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当小卒子呐。”
卫泠吸了吸鼻子,没有接话。
“阿泠乖,告诉我,”太子抬手抚摸上他的脸,声音放低,娓娓诱人,弥漫出诡异的味道,“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去,也许我会再考虑一下……”
卫泠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哽咽道:“我、我想见王爷……”
冰轮圆满,挂在中天。
公主府华丽的马车在前后护卫簇拥下,不紧不慢的行进在路上。马车里头,卫泠失魂落魄的靠着壁板,单薄的身体随着轮毂的转动有规律的轻轻晃动。
回府,下车,深一脚浅一脚的径直往在自己院子里走,嘴里机械的吩咐:“去庆禧堂替我道个乏,就说今儿累着了,明早再去请安。”
进了芙蕖院,大小丫鬟们忙放下手上的活计,全都逢迎上来,嘤嘤不绝。卫泠疲倦的一挥手:“累的很,都散了吧。青檀,备水沐浴。”
众人看他脸色,陪笑了几句便都散开了。青檀一面打发小丫鬟去催水,一面凑趣道:“小爷这是应酬累着了吧……哎,话说这太子殿下的宴席,还会上辛辣的菜式?”
卫泠不解,疑惑的看向她。
青檀指指他的脸:“爷,嘴巴肿啦。”
卫泠只觉眼前一黑,脚下一软跌坐在床沿上。反复深呼吸,还是抑制不住那股悲愤与潮热慢慢爬上脸来。捂住脸狠搓了两下,沉声道:“东西备好就出去吧。”
“是。”青檀不明所以,蹲身行礼退下。
月底,卫小侯爷顺利成行。
11
三千人马护卫着几百架车马辎重,如期上路。
卫小侯爷作为最后一刻临时加塞的“上头有人”型选手,一路都非常低调的尽量蹲在自己的马车里,以不给别人添麻烦为己任。
安国府陈家大爷——便是那娇滴滴的陈家小姐的长兄,是位二十来岁的大好青年,此次被委以重任,连同兵部派遣的武官一起,代表朝廷和勋贵家族,为长期奋斗在前线的姑父和表弟送温暖。
作为默认的下一任安国公候选人,这样的历练顺理成章,既可以磨砺体格心智,更重要的是,独立处理各种复杂状况,交接打点上下有司衙门,一路广结人脉。
陈先生尽心尽职的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临了,上头丢下来一个出乎意料的大礼包:安乐侯。
据说,福宁公主哭的快晕过去了,连一向风度翩翩的卫侍郎都连续多天青着脸上衙门。最后,还是太子亲自上门打了包票,并且大手笔划拉过精挑细选的十二名禁卫军,言明只专心保护小侯爷一人……福宁公主才含泪点的头。
陈家是裕王的妻族,裕王又是与太子一起长大的情分,因此妥妥的太子党无疑。他想起出行前,被太子拎去,他半弓着腰恭恭谨谨的等储君训话。那位以和煦仁善著称的太子,笃悠悠喝口茶,笑眯眯看着他,末了只轻描淡写一句话:“人,我就交给你了。”
他心里咯噔一声,立马掂出了分量。
出了太子府,肚子里暗暗叫苦,脚下沉甸甸的:这都什么事儿啊!那安乐侯他见过,的确好模好样,最近坊间也颇有传闻。看储君这架势,难道竟是……?他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哆嗦了一下,摇摇头,决定咽死在肚子里。一面又忍不住暗暗腹诽:锦衣玉食太平日子不过,非要上赶着给人添麻烦……真讨厌啊。
腹诽归腹诽,一路上陈先生都还是小心翼翼的使人照顾着,只当不懂事的豪门公子哥儿一时兴起借着机会出门游历,已经做好了时不时哄小孩擦屁股的准备。没想到几天观察下来,这位安乐侯爷存在感极低,非深居简出四个字不能形容。日夜兼程赶路,免不了风餐露宿一路颠簸,竟是从未闻到一声抱怨。难得有事相询,也是好声好气十分客气。慢慢的也就有了稍许改观。只是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只求早点走完这一程,囫囫囵囵把人领回去就交差。
紧赶慢赶,小半个月走下来,眼看离漠北驻军只剩两三天路程,一路总算太平没出什么岔子。寒冬腊月,陈先生擦擦汗,长吁一口气,哈出一片白烟。从马背上取下酒囊,正想喝一口驱驱寒,只听得旁边响起一个客客气气的声音:“陈公子,我家侯爷有请。”
陈公子呆滞半秒,利索的重新拧好盖子:“侯爷有什么吩咐?”
