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斥责他“好逸恶劳,不学无术”,索性将他兵部的差事卸了。
革职的旨意隔天就发下来了,连着一起的,还有另外一道圣旨,却是让皇十四子胤祯接替胤祥,掌管兵部。
此事一出,举朝哗然,众人明里暗里,大都议论纷纷。
十三阿哥素来得蒙圣眷,恩宠有加,连拜祭泰山也派他代为出巡,康熙对他的宠爱可见一斑,更重要的是,胤祥与四阿哥交好,从小就是跟在四、八两位阿哥后面长大的,关系匪浅,隐隐已经被归为一派,如今却在四阿哥党风头正盛之时被革职,这后面究竟有何深意,老爷子是不是想透过这一件事,告诫点什么?
“八爷,若您无意于那个位子,就万万不可再掺和进去了。”沈辙在得知消息之后立刻赶到书房来找他,开门见山便是这句话。
胤禩脸上不见意外,淡淡道:“子青勿急,先说说你的理由吧。”
“理由很简单。”沈辙端起茶杯灌了一口,全然没了平日的斯文,抹抹嘴,这才道:“六部之中,首重户部,户部管天下钱粮,四爷经营打理了这么些年,户部就算不是他的囊中之物,也只怕遍布了他的暗线。其次是吏部,吏部在八爷手里,四爷自然无需担心,但也正是这个无需担心,反倒是让上面那位担心起来……再者还有兵部,十三爷刚刚接手,根基未深,但如今六部最重要的三部,尽在四爷之手,您与十三爷在四爷身边,隐然已是左右臂膀之势,如此一来,皇上还能放心么?”
沈辙说罢,叹道:“只因之前您不想争大位,子青也不是热衷名利的人,因而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等到皇上出招,才是恍然大悟,八爷切莫重蹈大阿哥的覆辙。”
胤禩点头道:“看来是这段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我将自己剔除在皇位之外,就忘了去看这些潜在的危险,如今十三被贬责,必是老爷子想敲山震虎,警告四哥。”
沈辙叹道:“正是此理,所以一旦皇上起了疑心,下一个要对付的,只怕就是八爷您了,唯今只有一计。”
他没有说下去,胤禩也兀自沉默不语,端起茶盅啜了一口。
茶香在鼻息间萦绕,午后的阳光自屋外照进来,在地上留下一层斑驳光影,温暖得几近灼热,然而两人心事重重,显然也不觉得热。
半晌,胤禩抬起头,叹了口气,接上沈辙之前的话:“自污。”
沈辙点头苦笑道:“八爷聪明绝顶,必然也能想通其中关节,只是皇上那边,怕要费些劲,若是一个不好,怕是以为您借机要挟,又或恃宠而骄。”
胤禩不语,片刻方轻描淡写道:“当皇帝的儿子,真难。”
他活了两辈子数十年,到现在也没法完全摸清老爷子的想法,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当年的自己才会失败吧。
沈辙摇头苦笑,谁说不是呢,他跟在胤禩身边这么久,看了无数勾心斗角,处处尽是杀人不见血的招数,饶是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幕僚,也觉惊心动魄,何况是身在局中的皇子阿哥们?
然而通往那位子的路上即便是如此遍布荆棘刀剑,也还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飞蛾扑火般争夺,说起来,他跟的这位八爷,可算是其中的异数了。
翌日下朝时,胤禩与胤禛并肩而行,旁人本想上前搭讪招呼的,见了旁侧的雍亲王,却都止了脚步,只是诺诺地站在一旁,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倒似见了阎王。
胤禩不由笑了起来,调侃道:“四哥好魄力,越发威严有气势了。”
胤禛睨了他一眼,淡淡道:“若不是如此,只怕要有更多的人要不请自来,就如当年的大阿哥一般。”
最后那句话声音极低,胤禩却听得分明,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由心头暗叹。
大阿哥正是因为锋芒过盛,周围聚集了以明珠为首的一帮人,才会引得康熙下决心铲除这股势力,如今胤禛虽非有意,却隐隐成了超越于太子之上的又一股势力,这岂是康熙所乐见的?
那头胤禛却似毫无所觉,边走边道:“明儿个是弘晖生辰,他嚷着想见你,带上宝宝一起过府小聚吧。”
胤禩敛下心思,笑道:“那可要给他挑点称心的贺礼了,那些珠宝玉石他想来是不感兴趣,小小年纪更不懂欣赏书画,如此四哥便陪我去外头买点小玩意回来哄他吧。”
胤禛的神情微微柔和下来,点点头。
此时将近晌午,二人皆是腹中空空,便先找了间客栈的二楼坐下。
伙计麻利地记好菜名又匆匆去准备,胤禩笑道:“四哥可还记得当年我带你来吃过的榆钱面,如今掌柜就是当年那小面摊的主人。”
胤禛眉头一挑,果然有些意外:“手艺确实不错,他也算熬出头了。”
胤禩先前那句话不过是开场白,此时见他神色淡淡,倒有点不知如何开口,沉吟片刻,索性直截了当道:“我想找个由头,让老爷子革了我的职。”
胤禛一怔,脸色沉了下来。
“为什么”
胤禩直视着他,眼底一片清明之色。
“我不能让你功亏一篑。”
十三爷被革职,怕是圣上不满四爷近来作为,想借此作为警告,如果八爷想撇清与您的关系,必然也会主动退避,如此一来,圣上的怒火,便都在您一人身上了。
这是昨夜密谈时,戴铎所说的话。
只不过胤禛并没有信了他的话,不仅如此,还发了一通火。
但斥责之余,细想一下,戴铎纵然心思想歪了,有一点却是没有说错的。
老爷子发作完了胤祥,下一个,不是胤禩,就是他。
胤禩不想让他苦心经营毁于一旦,甘愿自污其身,退出朝堂。
现在已经折了一个十三,他又何尝愿意看着胤禩也为了自己做出如斯牺牲?
