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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发生,不过在转眼之间,莫说那些拦路的侍卫,饶是佟国维,也看得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却忍不住对这位爷先发制人的作为暗叫一声好。

    这边话刚落音,那头又有一些人赶过来,为首的却是九门提督隆科多。

    “八爷,阿玛!”隆科多疾步赶过来,上前几步,拱手道:“八爷只管进宫,这里就交给奴才吧!”

    隆科多所辖,是步军统领衙门,本就负责京师治安巡查,此时揽下事端,自是名正言顺。

    胤禩点点头,眼看这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匆匆扫了一眼,便与佟国维一道上车。

    车夫清叱一声,马车继而往前疾驰。

    隆科多看着先前拦在宫门口的那些人,冷笑一声:“你们是前锋营的吧?”

    见对方不答,他也不打算要到答案,手一作势,示意后面的人:“把他们都给爷绑了,听候发落!”

    “隆科多,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可也是前锋营的人!”

    隆科多笑了一声,眼里满是看到鲜血的快意。“前锋营算个劳什子,敢逆旨而行,也是嫌命长了吧,少废话,拿下!”

    事已至此,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绝无善了的可能。

    对方咬咬牙,拔出刀剑,自然不肯束手就擒。

    短兵相接之声此起彼伏,莫说寻常百姓,便连官宦人家也紧闭大门,不敢轻易探看,生怕一个不好就招了血光之灾。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往年这个时候,康熙还在畅春园避暑听政,但今年不知怎的,却提前回来,连中秋也在紫禁城内过,这会儿圣驾所在,便是乾清宫。

    胤禛二人赶到的时候,梁九功正守在门口,低头抹眼垂泪。

    “梁公公。”胤禛上前,喊了一声。

    梁九功抬起头,脸上惊惶一闪而逝,虽然快,却逃不过胤禛双眼。梁九功哑声道:“两位爷请赶紧进去,万岁爷正在屋里头等着呢。”

    胤禛与胤禩对望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有劳梁公公了。”胤禛低声。

    梁九功身体一震,侧身避过。“老奴万万不敢当!”

    康熙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微阖着眼,看到他们进来,身体也只是动了动,并没有说话。

    张廷玉端坐一旁,正好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向两人见礼。

    “皇阿玛!”

    二人并作几步,跪倒在康熙榻前。

    康熙缓缓睁开眼,叹了口气。“起来罢。”

    话语悠长,有未尽之意,胤禛听出其中的虚弱,不由心下一沉。

    难道老爷子,真的就不好了?

    不仅是他,甚至其他儿子,脑海里对这位皇阿玛的印象,只怕还停留在他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霹雳手段上,何曾见过他躺在那里,白发苍苍的脆弱。

    此刻的康熙,与一个任何重病垂暮的寻常老人,并无不同之处。

    “朕有话,要对你们俩说。”康熙瞧了张廷玉一眼。“衡臣,你先出去。”

    “嗻。”张廷玉微微弯腰,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里,只余下父子三人。

    “原先,朕是早想立遗诏的。”康熙顿了顿,缓缓道,“可后来觉得自己精神头还足,就罢了这个念头,如今才写,虽然有些晚了,还好,赶得及。”

    “朕这些儿子里面,早年太子谋逆,指望不上,大阿哥被放出来,早已失去雄心壮志,满脑子就想着低头混日子。”

    “老三精通诗词文墨,可到底,也就是表面文章,夸夸其谈。老五和老七,又都是不争气的,有什么事情,都躲得远远的,想来是怕惹祸上身。”

    “老九老十就不消说了,一个是墙头草,一个胸无大志。”

    “十三性情鲁莽冲动,稍有不慎就要闯下弥天大祸,所以朕当年才将他软禁起来,希望他能磨磨性子,不要再那么一点就着。”

    康熙的语调很慢,说的却都是让人惊心动魄的内容,诸皇子阿哥,但凡已经成年,都被他一一评点。

    最后的目光,却是落在跟前两人身上。

    “还有你们,和十四。”

    胤禛已经听出点味道来了,老爷子确实是要指定继位之人了,这人选兴许就在自己、老八、十四中间,可如今十四尚在路上,没能赶得回来,那么……

    不待他多想,康熙已道:“老八,你真的无心皇位么?”

    胤禩一怔,抬头对上帝王,却见那目光里面并无猜忌疑虑,只有清明和慈霭。

    “皇阿玛明鉴,儿臣确确实实,只想当一名忠心为国的臣子。”

    “怎么不是富贵闲王?”康熙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你从小就懂事,七岁就晓得要学你二伯,愿作贤王,辅佐明君,长大以后,也是安分守己,明哲保身,只是朕身为皇帝,有时候不得不想多一些,所以,这些年,委屈你了。”

    两世为人,前生那句“辛者库贱婢所生”的话依旧历历在目,他何曾料想过能得到父亲的一句抚慰,如今终于听到了,却是在病榻前。

    可不正是应了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心头蓦地泛起一阵酸楚苦涩,也不知几分是为了老爷子,又有几分是为了自己。

