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打发多了——关婕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说过话,也没有过表情,所以被直接忽略了;其他堂兄弟们都知道自己美没什么关系,跟关靖卓关系好的,喝两杯酒,说两句祝词;关系一般的,也就点个头过去了。
关靖卓心不在焉的被司仪拉到前台去说话,他也说不出来什么,虽然关烽之前给过他底稿,但是此时此刻站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些期待的喜庆的目光就好像一根根箭一样凌空射来,他头脑里一片空白。
关靖卓深吸了一口气,口不对心的笑了笑,说:“十分感谢大家今天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的订婚典礼……”
他在人群中迅速的逡巡了一圈,没有看到段寒之。
也没有看到卫鸿。
也许他们是提前一起走了,也许段寒之根本不想露面。
关靖卓突然觉得这就是一场梦,一场做了十年的噩梦。连环重叠,循环往复,满满的覆盖了他的一生。
“……我的话完了。”关靖卓沉默下来,半晌才加上一句:“——谢谢大家。”
他感觉到关烽严厉的一瞥,其中包含着多少警告意味,刹那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关靖卓沉默着走下前台,转身向休息室走去。
突然宾客中一个人挤过来,挡住了前边的路。关靖卓抬眼一看,看清楚来人是谁,突然面色微微一变。
那人看上去也是风尘仆仆,非常狼狈,直接就凑过来俯在关靖卓耳边,轻轻的道:“段导昨天在美国出车祸了,刚刚的消息,报纸也才出来。”
关靖卓一下子整个身体感觉都没了,就像是整个人被浸到了冰水里。
“情况非常严重,已经抢救了二十四个小时,整个肝脏被刺穿了。本来好像是肝部衰弱,去美国做肝移植的,昨天据说是酒后驾驶,高速公路上翻车了。”
关靖卓张了张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现在在哪里?”
“美国纽约圣维斯莱特医院。”
“还……”
“还在抢救期,医生说完全无法预测手术结果。”
关靖卓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声音几乎变了调:“什么时候手术结束?”
“……”来人沉默了一下,“医生说,随时有可能结束。”
也就是说随时有可能血压骤降,心脏停跳,抢救无效,手术结束。
关靖卓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然后突然把身上礼服外套一脱,转身拔腿就走。
郁珍正和一圈朋友说话,见关靖卓走过来,忙一把拉住他:“靖卓,怎么了?”
关靖卓猛地甩开她,动作之大,让郁珍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靖卓!”
“关靖卓!”关锐霍然起身,“你上哪儿去?!”
关靖卓充耳不闻,脚步不停,脸色极度的可怕,几乎都称得上是狰狞了。关锐叫他他也完全不理睬,只闷头往外走。
“这,这是怎么回事?”关老太太一看情况不对,立刻颤颤巍巍的吩咐手下:“还不快去拦住他!”
然而关靖卓根本没把关老太太那几个随从放在眼里,直接一把推开,拔腿就走。关老太太气得没办法,跟关烽骂道:“都怪你!这叫什么事,他要上哪去?!”
关烽正闭目养神,闻言只慢慢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微微皱着细细的眉,一句话也不说。
关锐也有些急了,十厘米钻光高跟鞋踩在镜面一般的大理石地板上,几步冲上去按住关靖卓,沉声喝道:“你上哪儿去,你干什么!这婚你还结不结了?!”
关靖卓盯着她,眼神非常的可怕,关锐禁不住皱眉。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关靖卓声音沙哑的问她,“你们都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个呢是不是?”
关锐无法作答,只得去看关烽:“谁告诉他的!”
关烽一直在闭目养神,也根本没有注意,只是眉心蹙得更紧了。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在今天,有可能在他死去的这一天,我竟然在跟别人结婚……”
关靖卓是真崩溃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沙哑尖利、残忍而痛苦,带着血粼粼的味道,“我没法结婚。老子他妈不结了!你们谁他妈爱结谁结去吧!”
他拔腿和关锐擦肩而过,关锐根本来不及稍作阻拦。
就在这个时候,关烽缓缓抬眼盯着关靖卓,不紧不慢、平平淡淡的吩咐:“他愿意走就让他走吧。”
关靖卓一顿,转过头来。
关老太太厉声道:“阿烽!”
“他今天从我关家的大门走出去,以后就再也不用回来了。”关烽唇角挑起一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却极端残忍、极端辛辣,“——我们家,就当从来没有过关靖卓这个人。”
抛家弃族
关靖卓背对着门,僵立在那里,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
离他五六步远的地方就是小茶水厅里,几个主要关家人的席位。关烽坐在最中间,离他五六步之遥,微微仰着削尖苍白的下巴,用眼梢看人,神情若笑非笑。
关老太太和关锐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刹那间都沉默了。小小一个家里人聚坐的茶水厅,竟然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远远的大门外传来宴会大厅欢笑和碰杯的声音,以及乐队欢快的小夜曲。身份高贵、打扮入时的宾客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那声音就像是隔世的歌声一样,潮水一般从寂静中涌来。
仅仅是一门之隔,这里已经是另一个凝重而僵硬的世界。
突然郁珍张了张口,声音紧绷绷的,就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靖卓,大哥……”
她求救般的眼神转向关烽。关烽非常放松的坐在真皮扶手椅里,眼睛都不抬一下,就这么冷冷的、淡淡的、带着一丝玩味般的神情,盯着关靖卓。
从这个角度望去,关烽的脸非常非常的立体,五官线条凌厉精致,几乎有种虚假般的错觉。在那样的目光一眨不眨的逼视下,很显然是非常有压力的一件事情。
关靖卓觉得自己身体被那目光扫到的地方几乎都麻木了,完全没有感觉。他从小跟关烽的感情就相当一般,只是知道那个人是自己大哥,是这个家族说一不二的掌权人物,是自己将来要学习、要模仿、要超越的对象——这个“大哥”的定义也就仅限于此了,没有更多、更生动的记忆。
关烽是很讨厌别人跟他腻歪的,就算是关锐,也没有跟他特别亲近过,更别提身为男孩的关靖卓了。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他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大哥的存在——这次的体会不是关于兄弟深情的,也不是关于天伦之乐的,而是深深的压制、威胁、冷漠和残忍。
郁珍绝望的看着关烽,又转向关靖卓,刚要张口,突然关老太太霍然起身:“你们这都是在干什么!”
