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说过,在兵营里,别瞧个个粗枝大叶的,其实里面的争斗不比朝堂上少。而且,朝堂上杀人要编排理由,而兵营里死个人再正常不过。
“我没事,你怎么不在军医那里治伤,跑回来做什么?”萧恒已经放松戒备,严德仍是警惕的看着余杭亦。
余杭亦从容的说谎:“属下底子弱,睡醒了就想过来进行白天的操练,不想,走过来却没见到人,反而处处戒严,属下只好先回帐篷躲躲。”
严德见他铠甲穿戴整齐,便也无话可说。
萧恒吩咐他:“你去外面叫傔人抬个架子来。”
“我能走。”
“还逞强,有时候话说的多了,对大将军对你都不好。”
余杭亦见他二人争辩不休也没个结果,就想着先出去,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个由头,往大将军的帐篷里瞄上两眼。
他的手刚碰到帘子,突然就有只手从另一侧掀帘进来,正正好打在他的眼上。余杭亦眼前一黑,忙捂住眼睛。
“伤到你了,让我瞧瞧。”
是池清的声音。那说明,宫里的人已经走了,要不然池清也不会过来。余杭亦思及此处,甩开池清放在他身上的手,猛然冲出门去。
他跑出辕门,被守门士兵的长矛拦住。他看见尘土飞扬中骏马离去的背影,看不到前面领头的人是谁。
“战必胜。”池清走过来喊。
余杭亦还沉浸在没有能看见父亲一面,也说不上是悲是无奈是庆幸的复杂情绪中。对于池清的声音,他只当听不见。
“战必胜。”
“战必胜。”
“战必胜。”池清又叫了三声,扭头钻进了帐篷。严德由萧恒扶着,一瘸一拐的跟了进去。
余杭亦在辕门下,守门士兵的长矛前站了许久,耳边不断回响池清的声音。池清喊他“战必胜”。对,他是战必胜。
他是战必胜,不是余杭亦,过去的事他得忘了,惦记着又有什么用,无非是难受。他割下过去,才能全身心投入到新生命中,才能痛痛快快按自己的心意活着。
等活出成果来,锦衣才可还乡,他才能找回那个叫余杭亦的笼中鸟。
“严德,长记性了么?我以为咱们营里数着傅凌毅的嘴上没把门,不想,你也是个没脑子的。”池清端起半凉的茶,一饮而尽。他的余杭亦清醒了么?
“属下知错。”严德要跪,被萧恒扶住。
萧恒问:“圣旨上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催我早日出发。”池清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在桌面上,泄露出他此刻的烦躁来。萧恒二人都以为他是为圣旨上的事发愁,极尽所能的安慰。
直到马铜进来。
池清抬起眼皮问:“他回去了”
“他去操练了。”
那就是懂他的意思。池清也不烦躁了,继续问马铜:“他算是迟去?”
“冯罗已经派去给左阜城打下手。”
池清挥手让马铜退下,铺开圣旨开始同萧恒二人谈起大事里。萧恒他们都能看出来池清在马铜进来前后的心情大不一样,尽管池清一直板着脸。
“行程提前,后天走。”后天,余杭亦的伤应该能好的差不度。池清纳闷,余杭亦身上带伤,怎么就跟没受伤似的,又与他查出来的不符。
萧恒担忧道:“这次选的亲兵恐怕不足以保护您。”
“大将军就带几个武将走,皇帝又能怎么样。”严德拱手:“请大将军允许属下跟随。”
“好,严德跟我走,萧恒你去准备准备,亲兵的铠甲兵器要最好的,战车不要了,选三十轻骑兵跟着。”
“是,属下这就去办。”
萧恒走之后,严德扶着腰还赖在帐中。他仰着头问:“属下瞧这个战必胜很有几分眼熟。大将军待他如此之好,他到底是何人?”
“你瞧他眼熟。”池清走过去:“想想,小时候,有没有个打架疯子,常常因为我们一句话,就闹着要跟我们同归于尽的。”
“那个是……”严德绷紧脸,看向帐外:“那,刚才来宣旨的那个,不就是……那他不就是您的……”
池清抬手,止住严德的话。“是,不过他现在是战必胜。我也希望他是战必胜,能毫无负累的跟我一起保家卫国,守土开疆。”他若是余杭亦,就只能待在他的后院。
“您与他相认了么?”奇怪,新夫人不应该待在大将军府。严德忽然恍悟,难怪,大将军把心心念念的人娶回府,却连洞房都不肯入。
池清无奈:“他在恨我,恨我要娶他作男妻。”
“将军?”
“无妨,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是对不住余杭亦,可我能好好待战必胜。”
☆、昏厥喂药
要每战必胜,就要让自己具备不输的才能。就是池清这样的不败将军,光是藏书就有七八间大屋,每日天不亮起来练拳,晚上还会熬夜读书。
他要比池清更厉害,就要比池清更努力。
“属下来迟了,见过左副尉。”余杭亦见到左阜城旁边站着的冯罗,讶异的多看了两眼。冯罗是车兵,左阜城是骑兵,一个车兵配上一个骑兵,来带他们这些即便上战场也只是跟在步兵后面捡耳朵的杂役?
