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熙是个诚实人,媳妇说不去,他就出去照实跟沈东明比划。
“他说不去?”沈东明搔搔脑袋,说道:“那你再去问问他,咱们该去吗?”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沈老爷子突然找他们全家是为着什么事。
“嗯。”沈君熙回头又进了屋,宋景微还是和之前一样,全神贯注地算账。这段时间支出尤其多,且零碎。用毛笔和白纸记账并不顺手,他做得很小心。
“你们愿意听我的,那就不要去。”宋景微停下来,斜睨着沈君熙的脸说:“我不太清楚你们俩家究竟有什么纠葛,但是明显他家不把你家当回事。不说你爹那双父母,简直无视你么一家。”结婚什么都不来,上门什么的也不见,一有事立马急吼吼地提人去问罪:“这种亲人,是你们想要的吗?”
并不是,沈君熙失落地想。或许曾经他对沈家本家有过期待,但是也已经成为过去了。他也不是那个没了谁的爱护就会委屈的小孩。
“走吧,我出去看看。”打断了进度,宋景微一时不能再投入,他干脆和沈君熙一起出去,见了沈家本家派来的徐达。
徐达远远地见过宋景微几次,每次他都觉得吧,虽然沈家老三自诩谦谦君子,可是宋家少爷也不差,那相貌气质比沈家老三强了去了。还有沈家小一辈的沈君和,似乎也就平平而已。
“景微啊,你出来了?”沈东明瞧瞧他,又瞧了瞧徐达,说道:“我的意思是不去了,他这般急着找我们,总不会是好事。”说罢有些苦闷,也有些对不住,毕竟他不够好,没能讨父母的欢心才导致儿子儿媳跟着难受。
“嗯,照您说的办。”宋景微瞥着徐达,开口道:“回去跟他们说,有什么事欢迎他们上门来商量。我们全家却是不能轻易上谁的门。”更不会老老实实地送上门去挨骂,然后再灰溜溜地回来。
“额……”徐达点头应是,他讷讷地不敢多言,就照着宋景微的话回去告诉沈家老三。
沈东英闻言道:“他们说不来?这是谁的决定?”
“这……”徐达迟疑道:“是沈大的主意,他儿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这是沈大做的决定,宋景微只是附和?
沈东英却不是那么想,他去找沈老爷子说了这件事,说道:“看吧,儿子就说老大家已经不是老大在做主了,完全是他那个儿媳妇说了算。”
沈老爷子并没有直接面对徐达,此刻完全听信沈东英的,他生气道:“岂有此理,怎能由一个黄口小儿当家作主?”那小子不过十七八岁吧?老大家一家子都疯了不成?不过他家素来性子软,被宋景微爬到头上也不出奇。
“他们不但不来,还让徐达转告与我们,说欢迎我们有事上门相商,至于他们一家子,是不会轻易上门的。”这话着实气人得紧,沈东英想道,身为人子,难道连亲爹召唤都叫不动他们的腿吗?
