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裴泽依旧是没有睡踏实,每一次惊醒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皇宫里的萧言之。
而被裴泽惦念一宿的萧言之在寝室里枯坐一夜,卯时,当秀水和连胜敲响萧言之的房门时,萧言之还是歪靠在榻上,只是换了倚靠的方向。
听到敲门声,萧言之疲惫地叹一口气。
到底还是一夜没睡。
“我醒了,进来吧。”
得到准许,秀水和连胜才带着人推开萧言之的房门,结果进门一看,却发现萧言之靠在榻上,而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的,完全没有动过的样子。
“殿下您……一夜没睡?”秀水有些慌张地看着萧言之。
萧言之淡笑道:“睡了,只是不小心就睡在榻上了。”
萧言之不急不缓地下榻,洗漱,更衣。
秀水盯着萧言之看了看,并没从萧言之的脸上看出疲惫,这才稍稍放心了些,道:“殿下可要当心身体,就算是夏日,夜里的风也是凉的。要不还是在偏房里安排一个人守夜吧?”
原本就该安排一个人在萧言之的寝室偏房里守着,只是萧言之不允,秀水便将人撤了,可如今看来……
萧言之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可没那么金贵。”
“怎么不金贵?”秀水走到萧言之身边,帮萧言之整理衣饰,“奴婢是不知道殿下的身子骨如何,但殿下从江南到长安来,定是会有不适应的地方,这北方的风也不比南方细软,您得注意着点儿。”
秀水的这一通叮嘱叫萧言之的心情好了些,笑道:“我知道了。”
穿戴整齐,萧言之突然闻到了浓浓的奶香,一抬头便瞧见秀水端了一碗奶走过来。
“殿下,奴婢问过张侍卫,他说您喝得了羊奶,奴婢今儿早上就让人热了一碗,虽说不能饱腹,但总比空着肚子强。”
“多谢。”萧言之接过碗,三两口就喝了个精光,那羊奶还是温的,喝下去胃暖,心里也暖了些。
接下空碗,秀水这才安心地笑了。
连胜接着问道:“殿下,咱们今儿有些早,您看是歇一会儿,还是这就去两仪殿给陛下请安?”
“这就去吧。”反正他在哪里消磨时间都是一样的。
连胜立刻就跟着萧言之一起离开万春殿,踏出万春殿前正好瞧见张绍生,萧言之扬起一个淡笑,冲张绍生点了点头,便大步离开。
两仪殿内,萧言之才刚进门就瞧见了赵康。
赵康正站在书房的门口,一脸为难的模样,听见脚步声转头一瞧见萧言之,便如蒙大赦。
“大殿下您来了啊,陛下在书房里呢。”
“书房?”萧言之不自觉地仰头看了看才刚擦亮的墨蓝天空,蹙眉,“这么早去书房,可是有急奏?”
赵康摇了摇头,道:“并非政事……老奴也说不好,殿下去看看吧。”
眉梢微动,萧言之狐疑地上前两步,敲响了书房的门:“父皇,是我,言之。”
半晌没听到回应,萧言之疑惑地与满目担忧的赵康对视一眼,又敲了敲门,提高了声音道:“父皇,我是言之,您在里面吗?”
又等了一会儿,萧言之还是没有听到回应,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门踹开时,萧言之敏锐地捕捉到了挑开门闩的声音,再侧耳细听,还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又与赵康对视一眼,萧言之才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一个人进了门,而后又反身将门关好。
“父皇,您怎么在书房里呢?是什么时候醒的?”萧言之走到皇帝面前停下,笑容温和地问道。
皇帝坐在御案后,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一幅画,似是听到了萧言之的话,缓缓开口道:“朕昨夜梦着你娘了,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闻言,萧言之不语。
皇帝抬眼看了看萧言之,招手叫萧言之到身边,又道:“过来看看,朕画得可像?”