“归队吧。”
这次奇怪,左阜城居然没找他麻烦,余杭亦在来的路上把借口都编好了,这下用不上了。他站回队里,王伍长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怎么又来了?左副尉问你来着,我说你昨日受了伤,在军医帐中躺着呢。”
“我好多了,闲着无聊,就过来了。还操练的长矛?”刺刺刺,有什么好练的?能不能给他棵树,让他练练力气。
“今日不大一样。”王伍长说完话,余杭亦刚想问问有什么不一样的,就听上面冯罗朗声道:“列队。”
除余杭亦以外,所有杂役都迅速动了起来,身子挨着身子,紧紧凑成个大方阵。余杭亦看着别人动,也就跟着往前凑,总算没出了错。
冯罗高喊:“杀。”
“杀。”众人应声将长矛挥出,举着长矛迈着大步前进。众人就好似一辆战车,无坚不摧,带着利刃不断挺进。
余杭亦福至心灵。他以前没见过兵将,只知道纸上谈兵。如今才知,他理解的派兵作战,根本就是错误的。
他以为打胜仗必然要靠好兵,强大的兵力取决于各个士兵的才能。错了,大错特错,他们杂役才只两日就能操练如此,可见要打胜仗,重点不在操练各个士兵,而是操练他们的摆阵的能力。
“你们是杂役,时间不多,我就加快进程操练你们。普通的兵,光是握长矛,只有手上都握出茧来,我才承认他是练好了。举起长矛杀人并不难,可杀敌呢?上了战场,不要以为就是举着长矛乱刺。”
“得讲究战术。大将军为何能百战百胜,因为大将军武功高强?”冯罗笑着摇头:“自然不是。大将军之所以打胜仗,是因为大惊军布的阵法巧妙,外族人再强悍,破解不了,攻打过来便是送死。”
“而你们如何能配合好大将军?就是举起你们的长矛,保持队形,勇敢的前进前进。即便是死了,尸体也要给我继续拿着长矛,给我往前走。将敌人逼退,将长矛刺穿他们的盾,刺穿他们的铠甲。”
众人听的情绪高涨,高声齐喊:“杀,杀,杀。”
这是余杭亦头一次感受到作为一个士兵的渺小与重要。
没想到冯罗身为车兵,也只是个什长而已,却也懂带兵操练。而且左阜城是个心高气傲的,竟让一个什长替他操练兵。看来,冯罗不简单。
“左副尉吃茶。”
“劳烦冯什长。”左阜城对于突然调到他身边给他打下手的冯罗,因为猜不透调来的原因,所以与之行事特别小心戒备,不加得罪,自保为上。
冯罗笑道:“左副尉客气了。您真是少年才俊,杂役都带的这般好。”
“他们也算争气。”
冯罗故意将话带向余杭亦,借此打探左阜城的口风:“我瞧那个身形奇怪的,是受了伤吧,带伤操练,还算刻苦,做杂役可惜了。”
“他啊,叫战必胜。我原先瞧着是个扶不起的,不想,倒有几分胆魄和志向。”
这是看好余杭亦?冯罗松口气。专门跟余杭亦过不去,大将军都注意上了,再这么下去,余杭亦没好日子过,左阜城也别想跟着好过。
余杭亦跟大伙操练了会,又各自散开,对着空气练基本的刺杀。这次他专注的不再是简单的招数,而是集中全身的力量将长矛稳稳当当的刺出去。
日头越发毒,不到正午,大伙都汗流浃背,不少人操练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偷懒汗水还不要钱的往下掉,若是不偷懒那就淌成河了。
“一会不盯你们就反了天去。”左阜城同冯罗从帐中吃茶回来,看见众人散散漫漫就来气。他掂出身形最慢的那个:“战必胜,你出来,给大伙瞧瞧,你快趴到地上是个什么姿势,怎么着,想学娘们被人压啊。”
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闻言也不怕左阜城责骂,皆张嘴大笑。
余杭亦没法子,只能站出去解释,他刚抬脚,忽然眼前一黑,身子向左歪斜,就人事不知了。
冯罗几乎吓去了半条命,祖宗啊,他头一天调过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不是拿斧子砍他脑袋么?
“快抬去见军医。”冯罗不好当众跟着去,装作若无其事的同左阜城说了几句,就赶紧去找大将军。
有什么送到了嘴巴,清清凉凉,微微发苦,慢慢流进嘴中。他口渴难捱,本能的缓慢吞咽。没有及时吃进去的汤水顺着嘴角流出去,有人拿布巾动作笨拙的给他擦拭。
别堵嘴,快擦脖子啊,都要流到衣服里去了。余杭亦跟着着急,他想动,可是动不了,想喊,也喊不出声。
那人还在堵他的嘴角,甚至用手推偏他的脸,似乎是想要流水这边的嘴角高些,结果汤水顺着另一边嘴角流了出去,然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擦拭。
现在是什么样的笨蛋都能成为傔人了么?池清不是连文官都想弄到营里,为何不找些手脚利索的傔人来。
不过,好久没有尝到被人照顾的滋味了。就算是笨手笨脚又如何,只要他知道有人在他身边,身子就不会发冷,心就不会冰封。
在牢里的时候,每次受完刑,兜头冷水浇下,他被拖着扔回牢房。只他一个人,周围的牢房都没人。他要么昏睡过去不省人事,要么蜷起身子瑟瑟发抖中听着老鼠虫蚁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时,要是有个人肯给他一口热汤,说不定他会有坚持下去和池清耗到真相大白的耐力。可惜没有,那时的日子太难熬了,连他都服了软。
余杭亦是什么样的气性,挨人一巴掌,就能暴跳如雷,必须抽回去,不解气不了事。谁也别想让他吃亏,至死不休。
可最后,还是放弃了报仇。
眼睛发热,汤水怎么进到眼睛里去了,顺着眼睛往下流?绝对是傔人手笨,汤水都灌进他眼睛了去了。
可眼睛还是好难受,胀胀的。
有温热柔软的东西堵在他的眼角。笨蛋,用手里的布巾擦啊,堵什么堵,这是能堵住的么,又流到头发里去了。
不对,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好熟悉,鼻子里钻入的味道也不陌生。余杭亦拼命的思考是什么,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意识就散去了。
“给老军医看座。”池清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