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暮一边拿着手机,一边走下了地铁口。“维也纳交响乐团。他们在应聘副首席,所以我就去试了一下。不过……你猜猜结果怎么样?”
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闵琛那边忽然停了一瞬。他似乎在行走,等背景声不再那么嘈杂的时候,他才轻轻叹了一声气,语气肯定地道:“你是名。”
地下铁里吹来的萧瑟秋风让戚暮忍不住地紧了紧大衣,他无奈地笑道:“被你猜中了,维交的首席指挥埃弗拉先生承认,我是招募会上的名,虽然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戚暮刷了地铁卡,只听对方犹豫着问道:“你不想去维交?”
戚暮轻轻摇首:“我对去那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但是,埃弗拉先生拒绝了我的应聘。”想到当时自己站在舞台上无奈的模样,戚暮眸子一眯,添油加醋地说道:“埃弗拉先生说,他绝对不可能录取我作为维交的副首席的。嗯,我当时很伤心,现在你该安慰我了。”
一下子木讷住的闵琛:“……”
过了半晌,戚暮自个儿倒是忍不住地笑了:“好了好了,我骗你的,埃弗拉先生是认为我的水平已经超越了维交的首席贾思科,他不可能招收一个比首席出色的副首席。反正我也不是很想进维交,所以就这样被拒绝,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要伤心。”
戚暮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微微怔了许久,直到一辆地铁从他的面前开过的时候,他也没有回过神来。良久,他才无声地笑了笑,然后低声问道:“我有伤心吗?”
闵琛低醇磁性的声音传来:“你有。”
忍不住地抬首看向地铁站里闪亮辉煌的灯光,戚暮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问道:“我真的……有伤心吗?”
阿卡得大师从来没有说错,在这个“最糟糕”的时代,一位优秀出色的小提琴手往往正是因为他太过卓越,反而会遇上人生最大的难题。在这样的时代里,稍微平凡一些,或许才能找到自己的出路。
在被埃弗拉先生拒绝的时候,戚暮虽然面露微笑、很坦然地接受了,但是同时他也忽然意识到……
自己的未来很迷茫。
就像埃弗拉先生说的一样,一个大型的乐团,不需要拥有超越首席实力的小提琴手。即使在巴黎的时候胡克先生想要招戚暮进纽爱,但是想必真的等需要斯威尔先生同意的时候,这位温和亲近的指挥大师也会遗憾地拒绝戚暮。
优秀,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为了一个强大的阻力,仿佛是一面巨大而没有极限的高墙,横亘在了戚暮的面前,让他不知该如何前进。
“事情总会好转的,戚暮。”闵琛仿佛是叹息一样的声音在戚暮的耳边响起,“很快,你就会得到属于你的机会,我相信……这个期限会很快很快。”
这句话让戚暮倏地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意思?”
闵琛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直接问了一句:“这几天多伦萨也在维也纳,他前几天还和我说起过你。维爱今年的巡演推迟了两个月举行,因为他们的副首席很快就要退休了。”
戚暮一下子睁大了双眼,有些没有回过神来。许久,他才惊道:“是安东尼先生要退休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闵琛低笑地道:“多伦萨私底下和我说的,应该……就在未来这半年内了。”
走进了下一辆地铁里,戚暮轻轻靠在了地铁的墙壁上,一边低声道:“你觉得我可以去维爱?”
闵琛倒是没否认,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青年轻声的话语被呼啸而过的地铁声掩盖而过,一路上戚暮俊秀的面庞上都带着一丝笑意,直到挂断了电话后,他才收敛了笑容,接着拎着自己的琴盒,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公寓。
失落,只是一时的……
实力,终究是在古典音乐界最强力的保障。
而在此时的伦敦,望着酒店落地窗外一片繁华的城市夜景,俊美优雅的男人将手机慢慢地放下,目光幽邃地望着东方——那是维也纳的方向。
他想让他心爱的人去维爱?