他却不曾想过,多少次沈东明想靠近的时候,却被冷情地拒之门外。
“反了他们!”沈老爷子再气没有了,那句话简直就是挑衅?“这是谁说的,只怕不是老大说的吧?”老大那个榆木脑袋,可不会说出这种话。
“听徐达说,是老大那儿媳妇说的。”沈东英回答道。
“好好好,果真是让人爬到头上了,调转枪头向着咱们了。”沈老爷子说道,从前沈东明上赶着他不稀罕,现在沈家大房一家子被宋景微握在手里,他却有种被抢了东西的不悦。
“爹,那眼下该怎么办?”沈东英着急,到了八月一日果真让凉山书社顺利开起来,届时想解决就没那么容易了。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先礼后兵……”沈老爷子气了一阵子,说道:“你可别想那些不入流的法子,咱们做不出那种自毁清誉的事情。”
“是,都听您的。”沈东英连忙垂下眼,他倒是没想过什么不入流的法子,可是到时候逼急了,谁知道呢。
“既然他说了那样的话,你……就上门去说说吧。”沈老爷子道:“好好地跟他们说清楚,开书社不是小事,赔钱不算,还毁了口碑。最重要的事,你也是开私塾的人,他这么做就是不顾念亲情手足,要逼你为难。你跟他说,若果他肯把此事按下……此后我沈家可允许他那媳妇拜祖宗。”这可是退了一大步,于沈家大房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好,儿子就这样说。”沈东英答应道,内心却不是那么爽快。他从没踏足过沈东明那个寒酸落魄的家。虽然知道沈东明现在已经不愁钱财吃住的问题了,可是在沈东英眼里,沈东明还是那个他悄悄看不起的粗人。
又在他家的小院里踌躇了许久,沈东英才和王氏交代一声,然后两手空空地,趁着天色还算早……其实也不算早了,只是他想速战速决,以免压在心里不爽快。
想他沈东英的口才,一定能把沈家大房一家子说得无地自容,暗里惭愧吧?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天边霞光万丈,七月的微风吹拂着收工回家的,那些农户们黝黑的脸庞。
人人都扛着锄头和铲子,一个个显得寒酸又苦累,果真是又穷又脏的粗人。
沈东英是这么想的,只有他自己两袖飘摇,一身清贵。这些心理偶尔会爬到脸上,更多的是放在心里,暗暗地自得。表面上,他从不会看不起旁人,从不会与人争辩,也从不会说出不得体的言论。
茶山村里,他是人人羡慕敬仰的读书人哩。
裴鸿轩在门口逗弄小黑子玩耍,抬头便看见他了,那个斯文败类的‘读书人’沈东英,他来干什么呢?
“原来是裴公子。”沈东英心不在焉地说道,站在远处瞧瞧院子里面,仿似没人:“不知我大哥一家可在?”
裴鸿轩摸着小狗道:“这是你家大哥的家里,何必问我一介外人呢?”
沈东英讪讪地闭上嘴,瞥了裴鸿轩一眼,便能不再理会他。此时沈东英觉得门口的狗也好,门口的人也好,都和沈家大房破旧窄小的屋子一样,入不了眼。届时就算裴鸿轩的腿好了,他也不会要这般的人给自己的私塾做夫子。
他向前走了一步,小黑子突然冲着他吠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别瞧它年纪小,叫声又大又响。
把沈东英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往后退去。
“哈哈哈……”裴鸿轩见他那胆小的模样,觉得好笑之极。
正当沈东英恼羞成怒的时候,沈东明握住烟斗走出来,疑惑道:“鸿轩,狗咋了?”他家的小黑子平时不爱叫,一叫就准有事。
“没咋地,沈伯父,有个生人来了。”裴鸿轩带着笑说道,安抚了小黑子一把,然后带它进了院里。
沈东明瞧见沈东英,吃惊道:“你咋来了?”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可是沈东英次来他家里。眼下看来,好似也不是为着好事。
“大哥,你家那狗不咬人吧?”沈东英心有余悸地问道,仿佛刚才吓得不轻,虽然那只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子。
“不咬。”沈东明恍惚地想起来,他三弟小时候好似怕狗,原来长大了还怕吗?他说道:“有什么事先进来说罢。”他也不想在门口站着,和沈东英说那些伤感情的事情。
沈东英默默跟在沈东明身后,眼角看见家中的陈旧和简陋,他不由有点自得和痛快。并不是十分讨厌沈东明,只是一种成就的攀比罢了。他和沈东明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今他却过得比沈东明好多了。
“坐,我给你倒茶。”
沈东英看见那茶杯,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渴。”谁知道他家的东西有没有洗干净呢。其实他多虑了,这个家中有宋景微在,根本不存在任何不干净的东西。
“那就好吧,你说说看,来找我啥事?”沈东明找个地方坐下来,随意抽着烟问道。
沈东英说:“大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是为着书社而来。”瞧沈东明看着自己,他便侃侃而谈地说道:“我知你是为了和我赌一口气才开设的书社,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盈亏的问题?有没有想过我们沈家私塾的问题?”
