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慌。若没有钟庆然和简明宇坐镇,福城怕是早就乱了。乱世下,人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易子而食,可不是以讹传讹,而是血淋淋的现实。这样的事,每到大荒年,便会堂而皇之,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发生。
真到了那种时候,个人力量,将会变得极为渺小。善心人见了,也不敢管,一管怕就是没完没了,将家底全倾了都没用,还会给家人,带来无法预测的灾难。都有余粮救济他人,这不就是明摆着让人来抢吗?
出海捕鱼并不那么容易,海上风平浪静的时候不多,整日里风里来雨里去,渔民可不好当。好在,福城附近的瀚海海域,还没被人开发,渔业资源很足,在周茗等船工和河湾村渔夫指点下,很快,便培养出一批合格的渔民。
初时,海产收获不高,等渔民技艺纯熟后,海鲜便源源不断上了各家餐桌,及至后来,除了每日供应城民所需之外,甚至还能有剩余。多余那些,都被制成干货储存起来,以待入冬后食用。
钟庆然从不主张一切归公,但也不能任由城民,哪个行业赚钱,就奔向哪里。他现在采取的方案,便是由他来把控大方向,除却税赋之外,所得都归各个队伍所有。福城人还是太少了,没人看着,不管哪个地方,都很容易出问题。
钟庆然其实对海产收获,并不是很满意,问题不在渔民身上,而是捕鱼设施太过落后,要不是瀚海渔业资源极为丰富,渔获怕是会更少。要知道,出海风险可不小,若没有高回报,在他看来,就不划算。为此,钟庆然只让小船在近岸处活动,时不时还派楼船护航,同时兼职捕鱼。这样做,效果非常明显,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生过海难。
一想起现代渔船出海,收获动不动,就能达到成千上万斤,钟庆然就忍不住羡慕。科技是生产力,此话诚不欺我。
船坊里,船工们各自忙活着手头的活计,钟庆然在边上观摩,也不上前打搅,直到造船师傅刘福坐下来歇息,这才上前搭话:“刘师傅,华夏书院即将开学,你跟其他师傅,什么时候有空,去我那坐坐,将造船知识说与我听,装订成册,好教给从事这一行当的孩子们。”
钟庆然知道这个年代,大家都特别看重手艺,真要是不传之秘,那也就算了,他没有抢夺别人东西的嗜好,但像造船制陶之类,并不在其内。钟庆然决定打破现状,尽可能将知识传承下去。只靠现在的传承方式,师傅敝帚自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徒弟可能十年都出不了师,显然不行,这样效率太低。而开设相应技艺的班级,这一问题便迎刃而解。
想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如此没品的事,钟庆然不屑为之。对于学堂聘请的各个师傅,只要贡献出独门技艺,都会有所补偿。当然,师傅们定然会有所损失,但这是没办法的事,为了福城能有更好的发展,必将有人做出牺牲。钟庆然作为一城之主,这点大局观,他并不缺。
看似不好解决的事,实际上却并不难。这个世界,皇权至上,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同样,百姓为朝廷所用,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想着跟其作对?钟庆然虽则不是皇帝,但就职位上来说,也不差多少,福城还真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这般情况下,他出口说出这一番话,事情性质便不同,刘福只迟疑了片刻,便欣然应下。他只是个匠人,在大周朝地位并不高,能进书院当先生,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美事,他哪里会拒绝?