由 头(下)
“不行。”胤禛冷冷道,语气决然。
胤禩一笑,提起桌上茶壶为两人斟满了茶,方道:“我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自保,如果你被老爷子怀疑,我必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可以保全一个人,何况将两人都拖下水?”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淡然乏味,自然不如自己家里的好,但是看着对方一口拒绝自己,心中还是有些许开心的。
起码这么多年的情份没有白费。
就算最后总要有一个人退让,能够看到他如此回答,也不枉自己做出如此选择了。
“四哥。”他抬起头,笑吟吟的。
“我没有你的鸿鹄之志,他日只需许我平安富贵,我就心满意足了。”
胤禛怔怔看着,似乎想将眼前这人牢牢刻进心底,蓦地一股热流涌上喉头眼眶,又被他强压下去,半晌无语,只伸出手,覆住对方的手。
有生之年,必不负你。
直至伙计端菜过来,方将这气氛打破,胤禩浑如无事一般,说笑谈天,胤禛只是默默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
用过饭,二人又上街挑了些弘晖和宝宝喜欢的小玩意。
“你买这么多,那小子该乐翻天了?”胤禛瞧着陆九和小勤两人手里头提的东西,摇摇头。
“你不愿当慈父,还不许我疼疼侄儿不成?”胤禩笑道,忽而停住脚步,眼睛望向某处。
“怎么?”胤禛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一个摊子。
摊子卖的是些女子用的东西,普通寻常,粗陋简单,只怕连王府里的丫鬟也看不上眼。
胤禩却从那堆胭脂水粉里挑出一条珠串,珠子像是木制的,有些像檀木,上面还刻了图案,细看竟是佛教中的十八罗汉,栩栩如生,细致入微。
摊主见两人衣着不凡,不由热情地介绍道:“公子好眼光,这链子确实不凡,不瞒您说,是我家长辈代代传下来的……”
任他说得天花乱坠,胤禩却也不理,掏了银子给他,便将手链收入袖中。
这链子想必是给富察氏买的。
胤禛隐隐猜到,也知道这再正常不过,却仍觉得淡淡酸味泛上心头。
少顷,先到了廉郡王府门口,二人分手。
胤禩让陆九提着东西先进去,笑道:“明日弘晖庆生,我一定准时到,今儿个就不再留你了。”
不留就不留,你拿着手链给媳妇献宝去吧。
胤禛想道,浑然不觉自己此刻已经像极了小女儿家患得患失的心态,面上却依旧若无其事,只嗯了一声,转身欲走。
“四哥。”
身后传来胤禩的声音,胤禛站住,淡淡道:“还有事?”
胤禩欣赏够了,这才将一件物事塞进他手里。
“没事了。”
那人拍拍衣服,笑眯眯地回府。
胤禛眼睁睁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上,又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东西。
正是方才胤禩在街上买的木珠链子。
木头磨得圆润光滑,握在手心里,丝毫不觉硌手。
弘晖虽然是皇子,今天不过也才六岁,生辰自然也不会大操大办,本来也只是阖府小聚,因与廉郡王府交好,也将胤禩一家请了过来。
宝宝天生爱笑,看了这种场面更是手舞足蹈,咧着没牙的嘴逢人就笑,直笑得众人爱不释手,抱过手亲了又亲。
弘晖跟宝宝亲厚,也跟着过去嚷着要抱,一点也不介意宝宝抢了他的风头。
那拉氏与廷姝在一旁拉着家常,一边笑呵呵地看着。
侧福晋李氏怀里抱着年方两岁的二阿哥弘昀,旁边站着八岁的大格格,眼睁睁看着这一团和气的其乐融融,倒似不相干的外人一般。
李氏暗自咬了咬牙,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怨恨,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也时不时插上两句话。
那头胤禛与胤禩从外面进来,众人忙起身相迎。
胤禩在场,李氏不宜久待,说了两句,便带着弘昀和大格格退下。
错身而过时,胤禩看了她一眼,突然道:“嫂子这帕子精致得很。”
李氏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自己手里被攥得皱成一团的绣帕,心头一跳,勉强笑道:“八爷过奖。”
说罢一福身,匆匆便走。
那拉氏是嫡亲嫂子,无须回避,她见胤禩多看了李氏两眼,便道:“怎么了?”
下意识只觉得他不会无端端问那一句话。
胤禩摇摇头,弘晖随即蹭上来撒娇,宝宝也跟着咿呀咿呀地叫嚷起来,场面一时热闹之极,那拉氏也只好捺下心中疑问,张罗着上菜布菜。
待酒饱饭足,小孩子被乳母抱下去歇息,那拉氏这才旧话重提。
“八弟,方才你……”
胤禩道:“四嫂,弘晖近来身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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