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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康熙顿了顿,一边措辞,一边道:“……今朕年届七旬,在位六十一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

    这是遗诏!

    张廷玉笔尖一颤,差点在纸上留下墨迹瑕疵,所幸十数年历练阅历,仍能让他勉强稳下心,凝神去听康熙的声音。

    “历观史册,自黄帝甲子迄今四千三百五十余年共三百一帝,如朕在位之久者甚少。”帝王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骄傲。

    他确实可以引以为傲,纵观史册,也只有汉武帝刘彻在位五十四年,连前朝在位时间最长的万历帝,也不过四十八年而已。

    “今朕年届耳顺,富有四海,子孙百五十余人,天下安乐,朕之福亦云厚矣,即或有不虞心亦泰然……”

    声音夏然而止,张廷玉顿笔,抬首望向康熙。

    却见帝王又走了几步,长叹一声,半晌,摆手道:“烧了。”

    言语之间,神情萧索,意兴阑珊。

    张廷玉一怔,回过神,忙将写了一半的东西放在烛火上焚毁。

    “罢了,你先退下吧。”

    “嗻。”

    他小心翼翼道,正想退出去,却听见康熙道:“今日之事,若传他人之耳,就不要怪朕不念情份了。”

    语调冷然,隐隐带着杀意。

    张廷玉心头微颤,忙跪下道:“臣知晓。”

    见康熙没再发话,这才起身离去。

    跨出门槛之际,他忍不住抬头往康熙的方向瞧去,只见帝王依旧站在那里,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 变

    康熙五十年七月,抚远大将军胤祯率军移师甘州,意欲直捣伊犁,一举剿灭策妄阿拉布坦,中途路遇小股叛军,皆都一一铲除,但此时长途跋涉的弊端开始显露出来,大军浩浩荡荡,人数达十数万之多,每日所用粮草军饷也耗费颇巨,后方很快就出现粮草无以为继的情状,加上策妄阿拉布坦狡猾之极,东躲西藏,几个月过去,连老巢的影子都没见着。

    十四无法,只得密奏康熙,言道军务重大,暂停进剿,并请求回京叙职。

    梁九功站得久了,忍不住将身体往右边微微一倾,好让左腿歇上一歇。

    但在外人看来,他仍是微垂着头一动不动,一副恭谨不语的模样,数十年如一日。

    这就是做奴才的学问,如何让主子看得见自己的忠心,如何在主子发火的时候,想不起自己的存在,梁九功早已将这一套摸得滚瓜烂熟。

    然而内心深处,却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前路忧心。

    他这样的废人,早已不可能出宫,一旦康熙驾崩,至好的结局,也就是被发配去守皇陵,但梁九功跟在康熙左右数十年,见惯了软红香土,荣华富贵,即便在宫中宦官之中,也是万人之上的位置,如何忍耐得了皇陵凄凉寒苦的日子?

    “九功。”康熙的声音,冷不防将他自沉思中拉了出来。

    “万岁爷?”他忙微微躬身,语调不高不低,没有一般宦官的尖细,这一点,也是让帝王觉得舒服的原因之一。

    “你服侍朕,有多少年了?”这几日康熙的精神不错,便自己拿了些奏折在看,偶尔在上面画上两笔,只要时间不长,他还可控制着手不发抖,笔迹上也让人看不出皇帝的身体状况。

    梁九功心头一凛,面上却不露。“回万岁爷,算来也有三十余年了。”

    “三十余年,不短了啊……”康熙叹了口气,放下奏折,似乎勾起几分说话的兴致。

    “你家里头现在还有人没有?”

    “老奴幼时家里遭了灾,只有老奴和侄子幸免,如今侄子在京城安了家,眼看着也是儿孙满堂了。”

    康熙点点头:“你可去看过他们?”

    “哪能呢,”梁九功忙笑道:“这宫里的规矩,奴才也是不敢违背的,平日里托人送些细软出去给那侄子倒是有的,只是有几回,让那侄子在宫门外等着,匆匆见上几面。”

    这也是不合规矩的,但宫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再说梁九功伺候康熙多年,这点子破例也不算什么,是以他在康熙面前并无隐瞒,倒显得更加忠诚。

    康熙果然不生气,只笑骂道:“老货,倒会趁着职权之便占便宜,你那侄子,对你可还孝顺?”

    梁九功笑道:“孝顺是孝顺的,只是奴才和他说,奴才给他的东西,都是皇上的恩赐,没有万岁爷,也就没有这一切,他听了,可劲儿地感恩拜谢,还曾对着宫门磕响头,说回去给您供牌位上香,祈求龙体安康。”

    饶是康熙听了这话也高兴。“倒也算是个孝子贤孙!”

    “可不是呢!”梁九功陪笑道,边看了康熙一眼,见他兴致颇浓,便续道:“有一回京城特别冷,那大雪下得,足足有几尺厚,奴才侄子怕奴才腿脚不好,还让奴才的侄媳妇连夜缝了两对护膝,在宫门口巴巴等了半天,说要送给奴才。”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心思,康熙的笑容忽然就淡了下来。

    “侄子尚且如此,何况儿子呢……”

    梁九功见势不妙,忙住口不说。

    只见康熙重新拿起桌上奏折,看了半晌,叹道:“这诸皇子里面,惟有十四,最像朕年轻的时候。”

    梁九功心中一突,摸不清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斟酌着道:“十四阿哥是龙子龙孙,自然是肖似陛下的。”

