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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戎始遣人谈和。风波定,干戈止,裕王这才回的京。

    所以,两人是多年老对头了。

    看情形,今早裕王就是因为这位北戎国君进京的事情被叫进宫。虽是小国,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外事规格比较高,故而又陪着对方出宫而行。谁料蛮人肆意纵马,后头仪仗不好跟着跑起来,于是就出现了前头的遭遇。

    对方这样的身份,背后又牵扯到政治军事因素,倒不好随意发作了。卫泠咬着唇,眼里写满忿忿,只觉这场当街的奇耻大辱,难不成就默默吃进了?

    窝在男神怀里,他自觉胆气大壮,忍不住抬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只见那人扯起一边嘴角冷笑,懒洋洋道:“小美人,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他是你什么人?”

    “安乐侯,卫泠。”男神淡淡替他答了话,“正是你方才拜见的大周皇帝陛下的外甥。这个答案,北戎王满意否?”

    “卫泠?”拓跋闳将这名字咀嚼片刻,对他挑眉一笑,“我叫拓跋闳,记住了!”

    卫泠恨极,又狠狠瞪他一眼。

    最后还是裕王另派了人手护送他们一行回府。

    欢欢喜喜出门,狼狈不堪回来,人证物证太多,这下子想瞒也瞒不住。虽然卫泠预先给管家随从们打了预防针,挑拣着回了话,只道是被北戎蛮子冲撞惊了马,将当街调戏这一节含糊带过。福宁长公主何等精明,还是从蛛丝马迹里听出真章,直气的柳眉倒竖,一拍桌子起身欲进宫找亲哥告状——她与今上及裕王之父同为先皇后嫡出,从小受尽宠爱,如今宝贝儿子受了委屈,当然要讨回来。

    “公主且慢。”关键时刻还是他爹沉得住气,卫家二老爷沉吟片刻,几句话一分析,就让自家老婆烈火烹油般的心情渐渐息止下来,如此这般,最后总结道:“因此,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往皇上跟前一捅开,倒又不好拿捏了。你说皇上是办好呢,还是不办好?传出去,咱们府里的名声难道好听?还不如另想法子找回来。”

    “什么法子?”福宁长公主信服的看着自家老公,卫泠也配合的露出好奇宝宝表情。

    卫家二老爷看看捧在手心养大的儿子,沉吟一下,觉得是时候让他学些谋算之道了,便没让回避,当着他的吩咐顾管家:“传话下去,顺便也带话给几家亲友们——你知道的,今年商行里凡销往北戎的盐、茶、绸缎,加价三成。下剩那几家民间的大商行,只管把话带到了,叫他们看着办吧。”

    顾管家点头称是,一面听他继续吩咐:“先前西夷人不是要买马么,告诉他们,可以,拿精铁矿来换。”明明说北戎,怎么又搭到西夷去了?卫泠眼露疑惑,顾管家呵呵笑着解释:“好叫爷知晓,西夷北戎边境上有片好大的铁矿……”

    这样一来,西夷和北戎可有的折腾了。

    卫泠恍然大悟,内心顿时给他爹竖个大拇指,够腹黑。一面又想,要哄好,以后千万不能惹他生气。

    一时顾管家领了事去了。剩下一家三口,福宁公主有些担忧:“交易战马,会不会……”

    “放心,这事早就回过皇上,过了明路的。原一直拖着西夷人,想抬抬价。如今不过把黄金换成精铁,前日兵部还为兵刃的事情来打了饥荒,如今一举两得。”

    “那就好。对了,可知那北戎王此次进京所为何事?”

    “这……仿佛听说是为和亲……”

    “和亲?北戎不是早就有王妃了吗?”

    “蛮夷之族,据说可以纳左右两位正妃。”卫侍郎有些鄙夷的捋了捋胡子。

    “宫里已没有适龄的公主,皇子们倒是有女儿,可又差了辈分。”福宁公主思量一回,冷笑道:“多半要从宗室里选了。既这样,咱们且给他选个好亲。”

    卫泠看着眼前叫了两年爹娘的一对温柔璧人,忽然一哆嗦,不由竟可怜起那北戎蛮子来。

    闹哄哄折腾的一天终于结束。卫泠舒舒服服在大木桶子里泡过澡,换了干净细软的松江布内衣,躺在他的大床上盖着夹被等待见周公。

    房里点着一支梦甜香,青烟细细,袅袅缠绵。

    怎么都睡不着。

    他反复反复回忆着下午那一幕,划破空气从天而降的长刀,有力的臂膀,坚实的胸膛,仰起头是他脖颈至下颌凌厉的线条……

    “荣至宪。”卫泠小小声念道。随即用被子蒙住了头。

    虽然明知值夜的丫鬟在外间,不可能听的到,他还是像怀揣着巨大的秘密被撞破一样,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样剧烈的心跳却不是因为疾病。两世为人,这还是次。

    他习惯性的伸手捂住心脏的位置,静静等待,自我安抚。

    “荣至宪。”他再次小小声呢喃,脸上泛起迷茫的微笑。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卫小侯爷照例迷迷糊糊由青檀澄心服侍着穿衣洗漱,玉版罗纹则有条不紊的从提篮里把他的早餐份例——两三样粥,四五碟送粥小菜并细巧点心,一一安置妥当,热腾腾预备主人享用。

    主院派了个大丫鬟来传话,道是裕王府世子爷来访,现在内书房喝茶。

    卫泠楞了一下,昨儿才见过,一大早的跑来又为何事?一面打发人去回话,说是就到。三口两口喝了碗粥便放下了。低头看看今天的衣服,因不出门,只穿了家常的雨过天青的绢衫,倒也能见人,便整整衣服就往书房而去。

    “阿欣早上好啊,可是太想我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进门卫泠就开起玩笑。

    “阿泠!”小世子忙放下茶杯,一个箭步冲上来,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把他狠狠看了一遍,这才道:“你没事就好!”