来人是卫泠的小厮,叫松烟的,才十多岁,被调教的十分伶俐,规规矩矩行了礼,笑道:“不敢当,我家主子就是想问问路程的事。”
陈公子叹口气,扯转缰绳:“走吧。”
到了那辆雕镂着公主府印记的精致马车前,他也不下马,一边维持着前进的速度,略弯腰大声道:“侯爷,您找我?”
严格算起来,这小侯爷还长了他一辈。只是出门在外,大家都默认有些规矩就化繁为简了。
卫泠当然更加不会意识到这些。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忙撩起帘子,探出半个身子,面上客气的堆着笑:“陈大哥,打扰啦,我就想问问,咱们还有多久能到驻军营地呢?”
“不敢当,侯爷唤我锦棠即可。”陈公子看着面前的少年,厚厚的玄色狐狸毛大披风里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睁大了眼睛望向自己,透着毫不设防的期待与一点点焦灼的神情。
他低头干咳了两下,小心答道:“快了,照这个速度,差不多再走两天就能到大营。在下已事先派了快骑前往探路报信,想来那头不久就会有接应的人过来。”
“终于快到了啊……”卫泠喃喃,呼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的样子,不自觉间神色又开始飘远。
“寒风凛冽,侯爷还是回马车里歇息吧,别着凉了。”陈公子想起太子的吩咐,赶紧劝道。
“嗯。”卫小侯爷心情正好,抬头对他乖巧的一笑,然后坐了回去。
陈公子被那笑容晃的有点晕,楞了半晌,叹道:“难怪。”摇摇头,一边继续策马向前了。
又隔了一日,这天一早,队伍修整完毕,陈公子正盯着预备出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前方一骑红尘疾速而来,转眼间只剩百来丈光景。辨出来人服色貌似本国武官,陈先生虽诧异却未太紧张,顺口安抚了下略有骚动的队伍。
几下里人便到了眼前,对方吁的一声急煞住马,干脆利落的跳下来,冲他双手抱拳:“大表哥!”
陈先生吃了一惊,这才发现盔甲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竟是自己那位世子表弟。当下急忙上去招呼:“启欣!你怎么来了?就你一人?”
“他们在后面。”启欣笑笑,自动忽略了个问题。陈公子拍拍他的肩膀:“又长高了,穿了这身盔甲,差点不敢认了!”
简单几句寒暄过后,启欣扯了扯马鞭子,忍不住打断他问道:“表哥,阿泠是哪辆车?”
“当中那辆紫檀的……”陈公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世子已一个跨身上马,箭一般冲了过去。
帘子被猛的掀开的时候,卫小侯爷正在吃早饭——注意吃早饭和用早膳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在他第无数次努力的用水企图把厚实的包子送下喉咙的当口,炸雷似的一声“阿泠”以及猛扑上来的一个身体,让那挣扎半天的一口包子霎时往里一梗,不上不下卡在了喉咙口,一口气上不来,他握着喉咙一顿猛咳,眼泪都出来了。对方见惹了大祸,慌了神,急忙上前猛拍他后背,一番折腾,终于让可怜的卫小侯爷活了过来。他这才眼泪汪汪的抬头看向来人,心想谁啊这么讨厌,一抬眼却愣了,张嘴差点一声“王爷”喊出口,幸亏瞬间就死死憋住了,两只眼睛却仍然痴痴的盯着对方,现出欢喜又迷惘的神色来。
“阿泠……”启欣压抑的、却仿佛用尽满身力气似的喊了一声,然后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卫泠的脸贴着那冰凉的铁甲,慢慢终于找回了神智。呼了一口气,眼里一点点漾起笑意,从小伙伴怀里挣扎出来,抿着嘴儿看着他直乐。许是被漠北风霜洗刷过了,启欣从上到下都带上了凛冽的气息,与数月前京城里那个温文尔雅的小世子变化颇大,倒是越发向裕王靠拢了。
好奇的伸手摸摸他胸前坚硬的铠甲,卫泠笑道:“吓我一跳……你怎么来了?”
