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莫之言身体微微一紧,遂躬身行礼,“那属下就此退下。”
“且慢。”
司苍卿出声阻止了那人离去的脚步,遂也不多解释,只是起身走到对方的面前,默默地上下打量起莫之言。
“主子有何吩咐?”莫之言正色道,心中不免有些惶恐,司苍卿这番直接犀利的打量,让人不由得觉着紧张。
看着对方过于严肃的神色,司苍卿半晌才漫声问了句,“关于囚犯赏罚改制的想法,是谁提出的?”
他可以确定绝不是莫之言,赏罚制度的想法比之初要改进了不少,却不似莫之言之前所坚持的思想,比以往一味的惩罚要仁厚了不少,同时不乏督促非死囚犯的改造举措,在这个等级森严思想固守的世界里,算得上创举,而且也是可行。
丝毫不惊讶于司苍卿的敏锐,莫之言沉声回答,“属下一时疏忽,没有向主子禀告。”稍有犹豫,便继续道:“前些日子属下经过御花园,恰遇慕神医,便稍有几句交谈。当时论及到刑部改制,慕神医的想法实为惊奇却可行,故而属下与刑部众人探讨之后,提出了这一系列的赏罚制度。”
承天碧?司苍卿微微扬眉,遂挥了下手,淡声道:“退下吧!”
回到书桌前,司苍卿复又拿起刑部奏章,仔细地看了起来。诚如莫之言所言,对于刑部改制承天碧的思想确实有不少新奇之处,有的更是实为可行。
司苍卿想着,若不是那人特殊的身份,却也可以收罗手下为己所用,碧月公子之才,原就是这世上少有。
想起那人在宫中住了一段时日了,司苍卿倏地起身,朝外走去——这些日子,他鲜少去天鸾宫,如今却有些急切地想去看看。
“卿?”
看到忽然造访的司苍卿,承天碧显然有些惊喜,忙迎上前,略有疑惑,“你,怎么得空来这碧水阁?”
司苍卿大步朝着水中小榭走去,远远地便看到那里摆着一架古琴,“看看你。”
心下几分了解,承天碧柔柔一笑,“卿是喜欢我弹的琴曲吧?”
司苍卿不置可否,他是喜欢这人的琴声,只是此次前来,纯属忽发奇想,想看看他便来了。承天碧则当他的沉默为肯定,遂道:“秋高气爽,闲来无事,我本也想着弹上一二曲。”
端坐在琴案前,承天碧拨弄了两下琴弦,看向司苍卿,“卿想听什么?”
默默地看着对方,司苍卿无所谓地回了声:“随你。”
“那,”承天碧眉眼淡敛,浅浅笑开,“我便弹上一曲清心咒吧!”
瑶琴声声惹清心,俗尘事事计难平。
清心咒,清心否?一曲罢,万念空。
五蕴是空,苦厄是空。
不悲不喜的曲调,清雅悠扬,在司苍卿的耳边飘飘荡荡。是出世的超脱,还是入世的颓然?旁人难知,那人怕也难解己心。
“卿?”琴声乍息,承天碧怔然地看着司苍卿,几分不解,对方忽然将手覆上了自己的手背,究竟是何意?