沈东明直接道:“这些我不晓得,书社是熙哥儿他媳妇托给熙哥儿和鸿轩去办的,你要是想谈这个,我让我儿媳妇出来跟你谈。”说罢他敲敲烟斗,真的起来去叫人了。
“……”沈东英一时傻眼,沈东明这是要去征求他儿媳妇的意见吗?他无言以对了,半分不敢想象,以后自己为了某事而去征求他家和哥儿的媳妇那个场景。他发着抖对自个说,一定不会发生的。可是到了沈东明这里,似乎那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那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宋景微从门外走进来。和那天的随意打扮是一样的,他穿着一身舒适的长衫,看不出是什么料子来,总之不是麻布也不是棉布,也不是村里人羡慕的绸缎。
沈东英只见他无甚表情,往自个身上轻轻一瞥,说道:“你想谈点什么?”
如此傲慢无礼,简直叫人不可忍受,沈东英对他不喜道:“熙哥儿媳妇,你应该叫我三叔。”
恰巧沈君熙跟着进来了,站在宋景微的后方一点点,他听见宋景微问自个说:“他说他是你三叔,他往天对你好吗?”
沈君熙愣愣地看着他,不懂什么意思,然而很快地……便猜出来,宋景微可能是要落沈东英的面子。不管是不是为了他们讨回公道,沈君熙也不会拆台的,所以他明显地摇摇头。
“哦?”宋景微回头对沈东英说道:“都说明人不说暗话,你何妨直接说明来意?”至于刚才那句责问,他忽视了,不予理会。
沈东英的脸色是难堪的,他只身一人入了沈家大房,原想着是来舌战群儒,没想到眼下的情况却比较像羊入虎口,他们沈家大房的人一致对外。
“那好吧。”他说道:“我就直说了,依我和我爹的意思,是不希望你们开书社。原因有二,,你们那书社根本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更像是一场儿戏,就算开起来了也是亏本。第二,你们明知道我和我二哥开的私塾是村里唯一的一家,眼下却再开一家,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家要跟我和二哥家对着干吗?”
宋景微道:“我开书社的原因也有二,,村里边读不上书的小孩太多,我愿意花钱供他们方便读书是我的事情。你们一家连这种利人利己的好事都要反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读书人?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们敢眼睁睁地看着全村的穷孩子们读不上书吗?”说到这里,宋景微冷笑地嘲讽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瞧不起你,也瞧不起你那一家。”
沈东英那个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就像打翻的掉色盘一般精彩。他是个假仁义,假慈悲,说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也不为过。眼下被人直接点出来,可谓是难堪无比。
“至于第二个,你说的没错,我看你不顺眼,我就是在跟你对着干。”宋景微勾了勾嘴角,豪不掩饰地说出来。
别说沈东英的感受像吃了大粪一样,连沈家大房其他人也都微微吃惊。在他们眼中,宋景微是个没有什么情绪的人,他鲜少和人生气争吵。他说话的调调总是不温不火,总是不急不慢,大多时候你根本分不清楚他高兴还是生气。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总能堵死那些和他辩论的人。
沈东英好容易,才找回冷静和理智来,他握着拳头道:“此番说来,你们是一定要与我沈家作对?”他的眼睛是瞧着宋景微的。
宋景微摇头道:“我只讨厌你,开书社是为了村里的孩子着想,你要是不赞同我开书社,你就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沈东英险些吐血,瞪着宋景微说道:“可你刚刚明明说,你就是为了跟我作对!”