得到想要的答复后,钟庆然又马不停蹄,转战其他工坊,同样的事,接二连三发生。不看僧面看佛面,钟庆然如今地位不同,由他亲自出面游说,还真没人敢拒不接受,他也算是过了一把权势在握的瘾。
尝过权力的滋味后,很少有人能甘愿放下,钟庆然也不例外。他倒不是贪恋权势,只是不愿受控于人罢了。不管是在大周朝,还是在瀚海州,一切都凭实力说话,手上没有权力,就得任人宰割。
这样的状况,就犹如一把利剑悬在头顶,实在是让人没有安全感。打仗抓壮丁,服徭役,惹到权贵,家产或家人过于貌美,遭人觊觎……无论碰到哪一种,都够他喝一壶。在这个世界生活,需要注意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现在有这么个好机会,钟庆然自是要把权力抓在手中。他不需要掌控别人生死,能放的权力都下放,保证福城能顺畅运作就成。
福城从建立至今,还没出过刑事案件,钟庆然并没飘飘然,他不觉得,他的个人魅力有这么强,能将人性压制如此,这只是特殊情况,时间一长,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大家都是乡里乡亲,能拉下脸胜任刑狱一职的人不多,钟庆然想来想去,也找不出合适人选,无奈之下,只得将这一职务,交给钟庆书。
施刑狱一事,比较得罪人,钟庆然不想见到自己的好兄弟,被人退避三舍,当前却没比他更好的人选,只能先暂且凑合着。抛开这一点,钟庆书其实很适合,坐上这一位置。他熟读律法,可以结合福城的现状,重新制定律例,又由于家庭原因,能狠得下心,光这两点,就甩别人一条街都不止。
有利就有弊,一个是,钟庆书年纪太小,从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另一个则是,他本身性子就比较沉郁,要是再整天面对人性丑陋的一面,怕是笑容难再。
钟庆然没有擅自做决定,他犹豫着要不要开这个口,既然是好兄弟,那么他一提议,钟庆书想必不会拒绝,这也是他迟迟没有行动的缘由。
好几次,钟庆书都看到,钟庆然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不由挑眉说道:“庆然,有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像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是个男人,就不要这么磨唧。”
第128章
钟庆然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只是当局者迷,这事涉及到好友,不上心都不行。三人中,就钟庆书遭遇最惨,从小没享受过亲情不说,还频频被家人伤害,到最后,更是落到被家人软禁的境地,他不多考虑一点怎么行。
如今,钟庆书亲自开口询问,钟庆然便也不再犹豫不决,三言两语,便表明他的来意。
钟庆书垂下眼帘,手指不规律地敲击着桌面,钟庆然也没再开口,耐心等待他做出选择。一时间,书房中气氛有些沉闷。
半晌后,钟庆书抬头直视钟庆然:“庆然,我已经出任福城财务官,再兼任刑狱一事,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福城总人口就那么点,官位更少,只要是良民,谁家不盯着有限的官职使力?也不知道为什么,钟庆然看似平易近人,却没人敢在他面前唧唧歪歪,一般他们托人办事,只会找钟家其他人。
钟庆然倒是不介意这点,若城民推举之人,能力足够,品性也行,他自会优先考虑,反之,则一概拒绝。
“宁缺毋滥,不用在意其他人,端看你的意愿,你要乐意,就兼任,不喜欢,拒了就是,到时候实在找不出人选,大不了,我自己来。”一听钟庆书如此问询,钟庆然便知道,钟庆书并不介意此事,会这么说,不过是为他考虑罢了。同样,钟庆然也不想勉强他,遂才这么说道。
“我没问题,城里不说命案,就连偷盗之事都没有,往日里也就发生,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随便找个德高望重之人出面,就能压下这类事,压根就用不到我,并不会加重我的负担。”钟庆书眼中带出一丝笑意,颇有闲情逸致地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那好,这事就交给你负责。”说到这里,钟庆然猛然想起一人,不由轻笑出声,“此事若被庆竹知道,他怕是又得跳脚了。”
可不是,钟庆书身兼两职,还都是如此重要的职位,而钟庆竹,只管着一家杂货铺,当然,有一个很好听的名称——福城商行总管(挂名)。若将两人的职位平移到大周朝,或许不相上下,在福城吗,差别就大了。钟庆书担任的职务,原就比钟庆竹高,眼下又加了一个,这可不就被自己的好兄弟给比了下去,忒丢面子。
要换成一个心思细腻之人,或许会产生不渝的情绪,一个不慎,形成心结,就不美了。钟庆竹却不会,这人心大得很,有脾气,当场便发作,过后,嘛事都没有,跟个没事人一般,一般人还真达不到这等境界。