萧言之移动脚步,转到皇帝身边,低头往御案上一看,就瞧见了一幅人物画,画上是一名少女,身穿绫罗,笑盈盈的。
萧言之睨了一眼皇帝的侧脸,道:“父皇画出了儿臣不曾见过的母亲,这画上儿臣唯一熟悉的,便是这一对笑眼。”
萧言之这么一说,皇帝就能想到萧言之熟悉这一对笑眼的理由。
萧言之的娘其实不爱笑的,仅有的笑容,全都给了皇帝,包括临死前最后的笑容。
☆、第18章
等裴泽、徐离善和徐离谦到两仪殿请安时,萧言之正陪着皇帝说话,父子俩之间的气氛看起来是比昨日亲密了许多。
三个人尚且没听说萧言之昨日在两仪殿呆了一下午的事情,因此对这父子俩突然之间的亲密感到十分不解,面面相觑之后,便不动声色地各自坐下,等皇帝打点妥当,便一同去往朝堂。
去往前殿正堂的路上,萧言之走在皇帝身后,裴泽盯着萧言之的背影看了看,突然伸手拽了萧言之一下。
萧言之一怔,慢下脚步,退到裴泽身边。
“王爷有事?”
裴泽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儿却只打了个转就又咽回肚子里去了。
见裴泽这欲言又止的模样,萧言之疑惑地眨眨眼:“怎么了?”
裴泽面无表情地盯着萧言之看了看,低声道:“没事。”
狐疑地看了看裴泽,萧言之翻了个白眼,就踏进了前殿正堂。
见裴泽突然拉住萧言之,徐离善心里一惊,待两人分开后,立刻上前一步,问裴泽道:“裴大哥,你跟皇兄说什么了?”
裴泽睨一眼徐离善,道:“没事。”
说完,裴泽便大步踏进了前殿正堂。
徐离善蹙眉,跟上。
徐离谦觉得前面三人的互动十分有趣,轻笑一声,便也进了前殿正堂。
要在早朝上商议的事情比萧言之想象中的要多,昨日就耗了两个时辰,今日则一直拖到午时还没结束,正襟危坐的萧言之已经觉得双腿没有任何感觉了,直到赵康提醒皇帝已经到了用午膳的点儿,萧言之才得到解脱。
“今儿的午膳就摆在这儿吧,朕与诸位爱卿一起用。”事情还没讨论完,皇帝并不打算放他的爱卿们离开。
“是,陛下。”赵康侍奉皇帝三年,多少也了解皇帝的习惯,因此这多人份儿的午膳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会儿皇帝开口,便立刻招来宫人,将矮桌和饭菜都摆上。
矮桌上来,众人也就不必再正襟危坐,萧言之两手扶着矮桌,艰难地移动着,尽量不惊动在想事情的皇帝。
然而萧言之身为皇长子,是正好坐在皇帝手边儿的,皇帝翻阅奏折时一偏头,便瞧见萧言之挤眉弄眼的模样,再一看萧言之的姿势,登时就笑了。
“赵康,快去扶他一把,可别给朕丢人现眼了。”
“是,陛下。”赵康受命,快步走到萧言之身旁,笑呵呵地伸手,“殿下,要么您跟老奴去一旁捏捏?”
萧言之赶忙摆手,抓着赵康的手臂借力转跪为坐,而后才长舒了一口气,道:“一会儿就好。”
赵康扭头看向皇帝,见皇帝笑着摆手,便噙着笑退下。
见萧言之在矮桌底下偷偷捏腿,皇帝摇头失笑,再看看常参官里几位年长的也是腿不舒服的样子,皇帝想了想,便开口道:“朕先前就与你们说,在两仪殿内不必拘礼,可瞧你们没个遮挡便放松不了,这矮桌日后便这样摆着吧。”
众人闻言一愣,先后瞄了瞄萧言之,便一齐谢恩,一边念叨着“谢陛下恩典”,一边儿寻思着皇帝对萧言之还真是好,他们先前也是正襟危坐,腿脚也不舒服,却从没见皇帝关注过,可这会儿萧言之才出席两次早朝,皇帝就特地为萧言之改了规矩,看样子皇帝待他的这位长子并不似外面传言那般冷漠。
放好了矮桌,便有宫人鱼贯而入,依次将饭菜搁下,又迅速退出。
萧言之是有些饿了,而且吃着东西也总比干坐着发呆好,可才拿起筷子,萧言之就发现没人动筷。
犹豫了一下,萧言之也把筷子放回了原位,再看看坐在上首的皇帝还拿着奏折专心地看着,萧言之便明白为何没人敢动筷了。
别人怕是不敢开这个口,萧言之便转头看向赵康,却见赵康偷偷冲萧言之摇了摇头,而后又努努嘴。
萧言之猜赵康的意思是说自己不好开口,让他来说。
萧言之转头看向一侧,只见不管是徐离善、裴泽还是下头的一众大臣,全都是垂着头盯着矮桌边线的动作,无一例外。
萧言之再转头看向另一侧,皇帝手上拿着一本奏折,正读得专心,可一本奏折看了一盏茶的时间,也不知道那奏折里到底是写了多少字。
萧言之衡量一番,突然开口道:“父皇,看折子或是用膳,您选一样成吗?”
