先将身上泥土拍干净,又将扁担两头的铁钩挑起水桶。即使水桶里没水,两个大木桶扛久了,肩膀也疼,所以夏安更愿意抱着扁担,反正桶里没水,抱着也不怕它漏。
向河中漂浮远去的尸体三躬身,算告别,也算……抱歉吧。听侍卫的话,那姑娘惹来杀身之祸起由竟是因为他。
往哪个方向走是回去的路呢。夏安抱着扁担原地转了一圈,视线落在假山上头的亭子里,那高大的身子还在。那身影,就是这个王府的主子,也是他的主子——清闲王爷吧。
夏日的阳光毒烈而刺眼,假山亭高而远,夏安看不到黑影的脸容,看不清身上的衣衫,甚至辨不出黑影是背向他,还是面向他。
不管怎样,他不想死。死了就是个奴才,活下去,还有可能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夏安朝着黑影叩头拜别,或许很可笑,可是面对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万无一失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吧。他的命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全部,可对于王爷来说,就是随口说杀几个的数量词的不同而已。
天黑下来的时候,夏安还在转悠着。不过他幸运的瞅见了和自己所领衣服相同样式颜色的人群,尾随其后,终于顺利的回到了院子。
进厨房的时候,阿福见他抱着空桶进来,斜了一眼,没说话。郑大眼有些红,在一旁烧火,灶上烧着一口大铁锅,“咕噜”“咕噜”的响着。夏安吸吸鼻子,好香,不过不是白米粥。
“你去哪里了,挨打了?”郑大看着夏安脸上又多出了一大片乌痕,担心的问。
“没,摔了一跤。”夏安不敢多说话,尽管他真的很想找个人将事情全盘说出,憋在肚子里难受,而且心里还很恐惧,夏安此时觉得这个王府真的是糟透了。“对不住,我没找到水。”
“没事,水缸里还有些,够烧晚饭了,吃完晚饭再去挑不迟。”
夏安勉强挤出笑容来,耳边听得阿福用鼻音重重哼了一声。
晚膳熬了玉米粥,蒸了玉米馍馍,都加了盐,两样就着吃,没菜倒也能入口。夏安对着膳食叹气,再叹气,王府那么豪华,怎么下人就只吃这样的东西。就是在贩卖人口的王婆子家,也是有稻米粥喝的。
吃完饭,郑大端了木盆洗碗,夏安可怜他腿脚不便,替他将用过的碗收在一起,端给他洗好,又端走一摞摞放好。
郑大占着手,嘴却没闲着,唠唠叨叨地说着话:“你瞧着咱王府的伙食差吧,其实就咱们院子差。真没想到,你天入王府,竟会被分到这个院子来。你不知道,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是被王府判了死令的,身子壮的在这里也没活超过五年的。你说,王府怎么可能会让死人吃的好。”
“明天你就得跟着大伙出工了,其实那活儿不难,就是靠力气。可你偏又是瘦弱无力,到时候若有监工在旁边,就是死扛也要干下去,若是看不到监工,就偷偷的歇会。没人爱惜咱们,咱们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不是。”
“按理说,我不该拿银子抢你在厨房的好差事,可你看我,实在是没活路了。”
一直闷不吭声的夏安听到这里开口道:“有一两银子为何不去看看大夫,你这腿要是一直不治,怕是会引发其它病症。”
“看大夫单有钱是不够的,我没时间熬药啊,厨房也不会让我使。但我在厨房有了活计,就能去后山拔些药草,悄悄在灶上熬了。”
夏安点头,郑大这样想确实周到。
和郑大一起挑完水回屋的时候,大伙都已经躺在床上,有的已经响起鼾声。夏安从他们面前走过,没有人打招呼,只是拿眼瞧他。夏安也在偷偷打量其他人,年纪都比他大,有身子比他壮实的,也有躺在床上脸色发黄咳个不停的。
在西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夏安坐起在门外看了一夜月色,不知何时靠着杨树睡着了。第二日鸡鸣时刻,韩管事拿了铜锣,站在院子中央,使劲的敲。
夏安是个醒的,拿过自己昨天晾好的衣服回屋子,大伙都已经醒了,睡得时候就没人脱衣服,起来时自然是从床上爬起来就能走。
匆匆换了衣服,夏安将自己带进来的那身仔细叠好,端端正正的压在被子下面。
第3章 夜半相见
夏安要干的活计,确实如郑大所言,不难,花力气罢了,但对夏安来说,难如登天。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养尊处优丫鬟小厮一大堆的少爷,你突然叫他去挑四百斤的大石,就不会吃惊看到以下画面。
肩膀上搁着木扁担,扁担两头各是二百多斤的石块,少年弓着身子,试图站起。但是每一次的努力换来的是一身的汗,和脸颊的愈加涨红。少年张大嘴帮助喘气,脸颊红的欲滴出血来。湿透的衣衫虽破旧,但放眼望去,却不难发现所有干活的人中就这位少年的衣服单单只是湿罢了。
努力了一刻钟,少年虽累极,却仍不敢放弃。身边聚了五六个监工,都围着他笑个不停。少年也赌气,怎么就那么沉。
少年撂下扁担,解开扁担绑在箩筐上的绳结,打算抱着箩筐走。但是只是妄想罢了,二百多斤的石头,少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抱到膝盖上方,勉强走了两步,人就跟着箩筐重重摔在了地上。
有监工笑道:“怎么就分过来这么一个又丑又小的家伙,瞧瞧他那力气,整个就是一个小姑娘,兄弟们,要不咱扒了他的裤子,看看里面到底是有那玩意没有?”
