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口气,随后便继续该干嘛干嘛去了。
卫泠跟着何衍之来到最里间,墙角立着四个大柜子,里头整整齐齐满柜的卷宗。“侯爷请先看着,如有疑问,下官就在隔壁,唤一声即可。”
“何大人请便。”卫泠微笑道谢。
满柜卷宗,按时间、地域分门别类排列,卫泠随手抽下一本京城相关的册子,慢慢阅读起来。心绪却一时平静不下来,抑制不住的想着,皇帝找他去,不会有什么事吧?
“坐。”皇帝端起茶,态度很随意。
裕王从小就习惯了他私下里熟不拘礼的态度,因此径直往下首坐下,端起宫女捧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好茶,今年新上的贡熙?”
“三弟,莫不是战场上滚久了,人也粗糙起来——这是小珍眉。”昭宁帝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早知道拿去年的陈茶敷衍你。”
裕王无所谓的笑笑:“臣弟本就是粗人。”
皇帝摇摇头:“你这是大巧不工。”笃悠悠的喝口茶,看着他,若有所思。
裕王放下杯子,迎上他的视线:“皇上将臣弟召来此地,不知有何吩咐?”
皇帝没说话,笑微微的继续喝茶,许久,方才闲闲道:“三弟这些日子国事家事两头辛苦,为兄的心下很是不忍。”他笑了笑,接着说:“因此,特意着人寻了对小玩意给你,权作消遣纾解。本想调教好了再送来,不过择时不如撞日——张德!”
“奴婢在。”
“去把王爷的礼物带来。”咬音特意放在了“礼物”两字上。
裕王微微纠起眉,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点点诧异神色,看向御座上的昭宁帝。
皇帝却卖起了关子,重新悠闲的喝起茶来。
约莫过了半柱香功夫,“礼物”就被带了来,竟是一对十四五岁模样的孪生兄弟,分别手持竹笛和玉箫,容貌清秀,身段纤细,乍一看竟同卫泠有三分相像,不知如何被觅来的。
“玉磬/玉磐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二人姿态优美的拜倒,声若黄鹂,清泠悦耳。
“去向裕王行礼吧,以后他就是你们的主子了。”皇帝头也不抬,继续品茗。
“拜见裕王殿下。”
裕王看着跪在地下的一双少年,心中浮起一些不太妙的念头:“皇上,这是?”
皇帝一挥手,张德乖巧的把人带了下去。这才道:“弟妹常年养病,你府中没什么服侍的人,母后以前赐过两个美人给你,也没见你多喜欢。这对孪生子资质不错,丝竹音律也颇调教了一番,说不得便宜你了。”
“皇上关爱,臣弟感激涕零,只是,这样的‘赏赐’却是不敢领受,还请皇上收回。”裕王起身行了个常礼,恳切道。
皇帝微微沉下脸:“朕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被退回来过。”
裕王后退一步,撩起袍子跪在地上:“既如此,君有赐,臣不敢辞。权当多养府里两个闲人罢了。”竟是一点不让。
皇帝有些生气:“你想欺君?”
裕王忽然抬头:“阿兄为何一定要塞人给我?”用的是疑问句,口吻却简直是反问。普天下大约也只有他敢这样跟昭宁帝说话了。
“阿兄”两字让皇帝忽然泄了气。他重重丢下茶杯,忍了忍,无奈道:“你都知道,还问什么。”
裕王脸上风起云涌,许久,方才轻声道:“记得七岁那年,中秋宴后,阿兄去更衣,臣弟落单,被几个皇子公主们欺辱,骂我是没爹没娘的扫把星。臣弟不忿,直接上前厮打,对方仗着人多,命小太监按住我,自己上来拳打脚踢。若不是阿兄及时赶来,臣弟那番便不是断一条肋骨的事情了。后来,阿兄无论去到哪里,都带着我寸步不离。自那时起,臣弟便下了决心,一定要练好本事,有朝一日阿兄为皇,我便做你的大将军,为阿兄守土开疆,战死沙场亦心甘情愿。”
裕王的声音不高,语速不快,表情平静,仿佛兄弟间寻常说话一般。昭宁帝重新端起茶杯的手,却开始微微颤抖。
“阿兄要什么,哪怕是臣弟的性命,只消说一声,尽可拿去。”裕王抬头看向御座上表情动容却仍强自压抑的皇帝,叹息道,“可是,阿泠是不一样的。”
昭宁帝深深看着他,脸色阴晴不定,慢慢问道:“三弟,你玩真的?”