萧言之这一开口,徐离善三人侧目,其他大臣却是把头垂得更低了。
皇帝闻言一怔,将视线从奏折上收回,转头看着萧言之。
萧言之笑盈盈地对上皇帝的视线,道:“父皇,您早上就一点儿东西都没吃,这一上午与大人们议事又是连口水都没喝,再不吃点儿东西,您要受不住了。”
“朕哪有那么柔弱?”皇帝眉心微蹙,似不满被萧言之打断。
萧言之却不惧,回嘴道:“儿臣可没觉得父皇柔弱,儿臣是担心父皇的身体。再说了,您不饿,儿臣还饿了呢。”
后边这一句,萧言之说的时候声音小了些。
皇帝一怔,突地就笑了,还将手上的折子砸进了萧言之怀里。
“你这小子,到底是在关心朕还是在气朕?你饿了就吃,朕又没拦着你!”
萧言之拿着折子起身,走到皇帝的桌前,放下折子,还顺手将那桌上的十几本折子都收起来撤到桌下去了。
见状,赵康立刻端着个木盘走过来,将折子都搬上了木盘,而后端着送到稍远一些的桌上放着。
萧言之目送那一盘折子离开,笑着对皇帝道:“儿臣自然是在关心父皇,饭菜还是趁热吃的好。而且父皇您不动筷,谁敢吃啊?”
话说完,萧言之就回了位置上坐好,笑着看着皇帝,像是在等待开饭的指令似的。
觉得萧言之那模样好笑,再扫一眼大臣们分毫没动的饭菜,皇帝轻笑出声,而后拿起了筷子,道:“吃吧吃吧,别像只小狗似的看着朕。”
萧言之微微一笑,开吃。
午膳快吃完时,赵康从一个小太监那儿得到了什么通报,快步走到皇帝身旁,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
皇帝听后便露出一副才想起什么事的表情,看向萧言之道:“言之啊,老二他们身边都有一个贴身侍卫跟着,朕也给你选了几个,人都已经来了,你去选一个吗?”
“贴身侍卫?”萧言之蹙眉。
萧言之是猜到他除了贴身太监、贴身宫女以外,还应该会得到一个贴身侍卫,原本这个位置是想要留给张绍生的,毕竟侍卫还是要选信任的比较好,但昨夜听了张绍生那番话之后,萧言之却有些犹豫了。
“劳父皇费心了,那儿臣这就去看看吧。”
☆、第19章
可能皇帝原本就有留萧言之共用午膳的打算,因此替萧言之选出的五个亲卫府亲卫全都来了两仪殿前的空地,一字排开。
一直候在两仪殿外的连胜一见萧言之出来,就快步凑到萧言之身边。
“殿下您辛苦了,早朝结束了?”
萧言之随着赵康走到两仪殿左侧,而后才沿着左侧的一段台阶下了高台,摇头回答连胜道:“父皇和诸位大人还在里面议事,要我出来选个贴身侍卫。”
连胜一听,忙往空地正中笔直站着的五人望去,笑道:“奴婢还说怎么有亲卫府的人过来,原来是要给殿下选人的。”
萧言之突然就放慢了脚步,问连胜道:“那五个人,你都认识?”
连胜闻言先瞄了赵康一眼,而后才答道:“奴婢是认得,只是不知道记得清不清楚,这些事情还是赵大人最清楚了,奴婢知道的这点儿,也都是赵大人教的。”
萧言之眉眼一动,装作没听懂连胜对赵康的吹捧:“是嘛。”
赵康白了连胜一眼,道:“殿下问你,你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