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都锥心刺骨,惊心动魄。他走到火凤身边,身形踉跄着跪倒下来。
“白子画,你一点都不懂他。”
看着安睡在火凤怀里的杀阡陌,单春秋仿佛连恨的力气都已经失去。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挣扎着从无启之山那冰冷的泥土中清醒过来,没有人知道当千万蛊虫噬咬着他的魂魄和躯体逼迫他屈服的时候,他唯一的执念就是回到杀阡陌的身边。而如今他回来了,那个任性的人却连睁开眼看一看他都不肯。
“你胡说……不可能的。”
白子画身形猛然一晃,幽若想要上前扶住他,却被他摇着头一把推开。他脚步不稳地走到杀阡陌的面前,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看到在他胸口的地方,那片红衣上褐红色的血迹犹如绽放的魔罗优昙,那么美,却又那么致命。
而那个伤口本应该留在他的身上。
原来如此……杀阡陌,这就是你的打算吗?
直到最后一刻你都在赌,赌白子画不会输给魔皇,赌他会对你手下留情。如果白子画输了,你死在魔皇手中,也算是成全了你对他同生共死的承诺。而如今你赌赢了,你赔上命从魔皇手里抢回了白子画,可是你知不知道,早在你说同生共死的时候,白子画与你一样,无法活在没有彼此的世界。
“杀阡陌……”
那三个字好像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紧紧攥住杀阡陌那只苍白的手,那只手曾经有多温暖,如今就有多冰冷。他看着他久阖的双眼,心里已分不清究竟是痛还是恨,是该怨恨他撒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还是该痛他这一番自己承受不起的深情厚意。
“你赢了杀阡陌,你看到没有,这是长留上仙白子画的眼泪,你得到了。”
白子画扯动着嘴角,笑的如痴如癫。他至今都还记得那日杀阡陌张扬着眉眼笑着对他说,将来若有一日得到长留上仙白子画的一滴泪,我便要昭告六界,让天下人都知道。
你赢了,你救了白子画,可是你也毁了他。
他这状若疯癫的模样看得幽若心如刀割,她刚想上前安慰,这时白子画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心中一惊,刚要做出反应,一道凌厉霸道的掌风已扑面而来。不止是幽若,火凤还有单春秋亦没有想到白子画会突然出手,仓皇之中竟没有一个人能挡住这一掌,而带那掌风过后,三人回过神来却发现白子画与杀阡陌早已失去了踪迹。
“主人——!”
火凤望着那朝霞万里的苍穹,所有的阴翳都已散去,仿佛不久前那场旷世的灾难并未曾发生过一样,天地间安静得就只剩下那声凤凰泣血的长鸣。
烈烈长风之中,白子画一身白衣似仙,然而神情却苍凉得仿佛一夕老去,他的嘴边挂着虚无寂寥的笑容,只有在看向杀阡陌的时候,那眼神里才会温柔得如同一泓春水,才会偶尔泛起一丝涟漪。
“我记得你说过,若有机会,你想带我去那个叫花岛的地方……”
白子画抬起手,一寸一寸小心翼翼抚过杀阡陌的脸颊,他那安静低垂着的眼睫在风中轻轻颤动着,像是很快就要醒来。
他低下头吻了吻杀阡陌的眼角,在起身的时候却发现两人的头发纠缠在了一起,他想起当初杀阡陌问他的那句话。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吧。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一生一世一雙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四月是瑶歌城一年之中最繁华的季节,这蜀国南陲的富饶小镇经仿佛已经成为了一段段历史的见证者,生死有常,兴衰有时,唯一不变的是日升月落,时光的更迭。这里的每一条青石小巷,每一片灰墙石瓦,哪怕是桥边红药,檐间春露,都沉淀着一些旧人旧事的记忆。
事如芳草春长在,人似浮云影不留。百年前的那场魔族之祸已然成了寻常百姓口中的谈资。再多的伤和痛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化,最终化作一页书卷里陈旧的笔迹。
当年盛极一时的异朽阁如今早已人去楼空,百年间无人知晓异朽阁主的下落,他就仿佛真的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而就在百年前,魔皇之乱平息之后,六界百废待兴之际,在这异朽阁外,一对外乡来的年轻夫妇在这里经营起一家医馆,平日里悬壶济世,施医赠药,收留南来北往逃难至此的百姓却分文不取。瑶歌城里的百姓都将他们夫妇二人奉作神灵,一时之间传为美谈。
只是当问及这对夫妇的身份时却无人知晓,也有人猜或许真的是天上的神仙不忍见人间灾祸连连,百姓流离失所,所以化作凡人之躯留在城中广行善事。
一场春雨初晴,满城都弥漫着疏淡清浅的花香,楼前流水落花,山外白云悠悠。平日里医馆总是天色未亮就已开馆,几乎从无例外,今日却破天荒地在门外挂上了东家有客的牌子。
客从何来呢?