裕王笑了,虽然依旧跪在地上,却奇异的有种如山的端重。他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25
申初下了值,卫小侯爷放下看了一天的册子,揉揉有点发花的眼睛,规规矩矩的跟同事大人们含笑敷衍两句,然后收拾东西打算走人。中书省几员重臣们都还没有下班的意思,几个低级官员也是继续忙忙碌碌,卫泠有些不好意思,竟有种逃班溜号的感觉。正尴尬的当口,中书令大人从文书里抬起头,用温和的口吻对他说:“辛苦了一日,小侯爷早些回去休息吧。”
听得真正辛苦了一日的人这么说,卫泠的脸更红了,惭愧的作揖应对了几句,然后辞谢了对方派人送他出宫的建议,自己出了门。
外头,日光正好。
红墙黛瓦,斗角飞檐。卫泠抬头看向天空,悠长宫墙里嵌着的蔚蓝一片,夹着丝丝缕缕白棉絮般的云朵。耳畔远远传来断断续续似有若无的丝竹声,想是教坊司那边传来的,情致缠绵,一时竟有些痴了。
一个人慢慢的走到宫城西门,验过腰牌出来,犹自有些恍惚。早已等候多时的顾管家忙迎上来,脸上笑嘻嘻的与有荣焉:“小主子,这边!”
小侯爷头一天上班,阖府上下都紧张着呢。
看他气色还好,老顾管家顺口奉承了两句,然后高兴的把他安顿进马车里,指挥着车夫往回赶。卫泠窝进车里就开始闭目养神,思绪却定不下来,纷乱纠缠,理不出个头绪。
马车辘辘行了一段,忽然停了,管家的声音仿佛向谁请安问好,卫泠往鲛纱软垫子里窝了窝,依旧发他的呆。随即帘子被掀起,上来一个高大的身形,原本还算宽裕的空间立刻局促起来。
“王爷?”卫泠有些反应不过来。
宽大手掌轻抚上他脸庞,男神笑的很温柔:“头一天当值,累坏了吧?”
卫泠低头,脸上一红:“看了一天的卷宗,有什么累的。倒是那些大人们才真累呢,亲眼见了才晓得,这么多千头万绪的大事。”
感受着掌心细致的肌肤,和微微上升的温度,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明心殿里与皇帝的对话,裕王叹了口气,手指下滑抬起他的脸,然后轻轻吻了上去。
卫泠猛的睁大双眼,心脏狂跳,脸更红了,却是条件反射的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闭上眼,壮着胆子回应起来。
感受到他的主动,对方的吻渐渐由浅变深,慢慢变成掠夺式,呼吸变的粗重,近身相贴,卫泠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下某个地方发生的明显变化,愈发情动,不能自已的软成一汪春水。
这样逼仄的、不安全的空间、外面环绕着众多仆役下属,两人竟有种偷欢似的禁忌的愉悦。卫泠用残存的最后一丝清明约束着自己不要发出呻吟。就在他理智崩溃的前一秒,男神终于放开了他,长呼一口气。
卫泠把脸埋进他胸前,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与有力的心跳,手指慢慢抚摸上他线条凌厉的下颌,指尖触到密密的须根,扎的有些疼。裕王捉住他的手,搂进怀里,习惯性的用下巴顶着他发心,许久,忽然轻声道:“阿泠,你真的不后悔?”