一说起这个,钟庆书也满脸笑意,露出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看钟庆竹笑话的神情。两人对视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果然,钟庆竹一得知这一消息,便张牙舞爪扑向两人,一番打闹之后,这才勉为其难接受这个“噩耗”,还跟两人要了不少好处,用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钟庆然和钟庆书被他敲竹杠,两人有志一同,摆出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钟庆竹自觉这次战斗力不错,很快又变得生龙活虎,活力四射,先前的那丁点不满,早被抛到云霄之外。
“对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庆竹,你找到未来嫂子没有。”钟庆然冲钟庆竹眨了下眼睛,一脸兴味。
钟庆竹闻言,顿时萎了,有气无力地趴在案几上:“再看看吧,我总觉得这个时候挑媳妇不合适。”
“我没意见,就按你的心意来,不用勉强自己。”大周朝推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福城不同,钟庆然正努力降低,他们在婚姻上的影响力。也许自己挑的对象,未必有父母给定下的合适,但子女丁点决定权都没有,造成怨偶的可能性更高。不过,古代也有古代的好处,现代崇尚自由恋爱,可离婚率至今居高不下,古代和离、休弃的比例极低,家庭比较稳固,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一大益处。
时间一晃而过,几天后,钟家正院西正间。
“明宇,华夏书院今天落成,走,咱们去瞧瞧。”钟庆然眉眼含笑,拉着简明宇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
华夏书院坐落在吉庆坊中央偏西,与广场相邻,占地面积很广,建造的房舍却并不多。
福城有一千多人,十三岁以下的小孩子很少,满打满算,都还不足一百,再除去六岁以下孩童,人数只会更少。福城眼下情况特殊,钟庆然也就顾不得,是良民,还是婢仆,只要是孩子,华夏书院都收,还予以强制执行。
这一政策,起初遭到了大力反对。你道是为何?原来,钟庆然触犯了两个禁忌。一是,阶层混淆,不要说良贱不通婚,连在一起进学,都是对其他人的冒犯。二是,允许女子堂而皇之学习,男人的地位受到挑衅,这完全就打破了陈规。
华夏书院和那些女子书院不同,女子书院学的知识,限制性很大,又是富人的特权,跟平民百姓无丝毫关系。贫家子弟,或许还能靠举家之力,供养他们,女孩子就没有这个好命,只有具备一定地位的小姐们,才能享受到这一好处,而华夏书院,摒弃了这一点,那是谁都能进,并且大多数科目,男女都能选。
钟庆然本来想男女一视同仁,他知道公布这一消息后,会有人反对,只是他没想到,反对程度会这么激烈。最终,他决定不挑战,流传了几百上千年的传统,饭要一口一口吃,步子迈太大,会绊着自己。
钟庆然深思熟虑后,取消了女学生一部分课程,但所有适龄孩子都上学这点,他强硬压下反对声浪。同时,一条配套的律法被颁布,只要是福城人,奴仆都允许以两倍卖身价自赎。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解决,良贱一起入学的尴尬状况。
这么一来,以后用工,便只能签活契,等到最后一个仆妇赎身之后,死契将彻底消失在福城之中。世上没有绝对公平之事,钟庆然也只能做到这样。这还是因为他们地处瀚海州,钟庆然独掌福城,才能得以推行,这一能引起轩然大波的律令。放在大周朝,谁要敢这么提,那绝对是找死的行为,一宣之于众,必将被掌权者一巴掌拍扁。
钟庆然没想过一步到位,学生受教育年限,暂定为六年,从六岁学到十二岁,之后若考核不通过,将失去继续受教育资格。优胜劣汰,这条规则,到了哪里都适用,他不可能白养着那么多学生。
钟庆然不是思想僵化、迂腐死板之人,目前生产力有限,普通城民家中,即便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也要干力所能及的事,学堂允许那些家境贫寒的学生,只上半天课,或上午,或下午,怎么安排,由夫子们商讨后自行定夺。这里没有童工一说,在缺人的情况下,钟庆然能硬顶着压力,让孩子们进学,就已经不错了,别的他也不好强求。
因着学生不多,书院只建了几个小院,不过授课种类繁多,文理工商医武……简直包罗万象,可以这么说,只要能找到相应科目夫子,书院就教授。学生可以自由选报,他们能选的任意科目,每隔一年,允许他们重新选择。
钟庆然的要求真心不高,只要能够专精一门科目,拿到该科目的初级证书,就能顺利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