少年一惊,忙拿手护住重要部位。
又引发一阵大笑,有声音道:“这等丑八怪给老子钱,老子也不碰,老子的小兄弟挑的很,见到丑的起不来。”
不知谁说了句:“王爷打西边过来了。”
少年刚准备抬头看,劈天盖地一顿鞭子袭来,少年只疼的在地上打滚,耳边听得众人的叫骂:“快起来干活,不然老子抽死你。”
少年心中顶了回去:“你这么打我怎么起的来。”
鞭子很快就停了,少年赶紧起来接着去抱石块。众人皆伏地山呼“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只有一个人突兀的弯着腰在努力的抱箩筐。
容离勒住马,众人都以头触地,恨不得以真正的五体投地来表示自己的恭敬卑微。
少年扶着腰站直身子,一手揉着酸痛的腰部,一手从怀里掏出布巾,抖抖,擦擦脸上的汗珠,又叠整齐放回怀里。很热,少年以手做扇,快速的扇个不停。
好安静,乱哄哄的场地此时怎么这么静悄悄的。少年后知后觉的四向望望,咦,没人?不,高地上有好多骑大马的人。当前一人身材高大,五官深刻,浑身散发出阵阵冷意,使人不敢深瞧。他身后有三位华服公子,再之后都是穿黄绸的侍卫。
穿黄绸的侍卫!少年惊醒,刚才不是有人喊“王爷来了“么,他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王爷千岁。”少年迅速双膝着地,声音几不可闻,努力的把自己同化在人群里。
砰——
什么重物被扔过来,一时间尘土飞扬,少年被呛到,想咳又怕被注意,捂着嘴努力的憋着。待尘土散去后,少年定睛一看,差点把魂魄给吓没了。
这不是和他一起被买入王府的那个长相柔美的青年么?昨日被总管选中,说是要身子最美,还提到了什么侍妾,少年以为是要干那码子事,谁成想才一日不见,青年就被满身箭孔的丢在自己的面前。
身子美,是用来射箭的么?少年咬紧了下唇。
在王婆子家的时候,少年曾给被买来的这些人送饭,这个青年看似柔美,其实脾气最倔。他是被人拐了,卖给王婆子。他赌气不吃饭,面对铁锁,他曾经哭求少年放他走。少年犹豫,因为王婆子说卖了这些人,她这一年就不愁吃穿了,也会劝她汉子别老想着去动少年父亲的安葬地。
犹豫了一夜,错过了好机会。第二日,少年也被绑的仔细,和众人一起丢进了马车里,驶进了朝向王府的路上。
如果当时没有犹豫,放走了青年。那么今日,就不会有躺在自己面前惨不忍睹的尸体了。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马蹄声不知何时远去,有个侍卫留了下来,在马上对着刚起身的监工说道:“这个也扔到后山去,胡士林公子送了王爷两条通身金黄的狼狗,就喂这两条新的,在山南,弄错了小心也把你们剁了喂狗。”
监工点头哈腰的一叠声的应“是”。待那侍卫也骑马走后,答话的监工挺直了腰杆,愤恨的说:“怎么老让我们去喂狗,前天一个侍妾,昨天一个女尸,今天又是一个男尸,真是晦气的很。”
“别看那些侍卫威风,其实他们胆小的很,见了王爷的狗腿都打颤。他们不把这里的人当人,找死的活计自然要往这里扒拉。”
“还不快干活。”
少年冷不丁被抽了一鞭子,刚要弯下身去抱箩筐,就听见又有监工促狭道:“让他去送死尸吧,反正他在这里也干不了活。”
“是啊,去了说不定还回不来了呢,咱们这缺人手,是不能再损了一个了,就让他这个废物去吧。”说完,语气顿时变得凶狠,这是对少年说的话了:“你,背上尸体,沿着这条路往上爬,山南边有两条黄狗,你喂它们吃饭吧。”
监工指挥两个人,将尸体抬在少年的背上。少年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个狗啃屎。
背着尸体爬了很长时间,少年回头,也不过才爬了一小段路。少年找了个直指苍天的大树,将尸体面朝上放好,素有洁癖的他也不再嫌弃黄土,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树干休息。
原本只想着歇一歇,他也不知怎地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想家么?家早已散干净了?想亲人?已经没有一个停留在这浊世间了。
少年发现自己没什么好想的,索性什么都不去想,疲累的身子一得到放松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的肩膀,他猛地惊醒,睁开眼看到来人是郑大,才长长的吐了口气。
“他们派你来喂狗。”
郑大一句话就猜出了原由,可见拿尸体喂狗的事他没少见。少年点头,看看郑大手中那的小铁铲和几颗小草,问道:“草药?”
“嗯,没找到治外伤的,不过这药退烧,也能顶顶。”
“能把这东西借我么?”
郑大愕然:“你要铲子做什么?”
“刨土。”少年接过铲子,就地挖了起来。郑大蹲在旁边问了半天,少年却不再说话,直到一个能装下一人的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