“有吗?”宋景微淡淡瞥着他道:“选择在于你,你若胆敢使绊子,我便让你身败名裂,在本村待不下去。”在沈东英还未反驳的时候,他且说:“你现在什么都不缺,不缺钱,也不缺名利,是吧?何不好好地继续做你的伪君子,那样我们还能相安无事。”言外之意就是,你若是不安分守己,咱们就不能善罢甘休。
沈家众人,连同裴鸿轩都惊呆了。这一番话,简直是恩威并施,连打带削,让沈东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你,你敢这么做吗?”沈东英最后的依仗,就是和沈东明的血脉亲情,他放弃了和宋景微分说,转头和沈东明说道:“大哥你说句话,咱们可是亲兄弟。如今不过是因为我拒绝了那位秀才公子,你们便逼迫我至此?你怎么能这样?”
此话说出去旁人一听,或许会有人觉得他很在理。但是在座都是明白人,受害者,他们稀罕的亲情从来没有得到过,此刻沈东英的施舍又算什么?
“三弟,我儿媳妇的话你也听说了,他开书社只是为了造福村里的穷孩子,跟你没关系。何况他不也说了吗,你是读书人,应该很希望看到更多人能读上书才对?”沈东明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三弟,头一次这么明确地质疑他道:“难道你心中的圣贤书都是读假的,你开私塾只是为了赚钱?你怕我家的私塾分薄了你家的利益,才来阻止?”
被一个从小崇拜羡慕自个的粗人质疑,质问,使得沈东英感到天旋地转,他不能忍受这种质疑,说道:“你在胡说八道,我怎会为了赚钱才去开设私塾呢!”可是说完这句,他就无话可说了。假如他坚决反对沈家大房开书社,岂不知坐实了他伪君子的名头?
不行,这绝对不行!
他突然想到,自己不能出这个头。这私塾老二沈东齐也有份儿,他最近就在邻镇上做生意,何妨通知他,让他回来解决?
一想这法子行得通,因为老二是商人,是卖货郎,他心中只有利益。就算他出头了,也不会有人说他的不是。
就这样,沈东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沈家大房。他急着回去写信,让人带给沈东齐,好叫他快点回来。对了,还有老二的媳妇刘氏,那可是钻进钱眼里的财迷。要是让她知道老大家分薄了她的利益,肯定会回来闹翻天。
可是沈东英又想到,老大家的儿媳妇不简单,一开口就堵得他说不出话。也不知道刘氏够不够火候,能不能制得住他。
此时宋景微还不知道,自个莫名其妙地惹上了一个麻烦。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怕,他的出事向来不拐弯子,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说理说不清楚,那就威逼加恐吓,若还是不行,那便只能见官府了。
想到这儿,他叫沈君熙回屋里,说道:“帮我写一封信。”上次跟张本卿一叙,已有好久未曾联系,他须得把修路的进度告诉他。
上次去衙门,就是为了修路这件事。宋景微对古代的朝廷机制不太熟悉,但是当官的不外乎最注重政绩,有政绩才能升官发财。那政绩从何而来,这是个很有得讨论的问题。
他在现代见的多了,见解说不上特别独到,只有心得多少累积了一点。从某方面而言,官场和职场有很多分不开的共同点。一通百通,他提出来的观点,张本卿也算受益良多。
要不是观宋景微沉稳大方,谈吐独到,张本卿根本不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年轻人不是在瞎扯淡。
写到张本卿大人亲启这一行字,沈君熙的笔下滞涩了一下下。他知晓宋景微是个很能干的人,但是他从不知道,宋景微与外界的关系网到底是怎么样的。
也许是打心底里下意识地不去了解,那样就可以欺骗自己,宋景微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和他一样平凡,和他一样愿意守着平淡温馨的小家,一起过一辈子。