郁珍一惊:“伯母……”
“郁珍过来!”关老太太一把搂过她,然后一撇头,直盯着关烽,“你也说说话呀,冷着脸坐在那晾着我们娘儿俩吗!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说法,咱们就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关烽面沉如水,却是一点波澜也没有,恍若未闻。
倒是关锐淡淡的冷笑了一声,端起眼前的茶杯:“妈,关烽也是在等着靖卓做出选择,怎么就成晾着您老了?这哪怕是嫁女儿呢都得等着对方上门来提亲,没有个把女儿硬往人家家里送的道理——何况咱们现在是娶媳妇儿,还不是正式的娶媳妇,是订婚宴。”
她把茶杯叮的一放,画得精细妩媚、漂亮无比的眼睛,斜斜瞥向关老太太:“订婚宴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有什么不对,还有转圜的余地——妈您说是不是?”
关老太太怒道:“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没我说话的地方,妈您这是什么意思?论公我是关氏娱乐集团的总裁兼股东,轮私我是关婕的妈,是今天新郎官的姐姐。要说有没有说话的资格,这里谁才是外人,谁心里清楚!”
关老太太被气得一拍桌子,厉声道:“你好意思说你是关婕的妈,你好意思说你是新郎官的姐姐!要不是你,我们家怎么会出这么个跟男人拎不清的孽种!”
关锐盯了关靖卓一眼,才慢悠悠的瞟向老太太,说:“跟男人拎不清,也总好过跟自己儿媳妇拎不清,妈您说是吧?”
关老太太面上气势弱了一弱,紧接着恼羞成怒:“关锐,你以为你已经坐稳了关家二掌门的位置了是吗?”
“咦,我不是吗?”
“你有得再多,那都是关烽给你的,关烽他不给你你就什么都不是!”关老太太指着关锐的鼻子,长长的假指甲几乎要戳到关锐的鼻尖上去,“要说谁正统谁不正统,除了关烽之外,还有谁是真正正统的?你比谁高贵!”
关锐脸色微微变了,声音也尖刻起来:“我比谁高贵?我生下来就是姓关的种,妈您嫁进关家门之前,您姓什么?”
“——你!”关老太太这下真正是要气慌了,“我不跟你说话,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关烽,你说你打算怎么处置吧!”
刹那间关老太太和关锐两个人都转头看向关烽,这个家族唯一不可能被血缘论波及到、说话最权威、手段最凌厉的男人。
关烽没有回应她们的目光。他望着关靖卓,自始至终仿佛完全没被关老太太和关锐的争论所影响,他盯着关靖卓的目光始终没有放松一丝一毫的压力。
“……”关靖卓闭了闭眼睛,“对不起,大哥。”
他的声音非常沉重。随着对不起这三个字的声音落地,茶水厅里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沉重起来了。
关烽脸色更加的沉:“你没有对不起我,靖卓。只是你今天从这个门里走出去,不仅仅是放弃了你的姓氏和这个姓氏所带来的相应的继承权,也放弃了你所有的亲人——我们,是你的家人,而你现在正在放弃你的家庭。”
关靖卓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关烽脸色就像笼罩着一层冰,眉眼五官,苍冰冷白,几乎找不出一点点温度。
所有人都站在了那里,就像是被一阵寒风扫过,然后每个人都的骨头关节里都被塞满了冰,完全无法动作。
“就算他……为钱为成名而离开我,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关靖卓抬手捂住眼睛,半张脸都深深埋进了手掌里,“我还是爱他。”
关靖卓顿了顿,然后转过头,大步走出了茶水厅。
在他身后,关烽霍然起身,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但是一直到关靖卓的身影消失在大厅里,他都一个字也没有说。
关锐搁在桌面上的修长的手指痉挛了一下,紧接着紧紧的握成拳。水晶假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但是她却好像浑然不觉。
“靖卓……”郁珍快步上前,还没走两步突然一弯腰,捂着肚子蹲下去:“哎哟!”
关老太太原本正在气头上,一看郁珍那样,立刻慌了:“郁珍!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hellen和几个助理立刻跑上去,七手八脚的把郁珍扶起来,根本不敢让她走动,几个人架着她把她弄到座位上坐着,飞快的倒茶端水送过来。关老太太搂着郁珍,一边一叠声的嘘寒问暖,一边转向关烽,怒道:“你看看你那个弟弟,把我娘儿俩逼成了什么样子!要是郁珍这一胎不顺,阿烽你打算把家业都交给你那个白痴女儿吗?”
关锐冷冷的道:“就算是白痴,也是关家亲生的种!”
关老太太暴跳如雷,刚要说什么,突然关烽厉声道:“——闭嘴!”
郁珍刚准备哭着站起来跑出去,被关烽一震,僵住了;关老太太也吓了一跳,原本准备好喝斥的话咽进了肚子里,茶水厅突然陷入了紧绷的寂静中。
“你们吵什么,这个家还没散呢!”
关老太太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