    康熙摇摇头,却不接话,顿了片刻,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写下一个字。

    准。

    这个字梁九功是看得懂的,他看了一眼,只觉得那鲜红的朱批热得烫眼,忙移开视线。

    又看了一会儿,康熙有些乏了,梁九功忙伺候他到旁边的偏殿歇下。

    往常这个时候,康熙一躺下,少说也得三刻钟才醒,梁九功放轻了手脚,走到门口,对着迎面走来的小太监悄声说了几句,又折返回来,站在御榻前守着,眼观鼻鼻观心,以防帝王随时需要自己伺候。

    那个小太监是他的徒弟,自小带到大的,相当于半个心腹,半个儿子,梁九功自己位置扎眼,一走开便会被人注意,很多事情,都是让这个徒弟去做的。

    小太监得了吩咐,左右看看没人注目,吁了口气,脚步不停,又往前走去。

    手中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胤禟蓦地倾身向前,神色惊疑不定。

    “这消息,可确切?”

    来人忙道:“主子,这是梁公公身边的人传出来的,十有不会差!”

    “遗诏,遗诏……”胤禟皱起眉,喃喃道,“就算皇阿玛召见张廷玉是为了遗诏好了,梁九功他又没瞧见遗诏的内容,却如何就把宝押在了十四身上?”

    “主子,梁公公的徒弟让奴才给您带一句话,皇上曾说,诸皇子里,惟有十四,最像他年轻的时候。”

    略显阴柔秀美的双眉一跳,胤禟先是一怔,继而狂喜。

    “好,好,果然是天意,这会儿十四请求回京叙职的折子也该到京了,我再写一封信,你快马加鞭,务必比圣旨更快抵达甘州!”

    “嗻!”

    富察府内宅那头,正室夫人他他拉氏,即马齐元配,廷姝的额娘,正抱着外孙,爱不释手。

    “弘旺长得真好,转眼就是个小大人了,要是你额娘还在,该多好……”说着说着,他他拉氏就红了眼眶。

    “郭罗妈妈不要哭。”弘旺伸手去抹去她的眼泪。“弘旺会代额娘好好孝顺您的。”

    他他拉氏一听,将他抱得更紧,哭声更是停不下来,倒弄的弘旺有点不知所措。

    富察府中儿女众多,富察夫人也不惟独廷姝一个女儿,只是当年廷姝嫁了皇子,在所有出嫁的女儿中,身份是最高贵的,本人亦是知书达理,行事落落大方,且又芳年早逝,所以他他拉氏每回提起这个女儿,总觉得亏欠她良多,见了外孙,自然恨不得将满腔慈爱都倾注在他身上。

    只是弘旺身份特殊,还要到宫里读书,来探视的次数自然多不了,这反而让他他拉氏越发疼爱这个外孙。

    府中的书房内,胤禩却正跟马齐说着话,除此之外,还有胤禛。

    “如今皇上下旨,让十四爷先行回京,这会儿只怕都在议论纷纷,宗室里头,这几年站在十四爷那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马齐叹了口气,神色并不乐观。

    “自先帝爷之后,宗室的权力被一点点削弱,八王议政早就形同虚设,就算十四得到再多的宗室支持,也不过是面子上来得好看罢了。”

    胤禩如是安慰道,只是他心里头也清楚,上三旗为皇帝亲掌,下五旗则各有旗主,除了胤禛本身是镶白旗旗主之外,余者四旗,多是靠向十四那边,其中又以简亲王雅尔江阿的镶蓝旗马首是瞻,只不过雅尔江阿城府深沉,至今也没有正式表过态。如果将来想在皇位上与十四一较长短,八旗的支持,还是至关重要的,否则将来就算登基称帝,难免也会让其他人在背地里闲言闲语,质疑其位不正。

    胤禛见二人皆神情凝重,手沾了茶杯里的水,在桌面上轻轻划了起来。

    “如今京畿防务,主要在于四处。掌管御前侍卫的领侍卫内大臣,丰台大营,步军统领衙门,还有负责守卫紫禁城的前锋营。领侍卫内大臣,是原黑龙军将军博定,此人与十四交好,必然倒向他那边,而步军统领衙门,是隆科多辖下,这点可以放心。还有两处,丰台大营非皇命不能调动,不为我所用,自然也不可能听十四的,暂时也可以放心,前锋营倒是有些棘手。”

    胤禩接过他的话头。“前锋营分左右翼前锋统领,左翼掌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右翼掌另外四旗,右翼前锋统领果齐逊是忠于皇上的,左翼前锋统领则是雅尔江阿的人。如此一来,若京城这边有异动,我们也未必就完全落于下风,十四回来,必然要移交印信,不可能带着大军回来,届时情势变幻,胜负难料。”

    马齐吁了口气:“简亲王真是不简单,若此番能将他彻底拉拢过来,便算事半功倍了。”

    胤禩轻笑一声:“那倒未必,多做多错,雅尔江阿狡猾得很,不是三言两语,小恩小惠就能拉拢的,他贯来会看风向,如今也还算不上全然倒向十四那边。”

    手指轻轻叩着黄花梨木的椅子负手,胤禛没有搭腔,只余一派沉思。

    胤禟派出的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跟圣旨同一天到达甘州。

    胤祯接完旨意,又读了来人的密信,不由喜上眉梢。

    平郡王纳尔苏见状笑道:“大将军王,可是有喜事?”

    十四将纳尔苏倚为心腹,闻言也不避他,随手将密信递了过去。

    密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纳尔苏看完,却止不住讶色,还有一丝惊喜。

    十四见他看完,拿过信置于火上,小心翼翼地烧毁之后,方道:“若说是喜事,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依信上所说,这次回京,只怕不会太过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