“怎么了,还有一行快写完。”临近最后一行字,宋景微发现沈君熙在发呆。
“嗯……”沈君熙回过神来,稳稳地下笔,他书写出的子弟流畅工整,看起来十分不错。他心满意足地看着,仔细认真地检查着,直到没有任何不妥,才敢交到宋景微的手上。
见宋景微紧蹙的眉头疏开,沈君熙自我安慰地想道:“至少这些书信是出自我手,他是愿意让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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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沈东英气呼呼地回去,一头扎进书房里来回踱步,思量着写给他二哥沈东齐的信应该怎么写。这封信不能太过正式,要确保他二哥的媳妇刘氏能看见。又不能太过随便,否则突出不了事情的严重性……
写完信他依然浑身意难平,晚上在床上和王氏一通抱怨,无不是抱怨沈东明糊涂。
第二天,王氏将此事当成闲话一样说给儿子沈君和听。因为最近她和沈老太太的关系有点紧张,她单方面地嫌弃沈老太太的清高做作,并不想万事都和沈老太太唠嗑。
谁知沈老太太也不想和王氏唠嗑,因为最近沈东明家又威风了,闹着要办什么书社。要是王氏到了自个跟前,就她那张嘴巴,铁定会气得自个发抖。这就是所谓的相看两厌。
沈君和今日沐休,闻言心里想道,大伯一家真是越来越离谱了,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头亲戚,说出去真是惹人笑话。
“娘,不若让儿子去会会他们。”连他爹沈东英都搞不定的事,要是他完成了,岂不是立了大功?
王氏道:“你最好别去。”连他爹都搞不定的事情,可见老大家儿媳妇不是善茬。
“哦。”沈君熙和嘴里应着,却转头偷偷地溜了出去。
今天宋景微依然没有去工地,家里沈东明和其他两个男人都出去了,只有他和杨氏在家中。
杨氏挑着担子说:“景微啊,娘到菜园里上点粪,你自己在家行吗?”
宋景微在院门外喂狗,闻言说道:“可以,您去吧。”
“哎,那娘就走了。”杨氏笑笑说道,迈着轻快的步子去了。她这阵子出门,总是不少人明里暗里地瞧她。虽然挺恼这些人的注目,但是何尝不享受被人羡慕的感觉。
“汪汪汪……”杨氏走后不久,小黑子突然吠叫起来。宋景微望着前路,看见一个白面书生。这个书生给他一种熟悉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于是仔细地打量,回想,然后恍然大悟,这不是和沈东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身上那种自比仁善的气质都一模一样。
得知书生是沈东英的谁,宋景微便对他失去了兴趣,不再看他。
沈君和却移不开眼睛,感到心肝儿扑腾扑腾地乱跳。就在刚才,那年轻俊俏的公子,用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使得自己莫名地紧张起来。
这是为何?
他走过去,文质彬彬地施礼道:“这位公子安好,小生有礼了。”
宋景微牙酸地皱皱眉头,直接就想掉头离开。
“公子且留步,小生名叫沈君和,不知公子姓甚名甚?家住哪里?可有婚娶?”沈君和拦住他,一口气问道。
“我家就在那儿。”宋景微指着沈家大房的门口,说道。
“哎?”沈君和傻了眼,那儿不是他那穷酸大伯的家吗?眼前这位公子生得俊逸非凡,气度出众,绝不可能出自他大伯家里,他又道:“敢问公子,是这户人家的何人?”
宋景微道:“我是他家儿媳妇。”
沈君和彻底傻眼,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着实是惊呆了:“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他怎么能娶你呢?”