“陪我下棋。”不做解释,司苍卿淡淡地要求道。
自学棋以来,司苍卿从来只是自己和自己下棋,这还是次要求与别人对弈。瞥了眼承天碧不解的神色,司苍卿回头招呼着宫人去拿棋盘和棋子。
承天碧很快放松了下来,笑道:“下棋的话,只怕我的棋艺不佳,还请手下留情。”
司苍卿微微点头,下棋其实是在其次,主要是……不知为何,他不喜欢这人继续弹此首曲子。他是喜欢他的琴声,但这般的,却让他心生几分不舒服。至于为何,他也不清楚。
“啪!”黑子轻落,发出一声脆响。承天碧轻抿着唇,眼中是柔和的笑意,静静地凝瞅着正低头专注于棋局上的司苍卿。
对弈的二人,未曾注意到远处门楼旁站立了许久的红色身影。承天央遥望着雅致的亭阁里,相对坐的两人手上的动作你来我往,看不出他们的表情,却似乎能够感受到那份静谧和谐。
伫立良久,承天央才转身翩然离去,“青焱,回宫。”
“卿,”承天碧抬头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开始收拾起棋子,语气几许赞叹,“你的棋技真厉害。”先前嘴上虽说自己的棋艺不佳,但,真正能够胜过他的,这世上怕也没有几人。
司苍卿不做评述,心中倒是畅快淋漓,承天碧下棋的手法不拘于套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棋风自然如行云流水,与自己的利鞘剑锋截然不同。这一局,他们对峙了数个时辰,虽终是自己取胜,但也是在最后僵持之时险走偏锋,予以最后雷霆之击,才得以获胜。
抬眸凝视着这人的笑靥,带着几许棋逢对手的兴奋,平添了几许光彩,与之前弹着清心咒时那般沧桑出尘微有不同。
稍有安慰……司苍卿敛目,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情绪。
◇苍◇寰◇七◇宫◇
不再探究,司苍卿起身,欲要离去,“走了。”在碧水阁待了大半个下午了,如今政务缠身,御书房内还堆积了不少的奏折呢!
“卿,”承天碧忙起身,犹豫地开口,“不如,你在这里用了晚膳再走吧!”
指尖不小心碰上这人温热的手心,淡淡的暖,让人有些留恋。如今承天碧虽是留在宫中,但大多时候都是留在这碧水阁里,所以……也很少见到对方,今天这般的独处,更是没有过。
挽留的话一出口,承天碧便有些后悔,这样的举动似乎于理不合。
司苍卿神色倒也自然的很,爽快地应声,“好。”
宫人们安静地布好桌席,有条不紊地上着一道道菜肴。此时,小太监青焱前来传话,“公子,承后殿下让奴才传话,今天晚膳殿下不来了。”
“知道了。”承天碧轻声应道,自他住进碧水阁,承天央每天都会前来与他一起享用晚膳,今天……看向对面安坐的年轻皇帝,他隐隐知道,承天央该是有些顾忌对方吧!
晚膳比寻常的要丰盛些许,倒也不过于奢侈。
宫人们都退守在殿外,承天碧不知该聊什么,司苍卿本就是话少,二人奉行着“食不言寝不语”,各自安静地用着膳食。
“住得习惯吗?”
愣了愣,承天碧抬头看着忽然开口的那人,对方已经停止了用餐的动作,“劳你挂心了,”他笑了笑,“没什么习不习惯,住在这里倒真是很安心。”
不再是孤身一人,怀着对亲人朋友的担忧。而且,这碧水阁环境清幽,宫侍们也行为规矩。
“嗯,”司苍卿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只道:“你放宽心住在这里。”微微垂眸,“一些劳心的事,莫要理睬。”
劳心的事?承天碧反应很快,想了想,也不拐弯抹角,“卿是指……之前莫尚书与我探讨刑罚制度之事?”
有些赧然,他低声说着,“是我越矩了。”
先前,和莫之言有过几面之缘,正值刑部内部整顿,他本就有些兴致,有心与对方探讨了一番,原以为……或许可以帮上忙。他倒忘了,自己本是外国之人,且鸿承与苍寰的关系本就谈不上和睦,似乎有打探之嫌。
想到这,承天碧的脸色有些懊恼,和沮丧。
“莫要多虑。”司苍卿淡淡地看着他,声音清冷,“你身体不适,不宜劳神。”虽然若这人能够为自己效力,定是能够帮上不少忙,但他的身体……
“啊, 这样啊。”承天碧微微笑道,“无碍,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自己的想法,没有劳神。”而且,也不是什么伤身费神之事。
司苍卿扬了扬眉,未作回应。
“真的,”承天碧神色里带着轻愁,和怀思,“当年,我也曾在鸿承的刑部就职了年余,对此方面也有些许个人的想法。”
年少之时,他虽性情温和、野心不大,却也怀揣着美好的想法,有着种种美好的计划和想法,也期望能够大展宏图一番。
只奈何,世事弄人,经历了那般一番生死挣扎,他的心境已非昨日,所有的想法被磨灭的干净。再美好的愿望,离了土壤,也结不出果实。那天,机缘巧合,与莫之言交流了一番,让他不由得重温了当年的愿望,也没指望着再去作为什么,只是想着……
“我原想,若能帮上一二,心中聊以安慰。”他是诚心希望,自己能够为眼前之人尽出几分力。
听着这人残损的声音,司苍卿轻轻转开目光,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你高兴便罢!”