竹外桃花三两枝,淡淡桃粉在暖意熏人的春风里轻轻摇曳,几缕茗茶的清香徐徐散出。透过竹篱笆的缝隙,隐隐约约能看到一道白色的人影端坐在茶桌前,而在那人的对面,正是这医馆的主人,也正是百年前消失于人间的异朽阁阁主东方彧卿。
“看到你们真是意外之喜。”
百年时间对于寻常百姓可能已是几辈子的时间,然而时光并没有在东方彧卿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甚至比当年更加年轻俊美,而且眼眉之中褪去了阴鸷,多的是岁月无惊的淡然和满足。
“白子画,不,现在该尊称你为天君陛下了。”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抬手敬了敬对面的人,端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白衣男子眉目清俊而沉静,卓然出尘的面孔虽然冷清似玉,可是冰晶剔透的眼瞳之中似又带着几分温情,不再像从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相称。”
他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轻轻落在一旁的瓷碗中,那碗里盛着莹白的热粥,粥上还浮着几瓣粉嫩的桃红。这碗粥虽不是玉盘珍羞,然而在他眼里却是举世无双的美味。
“当年若非你想到集合三皇之力复活阡陌,只怕我与他都难逃此劫。”
东方彧卿闻言摆了摆手,笑道:“这恐怕是天意如此,没想到南无月苦寻不得的神农之力原来一直就藏在花岛之上,而那里又曾被杀阡陌设下过结界,所以任我如何煞费苦心也是枉然。”
原来当日白子画因杀阡陌之死万念俱灰,本想带他回到花岛后便守着他了却残生。没想到当他们回到花岛后,杀阡陌早已散尽的灵力竟渐渐开始恢复,他身上的伤口亦慢慢复原,白子画见状不由大喜,为了助杀阡陌尽快醒来,他不惜每日耗损真元替他疗伤续命。然而或许是因为急于求成,又或许是因为执念太深,在为杀阡陌疗伤的过程中,白子画险些走火入魔,再坠邪道,幸而此时东方彧卿及时将桑枝神木与浮溪灵泉送至花岛,如此一来三皇之力齐聚,不但使得杀阡陌死而复生,更令白子画得以悟出天机,冲破十重天。
正如东方彧卿所言,旧时的神祗已经消亡,或重生或毁灭取决于新神的出现。只是他没有想到,最终这场旷世之难成就了白子画和杀阡陌两个人。
天君与地君共主六界,这虽是意料之外却又无疑是最圆满的结局。
“如今异朽阁已经摆脱天命束缚,你亦修成仙法,得以永享天年,有你在小骨身边照顾她,我与阡陌也可安心了。”
前世的种种恩怨皆在这相视一笑间化作云烟而散,东方彧卿站起身,朝着白子画躬身深深一拜:“东方此生必不负她。”
瑶歌城又有不夜城之称,即此地的夜市之繁华可谓天下之盛。而这一日偏又赶得巧,正好又遇上灯会,入夜之后整个瑶歌城灯火通明,从高出看去宛若浩瀚星海,美不可言。而除了灯会之外,来南北往的商旅亦会在此地停留几日,趁着人潮多做几笔买卖好赚个赶路钱。
拥挤的人潮里,东方彧卿在前头为白子画引着路,纵然白子画已换下了那身白衣,可是就算只着寻常布衣,走在人群之中亦难免引起骚动,所以这一路走得格外艰难,也让东方彧卿格外胆战心惊。
“这骨头也是,一见着她杀姐姐便乐不思蜀,两人都出去玩了一天,怎么还不回来。”
原本以为以白子画的性子绝不肯来凑这热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他便欣然与自己一同出来寻人,这下可好,怕是要把全瑶歌城的女子都惊动过来了。
“无妨,阡陌许久未见小骨,心里甚是想念,让他们多待一会儿也好。”
白子画话音刚落,只听到人群里突然有人议论道:“听说前面戏班来了个神仙似的人,你们还不过去瞧瞧?”
神仙似的人?
“什么神仙似的人,无非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那可不,说是比庙里壁画上的仙女还漂亮,冲你这么一笑,能把你魂都勾走。”
“那怕是狐狸精吧哈哈……”
结果那人刚笑了两声就突然嗓子一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白子画目不斜视地从那惊慌失措的两个人身边慢慢走开,知道真相的东方彧卿也只能向他们投去怜悯的目光。
不过这下他们可算是知道花千骨和杀阡陌的去向了。
白子画与东方彧卿跟着人潮的方向,果然看到不远处人头攒头极是热闹。待他挤进人群一看,原来是个皮影戏班,大抵是围观的人多了,老板正乐呵呵地站在一旁数着打赏的铜钱,至于戏台上演着什么已是无暇关心了。
那戏里唱的无非是痴男怨女,海誓山盟。
“白子画,他们恐怕就在那里了……”
东方彧卿说着转身去找白子画,可是这一回头又哪里有白子画的踪迹?茫茫人海,他许是已经找到他想要找的人了吧。
那么自己便在这里安心等着自己要等的人便是。
戏台后鼓乐声未绝,那幕布上的皮影栩栩如生,一静一动间便已是一生一世。
这让他不由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在绝情殿霜白的月色下,他也是这样坐在幕布后婉转成歌。
或许从那时他便已然为他乱了心,动了情。
这时,乐声戛然而止,天地间的一切喧嚣都仿佛随之而静。幕布上的皮影轻轻一晃,从杀阡陌身后伸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然后慢慢转动着走向另外那道人影。
“白子画,这唱的是哪一出?”
杀阡陌转过眼,绯色的双眸流光百转,盈盈如水。
“这叫,一生,一世,一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謝大家三個多月來的支持,這也是我堅持填坑的動力所在=3=雖然這篇文的正文已經完全結束,但是以後還會陸續放出一些有愛的番外,希望daj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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