“他怎么不能?”宋景微问道。
“他是哑巴呀。”沈君和呆呆地说道,随即痛心疾首地看着宋景微,“像公子这般出众的人物,怎能屈就于一个哑巴,这一定是个误会!”他忍不住在心中脑补出一个凄苦的故事……宋景微被人强迫什么的……
“嗤……”惹得宋景微嗤笑了出来,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和此人交流,所以抬步走进了院里。
“公子……”沈君和伸出手,想要拉住宋景微的手臂。
宋景微及时避开,然后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他,说道:“你要是来找人,那就烦请下次再来。你要是来我的麻烦,呵……”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沈君和被他看得浑身冒冷汗,一下子把手缩回去。待宋景微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之后,他傻傻地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手掌笑了。虽然那一眼很让人害怕,可是也很吸引人呢。
坏就坏在,他竟然是他那哑巴堂哥的媳妇,这真是叫人扼腕心痛。
这天开始,沈君和总忍不住在这个时间逃学出来,在沈家大房附近转悠。偶尔会见到宋景微的身影在门口喂狗,或者出来散步。三天能见到两回,已经十分满足。
又过了几天,沈君熙出来喂狗,发现自家墙缝上塞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他狐疑地取下来,正反面瞧了瞧,是书信没错,却没有落款和收信人。
躲在墙角的沈君和看见沈君熙拿了信,急得不得了。他原想着冲出来把信抢回来,可是那样势必会暴露自己。幸好那封信他没有落款,就算沈君熙拿了去也不会知道是他写的。
抱着这样的侥幸,沈君和眼睁睁地看着沈君熙把信拿回屋里去了。
“熙哥儿,你拿着啥呀?”杨氏瞅见儿子一手拿着碗头,一手拿着什么,神色有点疑惑。
“……”沈君熙把手中的信举起来晃晃,又摇摇头,表示不知是谁的信。
“哪儿来的,拆开看看不就得了。”沈东明今天没下地,在屋里和裴鸿轩喝茶说话呢,瞧见沈君熙那模样也说道。
裴鸿轩却心知沈君熙的顾虑,说道:“既然被你拿到了,那这信肯定是给你家的。你们想想最有可能是写给谁的?”
众人相视一眼,纷纷想到一个人,宋景微。
“……”沈君熙连忙点头,露出我已经知道的笑容。他前几天不是帮宋景微写了一封书信出去吗,而且就送到县里而已,一两天就到了,这许是那位大人的回信。至于为什么没有收信人和落款,应该是那位大人的顾忌吧。
他拿回屋里,把信给了宋景微。
宋景微的想法跟沈君熙一样,以为是张本卿的回信。所以他有点惊讶,竟然这么快就回信了。同时拿过来拆开,抽出草黄色信纸,刚打开看了一行字左右,他本来严肃的脸色立马哭笑不得。
“嗯?”沈君熙在旁时刻待命,他想着宋景微看完信会不会叫他写信。
“拿去烧了吧,无聊。”宋景微说道,把信封和信纸一起塞给沈君熙,叫他拿去处理。
“……”沈君熙小心翼翼地打开信纸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令他媳妇说无聊……然而刚看完一行字,他的脸色也变了。这哪里是什么张大人的回信,根本就是……不知廉耻的求爱情书。
可是沈君熙疑惑了,这样的信怎么会塞在他家门口的墙缝里?它究竟是给谁的?看这字迹,十成十是个男子的字迹。他们家又没有年轻闺女,要说谁最惹人注目,就只有一个过门没多久的新媳妇。
想到这个可能,沈君熙愕地黑了脸,究竟是谁敢明目张胆地勾搭他媳妇?
他连忙向着宋景微比划:“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宋景微随口道:“想不出是谁。”他跟村里的人没有太熟悉的,特别是年轻人,不过:“有可能是你三叔的儿子,叫什么沈君和。”
沈君熙闻言,气得脸色涨红。他本以为是旁的什么人,不理他便是了。没想到却是自个三叔的儿子,自个的堂弟,来勾搭自个的媳妇!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他绝不会把此事就这样算了。
“你想干嘛?”宋景微瞧他气得够呛,不在意地说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而已,你跟他生气什么?”要不是看沈君熙实在气得狠,他也不用安慰他。
“嗯……”沈君熙黑着脸摇头,他抓紧手中的信纸,比划道:“我很生气,我要教训他。”
宋景微道:“怎么教训,打他一顿?”