    “没事?”卫泠一呆,顿时反应过来:“你说昨儿路上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动静这样大,王爷身边跟了多少人,这当儿还有谁不知道呢。”启欣苦笑,“昨晚一听说,可把我急的,只恨当时不在场!那北戎王出了名的野蛮,训出的军队也是一样的兽`性,阿泠受委屈了。”

    “没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又不少块肉。”卫泠打个哈哈混过去,内心却想:要不是这样,还沾不到某人的便宜呢,其实还赚了。一面又好奇道:“阿欣也知道这人?”

    “前年跟着父亲上战场,曾与北戎人交锋过几次。”

    “前年?”卫泠大吃一惊,“前年你才十一岁!”

    启欣露齿一笑:“甘罗十二便为丞相了,阿泠莫小看我。”

    卫泠无语了,他想起自己前世的世界,十一岁的小孩子还在干嘛,然后有点寒。古人早熟的不是一点点,或者说,豪门巨室的继承人,从小就承担了太多超越年纪的东西。

    他不由用一种混合了同情与关爱的眼神看向眼前的少年:“那时候,你……害怕吗?”

    启欣点点头,又摇摇头:“总是值得的。将士们在外浴血,往大了说,是为了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往小了说,却是为了护住那些心里看重的人,让他们能安安定定享这太平日子,不用担惊受怕,不用颠沛流离。”

    卫泠受了震撼,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衷心道:“阿欣心中有大善,更有大勇气。”

    启欣笑了,握住他的手:“阿泠,等我几年,我会护住你。”

    卫泠笑眯了眼:“好呀,到时我就扛着你的牌子,到处横行霸道了。”

    启欣笑了笑,却不说话了。

    5

    就在卫泠天真的以为,北戎蛮子带来的小插曲已成为过去,人生重点愉快的回归“如何勾搭男神”这一永恒的主题时,三天后,不按牌理出牌的拓跋闳又一次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一次,还是当着皇帝的面。

    北戎王抱着“永结友邦之谊”的态度(且不论真假)来请求结缔姻亲,对两国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因此,私下觐见交流后,大周皇帝郑重以国宴招待,与会人数虽不多,但皇亲勋贵、高官侯爵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在其列。

    卫泠和他爹一个桌子。

    说起来,他爹也是传奇人物。当年先帝为心爱的小女儿择婿,千挑万选的拣了卫国公家二公子,不但一表人才,还十分能干,二十岁便已在户部崭露头角。国公府的爵位历来是长子继承,卫二公子凭着家世和才华为自己另谋的出身。因爱惜人才,先帝力排众议乾纲独断,将驸马外戚不得参政的旧例扫开,仍旧留用。二十多年来,卫二公子已经升级成卫二老爷,官位也稳稳当当升到了大周财政部二把手——户部侍郎。

    卫泠原本想称病不来的,他很不想再看见那对狼似的眼睛。他爹安抚他:“做什么不去,无礼的是人家,难道咱们反倒怯了?再说,国宴上,能有什么事。你也一天天大了,总要开始见识些正经场面,学学处事应酬的。”

    卫泠想想也是,便换上礼服跟着他爹进了宫。

    来到赐宴的清和殿,一眼就看到裕王鹤立鸡群,被一堆人围着。类似这样的“人堆”还有三四个。卫泠估摸了一下,凭自己的小身板大约是挤不进去了,恹恹的拖着他爹入了座。

    国宴么,总有一套标准流程。卫泠默默的跟着站立、坐下、举杯、啜饮……他一向很知道怎么降低存在感,反正随大流总不会错。

    北戎人坐在皇帝下首个桌子。大约没有发现他。

    酒过三巡,开始高层间和谐对话。一来一往,很是相得的样子。话题渐渐入港,终于到了和亲的题眼。大周皇帝抚须微笑,正待开口,忽然北戎人放下杯子,起身大步行至殿中央,右手握拳按在胸口,行礼道:“尊敬的大周皇帝陛下,抱歉我改了主意,不想和亲了。”

    满殿热闹霎时静止。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只听他继续道:“我想向您要一个人。”

    卫泠忽然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对面的裕王则微微皱起眉头。

    “若得此人相伴,我愿以北戎国君身份订立契约,北戎军队即刻退出燕云、幽州二州,有生之年,绝不主动踏足大周领土一步!”北戎王表情严肃,两眼直直盯着御座上的老人。

    全场哗然!

    卫泠握住拳头,死死咬紧牙关。他爹的脸也沉了下来,不过还是拍拍儿子的肩膀示意放松。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北戎王所求何人?”

    拓跋闳转过头,精确的朝卫泠方向绽开一个危险的笑容,然后回头,气定神闲答道:“安乐侯,卫泠!”

    在国家级的宴席上,当着皇帝的面讨皇帝的亲外甥当嬖幸,真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奇闻,匪夷所思!

    王公贵胄们全都傻了。

    只听“啪”的一声,卫侍郎狠狠将酒杯砸到桌上。几乎同一时间,裕王一拍桌子正欲起身。二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抢先吼了出来:“拓跋闳!”

    卫泠忍无可忍爆发了!

    众人只见穿着绛紫色织金丝云锦礼服的少年,三步两步冲了上来,立在北戎王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瞪大了眼睛,白`皙的皮肤上泛着怒意的潮红,气的话都说不利索:“拓跋闳,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