是的,但从来都不会是副首席。
而是……
首席。
百三十二章
维交副首席的招募会正式告一段落了,这场在维也纳古典音乐界掀起一小股风潮的招募活动,最终以“招收了一位乐团外的俄罗斯小提琴手担任副首席”为结果而告终。
不要说是维交外的业内人士了,就连维交内部的成员们都没想到:指挥真的招收了一名新成员进来!一进来还就是副首席!
对于这个结果,很多成员都不约而同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满,但是在埃弗拉先生的一声呵斥,下他们便再也不敢出声:“你们什么时候拥有超过对方的实力,再来争取副首席的位子!”
这出小闹剧刚刚冒出了一点水花,就被彻底打得没有任何波浪。
维交的一些成员们或许还在扼腕叹息,罗遇森自然是其中最为愤恨难忍的一个。
招募会结束的两天内,他去了埃弗拉先生的指挥休息室三次,最后一次干脆埃弗拉大师干脆就没让他进门——
因为这家伙太烦了。
而之后罗遇森再去找埃弗拉先生,则更为困难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因为埃弗拉先生非常厌烦他,而是因为……埃弗拉先生收到了一封信。
这封看似普通的信,在维交副首席招募会结束后的第三天,被邮局慢吞吞地投递到了维交总部前的小邮箱里。
在信封的正面用墨水打印了“埃弗拉先生·收”几个字,再看其他地方,只剩下邮局的邮戳、没有其他东西。
维交负责信件的工作人员拿到这封信的时候还奇怪了一下,毕竟这年头用信件寄东西的真是少数了,即使是寄……也不会是寄信,而是一些快递的物品。但是这工作人员还是很负责的将信件放在了埃弗拉先生的办公桌上,等待对方上班以后就可以拆开看。
于是,当天早晨九点,当埃弗拉先生来到自己的休息室时,他刚将西装脱下放在了衣架上,忽然便见到了这样一封鼓鼓囊囊的信件。
这封信真的是太鼓了,仅仅是目测都大概有一厘米的厚度。埃弗拉先生拿起这封信的时候掂量了一下,估摸着里面真的是信纸、而没有其他东西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拆开、阅读。
这一阅读……
就让埃弗拉先生整个人都怔在了休息室里,一上午没有再出门。
寄信的人真的是相当小心谨慎,这封信的信封用的是最普通的黄色牛皮纸,里头的信纸也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a4纸,整封信没有一个手写的痕迹,全部都是打印体,如果埃弗拉先生乐意,他还会发现……上面除了邮递人员和维交工作人员、以及他自己的指纹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痕迹。
信纸上的文字,大概已经超过了万字,但是总结起来,前面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话是在向上帝忏悔,而后面三分之二的话……则是让埃弗拉先生整个人都冒了冷汗。
写信的人自称去年曾经有幸在金色大厅里工作,他一直以能在那里工作为荣。但是这过去的一年,他却因为担心害怕某件事的暴露,而辞去了自己的工作,没有再踏进音乐之友协会大楼一步。
但是有的事情就这么藏在心里,让他非常的难受,甚至感觉到无尽的自责,让他在这过去的一年里经常到教堂找神父忏悔。
然而事到如今,当他看到那个罪人依旧逍遥法外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即使是冒着生命危险,也得让真相公布于众。
这封信里,对方用很简短的文字叙述了他所知道的那天晚上的事情经过。
写信的人说自己并没有亲眼看到陆子文死去的事情,但是他却在路过首席准备室的时候,由于那扇门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关好,因此……
他听到了一段争执。
在这段争执里,两个男人争吵得非常厉害,甚至后来都动起了手。原本他是想要赶紧阻止的,但是当他听到“下药”这个词的时候,他却觉得这件事太危险了,自己不好插手,便赶紧地离开了。
不过两个小时,他便得知了陆子文的死讯。
他不知道陆子文到底是怎么去世的,是不是真的和另外一个男人无关,但是他知道……那个男人在陆子文即将上场演出前,对他“下药”了。
他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给了埃弗拉大师,希望这位正直严肃的大师能给出自己的判别。而他作为一个位卑言轻的小人物,不希望再被卷入这样危险的事情里。
写下这封信后,他感觉自己的心灵澄净了许多,没有那么多的自责,或许晚上也能睡个好梦。
这位写信人恐怕是能睡一个好梦了,可是埃弗拉先生却浑浑噩噩了一整天,连下午的乐团排练也暂时交给了贾思科进行指挥。
等到埃弗拉先生缓过神的时候,已经到了当天的傍晚,在一整天的犹豫与决策中,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旦决定了要做某件事,那么埃弗拉大师便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利用这么多年积累的人脉,开始先调查这封信的主人。
令他不敢相信的是,第二天他竟然得到一个“抱歉,我们真的查不出来这个人是谁”的答案。
对方实在太过小心翼翼,这样的谨慎思维已经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按照调查者的话来说:“埃弗拉先生,据我观察,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专业人士,比如说……一名经验丰富的私家侦探?”