沈君熙认真地点头,比划道:“也可以。”
宋景微有点好笑,想了想说道:“随你,他大概早饭过后会在附近,你要抓紧机会。”沈君和自以为藏得隐蔽,其实宋景微都知道,所以他渐渐也不出去了,连喂狗也是使唤沈君熙去。
“嗯!”沈君熙斗志满满,然后立刻把手中的书信拿去烧了。这种东西虽然可以成为证据,但是多留一刻都让沈君熙觉得膈应极了。
烧完信以后,他便冷静了一些,突然生出严重的危机感来。他回到房里找宋景微,忐忑向宋景微比划道:“你喜欢怎样的人?”其实他想问的是,你喜欢沈君和那样的人吗?但他不想提沈君和的名字,特别是在宋景微面前。
“不知道。”宋景微猜沈君熙是问他喜欢什么样的恋爱对象,可他是工作狂,忙,没空谈恋爱。
“你……觉着我如何?”沈君熙鼓起勇气,羞涩地慢慢比划着。
“不错。”宋景微上下打量他一眼,是个温柔细心的人,女人嫁给他应该挺幸福的。
“嗯……”沈君熙很高兴,他真的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真的很开心。笑得灿烂又极度不好意思,他扭头出去了。去准备麻袋来套沈君和,打他个鼻青脸肿。
“君熙遇到了什么好事,笑得这么风/骚?”裴鸿轩见他满面笑容,便打趣道。
“……”沈君熙摇摇头表示没有,但是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他对沈东明比划着问道:“咱家空着的麻袋还有吗?”
沈东明疑惑道:“你要麻袋干啥?”
沈君熙笑眯眯地,做了一个打人的姿势,把他爹沈东明给惊呆了:“你要打人?”他家熙哥儿啥时候这么彪悍了?
那边沈君和回去之后,心里老惦记着那封被沈君熙拿走的书信。他一面安慰自己,沈君熙不会发现那是他写的,一边又忍不住担心,万一发现了该怎么办?
满心忧虑的他,显得忧心忡忡。
他娘亲王氏发现了儿子的异样,说道:“和哥儿最近咋了,功课太重还是怎么着?”因沈东英对沈君和很严厉,王氏总觉得儿子读书很辛苦。
沈君和恍惚道:“娘,我没事……”他满心里都是一个人的身影,简直到了思之如狂的地步,要是那个人能嫁给他,那该多好呀,他想着。他再也没见过,比那个人更令他看上眼的了。这茶山村里都是粗鄙的农家姑娘和汉子,他一个都瞧不上。
“瞧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王氏狐疑道:“你老实跟娘说,你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沈君和立即摇摇头,否认道:“不是。”他怎么会看上村里的那些村姑呢,笑话。
“难不成是小伙子?”王氏又问道。
“额……”沈君和张了张嘴,撇过头去不回答王氏。
王氏恍然大悟,她儿子这是情窦初开,天天想着心上人去了。难怪整天心不在焉恍恍惚惚地。可是儿子还要读书考秀才,这样下去对学业可不好,她说道:“究竟是哪家的小伙子,你告诉娘,娘帮你说亲去。”若是个妥当的人家,她也不拘泥男女。
沈君和更苦恼了,若果那个人还没成亲,那该多好,只要他愿意就能马上娶回来。眼下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他看不起的堂哥娶了那个人。
“怎么不说话?不愿意告诉娘吗?”