卫泠抬头看着他的脸,不做声,只攀住他肩膀,笑着凑上去轻轻在他嘴角吻了一下,眼角却开始微微发红。
裕王楞了一下,慢慢的眉眼舒展开来,垂下头细细密密的吻他,从额头到双眼,从鼻尖到双唇。卫泠几乎要溺死在这样罕见的温柔里,闭着眼默默回应,心底的不安却愈发蔓延,今天这人有些反常,太反常了,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皇上……对你说什么了?”
亲吻停止。裕王沉默着把他揽进怀里,许久,仿佛自语又仿佛对他低声道:“无妨,万事有我。”
卫泠一下子如被雷击,不可抑制的浑身颤抖起来。慢慢的抬头看向他的眼,努力辨识着其间的情感流露,慢慢的笑了,眼里却涌起泪水:“嗯。”
搂着他的手圈得更紧了,紧到身体被箍的发疼。卫泠却恍若未觉,只埋身于对方怀中,贪婪的呼吸着他的味道。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此生,足矣。
可是为什么,心底那丝不安,却似蛛丝一线,细细拉伸缠绕,怎么都断不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小侯爷脑内日日都绷着一根弦。可是昭宁帝却异乎寻常的安静下来,竟再没有任何举动。惴惴不安了好些天,卫泠反倒有些疑惑起来,不过皇帝不来骚扰总归是好事,一颗心渐渐的也就落了下来。
在中书省的日子过的很平静。既被打发看卷宗,他便老老实实的日日翻阅,看的极仔细,逢到不懂的地方便找机会请教。一段时间下来,诸人对这安安静静谦虚守礼的小侯爷印象不错,更兼他提问往往能切到点子上,渐渐的观感大为好转,客气中便开始有了亲近之意。卫泠再接再厉,趁机请求分配些工作,“且为诸君分担些许微末杂务”。这样的身份,姿态又放的这样低,简直叫人没法拒绝。于是,他被安排了一些整理文书的活儿,作为起步,卫泠表示很满意。
这一天,卫小侯爷照例分门别类整理着成堆的折子,有些需要供御览决策,有些则已经朱批待下发。理着理着,他对着手里的一本折子发起呆来,想了一会儿,又从另一堆里找出一本,放到一起再比了比,秀气的眉微微皱起。
“何大人,”卫泠抱着两本折子又去请教了,“此处有些不太明白,能否请大人指点一二?”
“不敢,小侯爷请说。”何衍之很客气。
“当初西南旱灾,月余光景便饿殍上千,齐州灾民流沛,周边兖州贺州各接收安顿万余,朝廷分别都有赈济。如今,齐州府为灾后重整民生及抢种秋粮一事求朝廷拨款,这丁口却是按原本的在册数目来报的……”一来一去,就是数万两白银的差额。
何大人到底是做惯了事的,只略一思索便立刻明白了其中关节,面色凝重起来,冲卫泠一揖道:“谢侯爷指点。”
卫泠慌忙回礼:“不敢,大人莫怪阿泠犯错添乱就好。”
何大人带着两本折子去向中书令汇报去了,卫小侯爷继续埋头工作,一种叫做责任感和成就感的东西在悄悄萌芽。
当晚,在家跟户部侍郎大人交流心得汇报工作时,卫泠有些不安的提及此事,他爹想了想,再看看宝贝儿子不知人间险恶的脸,有些话还是咽了下去,最后还是淡淡肯定了他几句。好歹,知道认真做事,为朝廷分忧,总是好的。有些宵小,得罪就得罪了吧,反正也翻不出多大浪来。
没两日,就传出消息,齐州府尹被申饬了,折子也被驳回,勒令限期重核。
这些与卫泠的生活却是没什么关系,他依旧每日勤勤恳恳去中书省点卯,埋头做事,低调做人,与同事们的关系也日渐融洽。他开始真心喜欢这份工作。
这日午后,整理归类完一大摞文书的卫小侯爷趁无人注意,偷偷伸了个懒腰,摸过面前茶盏,就着温吞水喝了一大口。这枫露茶已沏到第三道水,虽然半凉却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