查不到对方的身份,埃弗拉先生也不由对这件事产生了一点怀疑:或许……对方这封信只是造谣?罗遇森真的没有做过“下药”这种龌龊的事情?
『罗遇森说他真的在陆子文发病前就走了,你们也就信了?!』
贾思科的话在埃弗拉先生的脑中一闪而过,他犹豫踌躇地思索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找罗遇森到自己的休息室里谈一谈。
罗遇森听说埃弗拉先生叫自己进休息室的时候,还是非常诧异的,要知道这几天他已经被对方拒之门外数次。
得到埃弗拉大师的允许后,罗遇森有些期盼的进入了指挥休息室。
一进入休息室,埃弗拉先生的态度让罗遇森受宠若惊。这位一贯冷淡的指挥竟然非常关切地询问了他最近的练琴情况,还给了他一些鼓励,让罗遇森不由自主地便放松下来。
两人非常愉悦(罗遇森自认为)地聊了一个多小时,罗遇森隐隐感觉到:或许埃弗拉先生已经认可了他的实力,打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提拔他。
想到这,罗遇森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胜利的笑容,还没再多想,便听埃弗拉先生忽然叹了一声气,感慨道:“哦,罗,看到你们这些正值青春的孩子,我就会想起我年轻时候遇见过的一位天才。”
罗遇森诧异地问道:“埃弗拉先生,不知道您说的是……”
“唉,他可真是一位天才,不过后来倒是走上了歧路。当时他是纽约爱乐乐团的副首席,不过才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能走到那一步已经是很难得了,但是他却不知足,反而开始觊觎首席的位子。”
对这话,罗遇森有点摸不着头脑。
只听埃弗拉大师继续说道:“所以在接下来纽爱的一次演出中,他向当时的首席使了点龌龊的伎俩,没想到却被对方发现了。从此……他再也无法在古典音乐界抬起头了。”
罗遇森的身子陡然一僵,他干笑着说道:“埃弗拉先生,这人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长叹了一声气,埃弗拉大师道:“就是啊,你说他放着大好的未来不要,就为了争取这几年、十几年的利益而做出了这种事,真是不应该啊!”顿了顿,他又强调道:“你说,他怎么就‘下药’了呢?!”
埃弗拉特意在“下药”这个词上加了重音,他目光悠长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罗遇森。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后,罗遇森便脚步虚浮地离开了指挥休息室,安静的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埃弗拉先生一个人。
滴滴嗒嗒的摆钟声在一下下的响起,等到了整点的时候,咣当的报时声让这位头发花白的指挥大师慢慢地冷静下来,脸色也逐渐地阴沉下去。
拥有六十多年的阅历,即使罗遇森的惊骇恐慌只有那么一瞬,都完全逃不过埃弗拉先生的眼睛。
埃弗拉先生紧紧地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