“娘,您别问了,让儿子静一静。”沈君和趴在桌子上,烦躁地捂住耳朵。
“哎……”王氏拿他没办法,又不肯逼迫。
第二天,沈君和忍不住再次逃学,来到沈家大房的附近偷窥。昨儿个没有瞧见心上人,也没有让书信落到心上人的手上,沈君和的心一夜不得安宁。
他是幸运的,今天上午终于瞧见了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与次见面的时候一般,那人正在门外喂小狗呢。这样温馨的场景,连沈君和十分讨厌的狗,也仿佛变得可爱起来。
就在沈君和看得如痴如醉的时候,突发事件发生了。一条脏兮兮的麻袋,突然套上了他的脑袋,把他整个人捂在里边,什么也瞧不见了。
“是谁?你想干什么?”沈君和慌张地大叫道,手忙脚乱地挣扎着。
他得到的答案不是回答,却是一阵猛如雨点的暴打……或者比暴打稍微好那么一点。打他的那个人开始显得有些生涩,东一拳西一拳,还要时刻注意那麻袋别弄掉了。
后来他似学会了一样,照着沈君和多肉的地方揍,狠狠地揍。只听沈君和杀猪一样的惨叫,在沈家大房附近嚎个不停。等他不叫了,头上的麻袋也弄开了,那作案之人早已逃之夭夭……
眼泪和鼻涕同流,沈君和捂住青肿的脸颊和下巴,像只被咬伤的狗一样夹着尾巴逃回了家里。他害怕多停留一刻,那个人就会再次出来暴打他似的。
“和哥儿,你咋了?”王氏远远地瞧见,她儿子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再走近一些还发现,儿子脸上鼻青脸肿,好不精彩,她简直是疯了:“你的脸,是谁打的?告诉娘,是谁敢打你?”
“娘……”沈君和一头扎进王氏的怀里,莫名其妙被打的恐惧一下子爆发出来,哭得鼻涕眼泪横流,闻着伤心听者流泪。
“我的和哥儿哟,你快告诉娘,究竟是谁打你呀!”王氏心疼得险些晕了,她的心头宝啊,除他爹沈东英可没人敢教训。问题是沈东英从不会体罚儿子,如今儿子一身是伤地回来,叫她怎么接受得了。
沈君和也不知道是谁打的自己,但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沈家大房的人,他恨恨地说道:“娘,是大伯打我!”沈东明家只有沈东明会打人,至于他那个文文静静的堂哥,他敢吗!
“你说什么?老大打的你?他为什么要打你?”王氏吃惊地问道,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沈东明动的手,这怎么可能?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经过他家屋角,他就用麻袋套着我,对我动手……”沈君和捂住痛疼的脸,感到屁股也难受得要命,不不,应该是全身都痛!
“好他个老大,我要找他说理去!”王氏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帮儿子治伤要紧,她心疼地道:“快快,跟娘进去上药。”
当王氏见到沈君和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她已是恨不得吃了沈东明,嘴里不停地诅咒沈东明一家去死。前头已经说了,沈君和是她的心头宝,要是没人动她的心头宝,她还是个好人。要是有谁敢动她的心头宝,她就是拼死也要找回场子来。
这天正好,沈东英收到了二哥沈东齐的回信,表示不日会回来处理。看见此信,沈东英的心情终于回暖,脸上的乌云终于散去。他心情一好,就记起来已经有很多日没有去校考儿子的功课了,于是他就去了儿子单独的小书房。
结果里面空荡荡地,根本没人。
沈东英找人来问了问,是不是沈君和去解手了?结果那人告诉他,沈君和出了私塾。
“这个逆子!”他骂道,今年秋天就要下场了,儿子却一副不知上进的模样,叫他怎么能不上气!“可知道他去了何处?”
那人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也许是回了家?”
沈东英想着,兴许是回了家里吧,不然沈君和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这个时候回家,会否是发生了什么事?沈东英有点担心,于是也跟着回家。
他回到自家小院,就听见王氏骂骂咧咧地咒骂老大沈东明,偶尔一两句是问沈君和痛不痛……
这是咋回事?
沈东英一进屋里,瞧见儿子躺在榻上,光/裸的背部东一块西一块青紫的伤痕,他顿时好就倒抽了一口凉气,问道:“这是谁干的?”
王氏见丈夫回来了,气势就更加强了,她愤怒地告诉丈夫道:“这是沈东明打的,你快给咱们儿子做主,帮咱们和哥儿讨回公道!”
沈东英的脸色叫一个难看,他刚刚准备找二哥沈东齐回来收拾大房的,还没高兴几下呢,转眼儿子就被人打了!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