起身,司苍卿不再停留,“我回寰傲殿了,你早些休息。”
伫立在亭廊,看着白色身影,渐渐消隐在夜色里,承天碧眉梢悄然飞扬,带着点点的满足和喜悦。
“哥,天凉,你怎在外面吹风。”
恍惚间,承天央不知何时走到了面前,承天碧怔了下,遂笑,“不声不响地,吓我一跳。”话锋一转,“你不是说今晚不来了吗?”
“我只说不来用膳,”承天央挽上对方的手臂,拉着承天碧就朝屋内走去,“也没说不来看你。我就知道,只要不看着,哥哥就不懂得爱惜自己。”
“哪有!”承天碧微微抗-议。
“现在不就是吗?”承天央朝对方瞪眼,“现在快到冬天了,你身子虚寒,可不能受半点凉。”
“知道了。”承天碧忍不住笑开,轻声调侃,“央儿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妈了。”
对他的调笑不做回应,承天央挥手示意守在殿内的宫人们离去,神色透着深思。承天碧见此,问道:“央儿有何心事?”
“哥,”承天央静思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眼眸,“我有话想问你。”
春蒐北野行兵阵(一)
“央儿有何心事?”看着神情有些凝重的承天央,承天碧关切地问道。
却见对方,定定地盯着自己,眼中透着几许挣扎与复杂,淡淡地说了声:“哥,我有话想问你……”
承天碧静瞅着对方,轻笑,温声消除可能出现的尴尬,“若有话就说,你我兄弟莫要太见外。”
仔细地瞅了半晌,承天央才缓缓开口,带着试探的意味,“哥哥觉得陛下怎么样?”问题一出,便紧紧地盯着承天碧的眼眸,不愿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卿?”承天碧呢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有些不解自己弟弟的问题,却也老实地回答,“一代英主。”
“哥,不是指这个。”承天央有些好笑,“我的意思,是指司苍卿这个人……”犹豫了下,才接着说道,“哥哥将他,放在心里的什么位置上?”
隐约有些猜测,但需要确定一下。承天央淡淡地看着自己最重视的兄长,如果如他所料想的那般……
“自是朋友,”说到此,承天碧的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发自于内心的真诚,明明是粗糙的声音却异常地柔软,“虽然初始,把他当做和你一般,像弟弟一样看待。但卿太沉稳又冷漠,总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所以……那种带着温暖的安心,是出于对朋友的信赖和依恋吧!
闻言,承天央不发一辞,眼中流过复杂的光彩。
“为何忽然问起这个?”承天碧话锋一转,有些疑惑于今天对方的奇怪举动。
“没什么,”承天央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道:“只是随便问问。”
抿嘴微笑,承天碧也不去追问。
承天碧淡然的神色里带着淡淡的宠溺和关切,承天央见到,心中微微松动。又想起了今天,他远远看到的那一幕……
“哥,”他忽地坚定开口,“我定会帮你的。”
这世界上,他只有承天碧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最重视的人。只要对方可以幸福,他……可以放弃一些,包括改变原本为了报仇而做的一些打算。
茫然不解,承天碧喃喃重复道:“帮我?”眉头微微蹙起,他有些担忧,“央儿今天遭遇了什么吗?”否则,怎么老是问些说些奇怪的话语?
轻轻摇了摇头,承天央有些放松,也有些释然地笑着,亲昵地靠在承天碧的肩膀侧,“只是心情很好。”
除却报仇,他如今最大的心愿便是,这个受尽了苦难的兄长能够获得幸福。
在各色人群中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他能够轻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