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文书信件。”
“你怎知我是谁?”她有些好奇。
年轻书吏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避开视线。眼前清秀高挑的少女,白绫衣配绿色挑线裙子,鬓边一朵金丝穿的南珠花,那珍珠颗颗有小指头大,散发着柔和光晕。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枝含苞带露的栀子花。他心中忽然泛起轻柔的涟漪,掩饰似的微微一笑,轻声解释:“能出入国公爷书房的,府里只有大小姐吧。因此在下也是斗胆猜测。”
那浮光掠影般的一眼,却看得她有些凌乱慌张,双手下意识的绞在了一起,手腕上叠带的虾须镯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敲击声。她抿了抿唇,又后退半步,故作镇定道:“如此,不打扰先生做事了,您请便。”礼节性的回了个礼,她便匆匆退出。
他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在这暮春光影里,恍惚了许久。
后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陆陆续续又碰见了几次。每次都是惊鸿一瞥,抑或擦肩而过。几乎每次,他都是沉默的、守礼的、目不斜视的,匆匆而过。
可是,偌大的国公府,哪来这么多“巧合”。
她是这样早熟而颖慧的人。
她有些心酸的想着,该是费了多大的功夫,花了多少的心思,才有了这一次一次的偶遇擦肩。可是自己,只能佯作不知。
有一次,只有一次,中秋节府中开宴,她偶感不适,扶了丫鬟的手慢慢往回走。经过桂花坞时,依稀似乎有人在吟诗。略驻了足,只听得树丛深处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她猛的转身,暮色隐隐中,只见一个青碧色的颀长身影怔怔立在那里,眼中满是眷恋与痛苦。
她忽然有些哽咽,逼自己别过头,扶着惊骇莫名的丫鬟,一步一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然而,事情还是被发现了。
知情人与消息的传播被刻意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房门紧闭的国公府正院内书房里,她面色惨白却一脸倔强的跪在父母亲面前,一言不发。
安国公恨的几次扬起手又挥开去,最后,终于愤怒的砸了一对汝窑连珠瓶。国公夫人则红着眼,表情似天塌了一般,看着她的眼神像看夺舍的魔鬼。
她后来才知道,秋闱放榜,他中了进士,竟然鼓足勇气想往国公府提亲。然而还未筹备好,就被有心人捅到了安国公面前,还添油加醋了些隐隐约约的芳心暗许、两情相悦之类的混话。
国公爷的愤怒可想而知。
一个出身寒微的穷举子,如果人品不俗,一旦中了进士,前途可期之下,也许可以高攀一下勋贵人家的庶女。可是,作为正当势的国公府的嫡长女,她下嫁一百次也嫁不到他。更何况,若是这人与她有私情的传闻一旦散播开来,不管是真是假,不但会坏她名节,更将带累整个国公府的名声!
含着眼泪,她垂死挣扎:“父亲,我会好好辅佐他,翰林清贵,二十年后便是入阁拜相也未可知啊!”
安国公的巴掌终于重重扇了上来:“闭嘴!你若还想姓李的活着离开京城,就给我趁早死了这条心!”
她有些绝望的闭上眼。
后来,府里府外,她与他各自大病一场。
再后来,他果然没能入翰林,临到终了才被放了个偏远岭南小县九品县丞的职位,黯然赴任。两年后病逝在任上。
至于她,行过及笄礼之后,心如古井的接了宫里的赏赐,指婚裕亲王。
第二年,她生下裕王嫡长子,却伤了身体。从此名正言顺分居养病,常伴青灯古佛,熬了十几年,直至油尽灯枯。
终于到了最后一刻,弥留的时候,她有些解脱似的闭上眼,嘴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喂,奈何桥边,那碗孟婆汤,你喝了没有?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番外2:
弯刀熔成绕指柔 —— 北戎王小记
草原上弱肉强食,看上什么,不要犹豫,狠狠伸手抢过来。拓跋闳很小的时候,就深谙这个道理。
他的父亲有许多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悍勇,他是其中牙齿最锐利的狼。
伺机而动,一击毙命。极有耐心的花了近十年时间,他成功的让兄弟们死的死、遁的遁,终于,二十四岁那年,他坐上那个位子,成为新的北戎王。
北戎的疆域在他手中一再的扩展,然后,遭遇了宗主国大军压境强悍的回击。这场仗,陆陆续续一打就是三四年。对方的统帅叫做荣至宪。这个名字,让他咬牙切齿了很多年,并且将一直咬牙切齿下去。
如果让北戎王罗列最讨厌的人名录,荣某人若列第二,无人能上。
两个男人的仗,从沙场打到情场。一想到小美人含情脉脉望着他的神情,他一肚子邪火就噌噌往上冒,压也压不住。
是的,美人。
温柔乡是英雄冢。中原汉人早就精准的下了定义。某次温香暖玉抱满怀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这句话,心中暗自慨叹,这样的销魂,少活十年也是情愿的。
眼见到那少年,他就被狠狠惊艳了。
本能快过理智,他直接上前抬起了他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时隔多年,他依然清楚的记得当时他的愤怒,像被招惹急了的兔子,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愈发漂亮的惊人。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决定:他要他。