    胤禩握住老爷子的手,强笑道:“儿子不孝,哪里还能当得起委屈一说,只盼皇阿玛能够龙体安康,就别无所求了。”

    康熙叹息一声,拍拍他的手背,视线一转,朝着胤禛。

    “十四很像朕年轻的时候,年轻气盛,不顾一切。”

    他的句话,便让胤禛的手微微一抖。

    康熙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依旧说下去。

    “只是,太像了,也不好,他没吃过苦,什么都是唾手可得,不会体谅别人,更少了一份隐忍之心,需知为君之道,除了雷霆手段之外,还要懂得什么时候要忍,这两者缺一不可。忍人之所不能忍,方为人上之人,当年鳌拜擅权,朕忍了八年,才一举将他擒获。”

    “相比起来,老八过于心软,有时难免不能狠下心肠,十四则太浮躁,隐忍不得,所以,”康熙看着胤禛,轻轻道:“朕觉得惟有你,才能挑起这大清的江山社稷。”

    “皇阿玛……”

    康熙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自嘲一笑:“朕是老了,可还没糊涂,这么多年打压这个,打压那个,愣是没有透露半点风声,不是为了故作玄虚,而是害怕重蹈了废太子的覆辙。”

    他眼中流露出一点苍凉,如风中之烛,将灭未灭,让胤禩几乎不忍去看。

    这位帝王,他的父亲,少年登基,面临无数困境,从懵懂幼童到英明帝王,几乎做遍了历史上许多君主想做的事情,甚至连他们未做的,也一并做了,到如今,威加于四海,纵然不是后无来者,也算前无古人了。

    只是就算万圣之尊,也总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朕只盼你,善待兄弟,凡事戒急用忍,顾全大局,莫要因小失大,意气用事。”康熙说罢,急急地喘了口气,已是无以为继。

    “皇阿玛!”胤禛帮他顺气,眼眶通红,语调哽咽。“皇阿玛放心,儿臣自当谨遵教诲。”

    康熙几不可见地点头,又道:“去把外面的人都喊进来。”

    “嗻。”

    胤禩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老爷子的话上,此时站起来,才发现腿都酸麻了,差点踉跄了一下,又伸手往脸上抹去,只抹得满手冰凉湿滑,这才晓得自己竟是流泪而不自知。

    他本以为自己看透了这天家父子之情,先前还曾担忧过待到老爷子驾崩之时,仓促之间不知如何哭得出来,到此刻才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一直都对康熙抱着一份孺慕之情,只是这份感情埋藏得太深,又曾被伤得太重,以致于再也不敢轻易表现出来。

    外头早有不少人候着,王公大臣,宗室诸王,跪了一地,只是没有老爷子的旨意,谁也不敢擅闯,心中已忍不住暗自胡乱揣测猜想。

    诸人见胤禩出来,都纷纷抬起头,便见胤禩泪痕未干,声音也有些嘶哑。

    “皇上有旨,宣诸王贝勒大臣觐见。”

    众人忙起身,也不敢揉弄酸痛的膝盖,按照品级一一鱼贯入内。

    见人进来,康熙只是抬了抬眼皮,嘴里吐出一句话。

    “衡臣,你来念。”

    张廷玉起身应是,顶着所有人灼灼的目光走至案前,拿起先前拟好的遗诏。

    这诏书,本应是满、蒙、汉文各有一份,但时间仓促,连康熙也没想到自己会骤然之间旧疾复发,便只来得及让张廷玉准备汉文遗诏。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这遗诏是他在康熙的授意下亲手拟就的,念起来自然得心应手,虽然前面的都是些感慨之辞,但事关重大,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甚至还恨不得自己多长一双耳朵,好记住张廷玉说的每一个字。

    “……太祖皇帝之子礼亲王王之子孙,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张廷玉念完,目光扫过众人或惊疑、或怔愣、或愤怒的神色,跪倒在地,将阖上的诏书双手举过头顶。

    所有人犹未从遗诏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却听得雍亲王一声惊呼。

    “皇阿玛!”

    不知何时,康熙已经闭上双眼,再也醒不过来。

    一代帝王,就此长眠。

    胤禛心头惨然,他曾想过皇位会落在自己头上,可真到身临其境,却是悲伤多于窃喜。

    他们这位父亲,也许太过多疑,也许曾猜忌过每一个儿子,可谁又能说,他不是战战兢兢地在为这个王朝,为这个天下而谋划呢?

    他也腹诽过,帝王年纪大了,所以糊涂了,才会宠爱十四,让他的风头无以复加。

    却没料到,其实老爷子比谁都要清醒和明白,到头来,最看不透的,反倒是自己。

    “皇阿玛……”胤禛哭倒在榻前,抓着康熙的手,不能自已。

    众人醒过神来,也开始哭声一片。

    胤禩闭了闭眼,起身扶住胤禛。

    他虽也难过,但此刻却还不是可以放声大哭的时候。

    “先皇宾天,还请皇上节哀,方能主持大局。”

    佟国维与张廷玉也忙上前,一左一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