启欣捉住他的手,用自己两只手捂住,笑道:“等了你半个月了……我硬是向父亲要求过来接应你们的。”一面有些恋恋的看着他,伸手捉去他嘴边一点包子屑。
卫泠老脸一红,正想说什么,忽然眼角余光瞄到他手上长长的伤疤,一直延伸到袖子里,吓了一跳,赶忙拖过来细看,又是责备又是心疼:“这是怎么回事?”
启欣咧嘴一笑,直把手往里缩:“不小心让鞑靼人的刀锋带到了……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
卫泠瞪他一眼,小心翼翼的伸手上去摸了摸,小声说:“疼么……”
启欣笑了,眉眼整个儿柔和下来,霎时间仿佛又回到那个衣饰风流的贵介公子:“一点儿也不疼,真的,阿泠别担心。”
卫泠还是忧心忡忡的看着他:“多危险啊,你……”
“我是自己要求编入前锋队伍的,真刀真枪拼出来,人家才会服你。军中敬重的是好汉,可不是什么小王爷。父亲当年十八岁就领平南大将军印,可不是靠权势震慑三军。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卫泠呆呆的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少年,思绪遥转,不知当年的那人,是否也是这般轩昂锐利,一如出鞘之剑。然后,慢慢在时间的凝炼下,重剑无锋。
君生我未生……卫泠忽然有冲动去佛前磕足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等身长头,不求来世,只愿今生,日日与君好。
北风卷地白草折。
傍晚时分,迎着摧枯拉朽的漠北风刃,浩浩荡荡一行车马终于见到了远处模糊的城墙。
启欣手握马鞭冲着前方一指:“大表哥,前面就到了!”言毕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奔向队伍中间,正赶上卫小侯爷往外探头探脑:“阿欣,咱们还要走多久?”
启欣吁的一声在他旁边刹住:“快了,外面冷,你快进去!”
卫泠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心跳开始加速,咬着下唇,抓着门框的手指紧紧扣成十个白玉小结,皮肤绷的死紧。启欣吓了一跳,赶忙跃下马,把缰绳扔给身后的侍卫,自己轻巧的跳上马车,一下就把他塞了回去:“怎么啦?”
卫泠抬头看看他,幽暗背光的马车里,启欣模糊的轮廓与那人像足了七八分。他低下头,瑟缩的紧了紧披风,努力挣出一个笑容:“……没事,忙你的去吧。”
启欣看看他,想了想,用愉快的声调道:“阿泠是不是有些闷了?要不我跟你说说这叶契城吧?”
“好呀。”感受到对方的好意,卫泠有些羞愧,对他感激的一笑。
启欣摘下皮手套,几下子把手搓热,然后将他的手捂在手心,开始娓娓道来。
叶契是座小小的古城,嵌在大周、鞑靼和北戎三国交界,自古以来就是贸易和运输的枢纽所在,更是军事要塞。漠北苦寒,物产贫瘠,许多资源进出与经济流动都仰赖这条关键的线路。鞑靼人掠夺成性,时不时骚扰往来行商与附近百姓。大周在此设有游击将军府,常年驻军以护佑一方平安。往年多是小打小闹居多,这一次却是大股人马将商队洗劫一空之余,竟将所有人连同护军一齐砍杀,血溅四野。驻地军官领兵迎击,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