美人的身份有点太高了,比较麻烦。他咬咬牙,甚至一反常态的宁可放弃驻军十万、到手多年的幽燕之地,只为换他相伴左右。
汉人有句歌谣这样唱,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拓跋闳没有听过这歌,否则必定深以为然。
很多人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娇贵的、脆弱的、瓷人一样的少年。北戎风急天高,草原阔朗,孕育出无数不畏死的勇武儿郎,和英姿飒飒的姑娘,跨上骏马,俱是雄鹰般矫健的身姿。他的臣民、他的朋友、他的伙伴……都是很好很好的。
可是,生平次撩拨起心弦的,却是那双时而愤怒、时而怯意的清亮眼眸。那个纤细的汉人少年,哪怕一脸怒意的瞪着他,也毫无威慑力,反而令他软了半边,让他迫不及待的,想把最好的捧给他,哪怕他毫不稀罕、弃若敝履。
得知他赴任幽州,他不知有多高兴,多少次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百里疾驰,只为看他一眼。
幽州与王城相隔太远,他甚至起了迁都的心思。试探着对他提了一句,换回一个白眼:“拓跋闳,你疯了。”他摸摸鼻子,讪笑着作罢。
美人很难讨好,可其实又很容易。只是一块不成样子的玉雕,因为是自己亲手刻的,便让他的目光软了下来。某些方面,他呈现出一种被过度保护之下的、异乎寻常的天真。可另一方面,他却像小动物一样,对别人真心的示好有着天生的直觉,并且,同情弱小。摸透这一点,他厚颜无耻的改变了策略,小心翼翼的把自己从攻城略地的番邦君王,变成了偶尔流露出受挫与脆弱的“有血有肉”的人。同时,尝试学习温存的方式。
慢慢的,果然收效明显。至少,美人驻守幽州的后两年,他开始收放自如,渐渐如鱼得水。一想到千里之外那两个男人恨得牙痒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北戎王就心情愉快的不行。
他曾带着他纵马驰骋,看遍长河落日,碧草连天。他也曾揽他在怀,豪情万丈挽长弓、射天狼。他更曾在银河繁密星光的窥视下半引诱半强迫的令他与自己天当被、地为床,不知疲倦的索取整夜,直到他哭着求饶,泪眼迷蒙中几近晕厥。
怎么……都要不够。
然而,美人的好,绝不仅仅在颜色。
也没见他用什么翻天覆地的法子,却只花了三年,就一点一点的把幽州变成了北地枢纽、贸易中心。北戎盛产的牛马牲畜、皮毛肉脯、珍稀草药、金珠矿藏……从此有了规范而便捷的交易之所,一年四季都能以公道的价格换回充足的茶叶细盐,丝绸瓷器等种种无法自行出产的物品,造福无数牧民与行商。经济的富足与流通更带动了繁荣与安定,边境大片地区的民生与口碑变得越来越好,真是意外之喜。
拓跋闳私心的把这一切归功于美人。于是,对他的喜爱之情愈炽,简直恨不能独占。
然而,事实却是,美人三年任期一满,就被迫不及待的大周皇帝调回了京城。
他走后第二天,北戎王面无表情,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就纵马去了原野深处,沉默而悍然的屠杀了一个小规模的狼群。鲜红的血沿着弯刀锋刃一滴滴砸下来,温热腥咸,涩的就像他此刻心情。
第二年,他借着为质留京城的世子与昌平公主订婚的理由再次来到大周京城。此时,美人已经调任中枢,还有了自己独立的侯府,并且,坊间几乎都已经知道安乐侯是皇帝钟爱的人。北戎王不可抑制的升腾起了醋意和不忿:他是有多么护着那个讨厌的荣至宪啊!
这股情绪一直持续到了他面前。却见美人一袭素衣,笑吟吟的迎了上来,清泠泠的声音如浸透了碧泉水:“喂,我要的果酒,你带来没有?”
只那么一瞬间,北戎人所有的锋芒忽然都被消了去,一切锐利,尽成绕指柔。
他望着他,微微的笑了:“放心,忘不了。”
番外3:
怪侬底事倍伤神 —— 卫涟心事
我叫卫涟,今年十四岁,承爵平安侯。
我是老来子,因此辈分很高,往往子侄辈的年纪都比我大许多。我的母亲是先皇的妹妹,封号福宁长公主,今上即位后,又晋为大长公主。我的父亲出身卫国公府,是前任的户部尚书,如今已致仕在家,颐养天伦。
我们都住公主府,除了哥哥。
是的,我有一个哥哥,叫做卫泠。他的爵位是安乐侯,由先皇封下。他平日住自己的侯府,不过离家里很近,因此常常过来。我喜欢哥哥,虽然他总是忙忙碌碌的,不过,在家时总会抽空亲自教我许多东西,从下棋到弹琴,从绘画到书法。对我问出的一切问题,就算再傻再无稽,他也总是非常温和而耐心的样子。
可惜,大部分时间,他都很忙,非常忙。
父亲致仕,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哥哥。他们都说,哥哥极通经济之道,当年他一手开辟的幽州枢纽,如今每年替朝廷收入税赋七十万两,占了国库岁入的十分之一。父亲退下后,哥哥以而立之年接掌了户部,主理一国财政钱粮。
皇帝非常信任他。
然而他们的关系……绝不仅仅限于臣子与君父。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哥哥,是我生平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与安乐侯的关系,虽然,没什么人敢当面议论。据说,当年太后在世的时候,也是默认了的。至于我们的父母亲这里,则是很少提起哥哥的这些事情,彼此双方似乎都是小心翼翼的绕开。只有一次,母亲瞥一眼宫里下来的厚厚的赏赐单子,面色凝重的叹了口气,极轻声对我说:“阿涟,你要好好的,将来莫学你哥哥……”我刚想问些什么,却见她眼眶迅速的红了,只得有些害怕的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