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坐定了,才重新归座,红叶则走到轩辕亦身后,抱了双臂站定。
屋门被轻轻推开,随着环佩轻响,莲步轻移,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子袅袅婷婷走进屋内。女子身后跟了一名十二三的丫鬟,丫鬟手中托了一个托盘,托盘内是三只翠色茶盏。女子走到圆桌前,冲桌边的三人福了一福,便一声不吭的撤了轩辕亦和风始面前的茶盏,把那丫鬟手中托盘上的三盏茶放置到三人面前。然后又冲着三人福了一福,领了丫鬟径自离去。
“老夫这次来落凤城,便是因为大子的事。”风始看那女子出门之后才欠了欠身体对轩辕静说,“老夫兄弟三人膝下只此一子,虽谈不上娇生惯养,却也视如珍宝。今其一人流落在外,老夫也难免担忧,所以老夫希望皇上能念及轩辕氏和风家的旧情帮忙寻找。”说罢又重新冲着轩辕亦和轩辕静两人抱了抱拳,恳切之词溢于言表。
视如珍宝?轩辕静嘴角挂了一抹嘲弄的笑容。若是视如珍宝就不会牺牲了他,不牺牲他也就不会有今日风清扬离家出走这回事了。不过,与数年前在风家谷中相见之时相比,现在的风家族长苍老了许多,眼窝深深陷了下去,双目也不复当日的明亮,轩辕静暗叹一声,接了风始的话,“从知晓世子系逃家之时起,皇兄便已经下令皇家三卫和铸剑山庄派专人找寻了,想必不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是真的?”风始听了轩辕静的话,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眸霎时便亮了起来。
“自然是真的。”看风始满怀希望的看着自己,轩辕静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老夫在这里先行谢过了。”见轩辕静点头,风始忙离了绣墩双膝跪地,对着轩辕亦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风王爷快快请起,这等小事又哪用得着王爷行如此大礼。”轩辕亦也没想到风始竟会给自己叩头,忙站起身来,双手掺了风始,扶了他让他重新坐下,才再次开口,“帮助找寻世子本就是轩辕家该做的事,世子流落在外除了风家,轩辕家也很担心,自会尽心尽力。”
为轩辕亦的话所感,风始双唇抖动了半天,竟是一句话都未说出。见他情绪有些激动,轩辕亦笑了笑,兀自端了桌上的茶盏,抿了口茶,侯他渐渐平静下来。
半盏茶喝过,风始的情绪也有所平复,三人又说了些闲话,见时候不早了,风始便起身告辞,由红叶带了从后门出了馨兰苑,上了苑外的一辆马车。
“并肩王前来怕不仅仅是为了风清扬的事吧。”目送了风始和红叶离去,轩辕静忍不住问。
“还有谷中之事,风明已经回到谷中,还带了风启的信件。不过……他似乎并不相信简家一开始便是有目的的接近风家。”
“所以才亲自跑到落凤城来确认么?”原本还以为是为着风清扬而来,却不想到了现在他最先想到的竟然还是风家,轩辕静的脸上便带出些许嘲讽。
“静,他跟你我不一样,身为风家族长,从小大到一直都被灌输了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的思想,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因为风清扬放弃风家。”
“皇兄,谷中简家之事你要怎样解决?”轩辕亦的一席话说得轩辕静的情绪有些低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
“怎么,户部和工部这两摊子的事还不够你忙么?你若得闲不如朕把风家的事也一同交与你解决可好?”轩辕亦见轩辕静原本还一脸烦闷现在忽然又好奇的看着自己,顿觉好笑。
“呃……不用了,……静也只是随便问问。”听轩辕亦说要把风家的事一并交与自己处理,轩辕静忙大幅度摇头。户部和工部制作炸药作坊的事已经让他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这要是再多一件,……想想就很可怕。
“呵呵。”他本是调侃轩辕静,并未真打算把风家的事交给他,现看见轩辕静拼命摇头显见是当真了,轩辕亦忍不住轻笑一声。
“呐,皇兄,刚才进来的那个女人就是兰心么?”随手端了桌上茶盏,嗪了口茶水,轩辕静状似漫不经心的询问,只是专注的神情却泄露了他的小心思。
“兰心。”轩辕静的心思又岂能躲得过轩辕亦的眼睛,知道兰心带了丫鬟在门口侍候着,轩辕亦便提高了声音,话音未落,轩辕静手中茶盏便抖了一抖。
“主子。”随着一声银铃般的应答,房门推开,刚刚带了小丫鬟上茶的女子迈了细碎的步子走进房间。她身后门外的小丫鬟重新带上了门。
“静亲王。”随手点了点身侧的轩辕静,轩辕亦重新端了自己面前的茶盏,嗪了口茶。茉莉花的清香和着茶叶的甘醇溢满整个口腔,上好的亲莉花茶,寒儿的最爱,也是自己最近常喝的茶,红叶倒也是个有心人。
“属下见过静亲王。”兰心虽自称属下,却并未单膝跪地,而是冲着轩辕静福了一福。
“唔。”这女子自称属下,轩辕静便明白这兰心八成是三卫或铸剑山庄的人,心里顿觉敞亮了不少,又低头抿了两口香荼,然后把荼盏放回到桌上这才抬头看了看面前立着的这个所谓色艺俱佳的兰心姑娘。
眼前这女子生了一张白净的鸭蛋脸,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笔挺的鼻梁下一张樱桃小口,嘴角上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未着外裙,上身只穿了一件绣了大朵牡丹花的抹胸,腰间一条丝带,系了粉红色的长裙,外面着了件淡粉色薄纱衣,衣下圆润的肩头和光洁的手臂以及光滑细腻的皮肤隔了蝉翼般的纱衣若隐若现。
若是单按姿色来说虽称得上是绝色却也难入轩辕静的眼睛,不过举手投足间那种温柔乖巧的气质在她这样相貌女子身上却又是难得一见的。虽有不满,轩辕静也还是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女子却有过人之处。
“主子若是烦闷兰心给主子弹首曲子解闷可好?”兰心见过了轩辕静,便立到了轩辕亦那一侧微微一笑。
轩辕亦的目光在这屋内逡巡了一下,才看见窗边琴案上放置的古琴,便轻扬了嘴角,“也好,索性闲来无事。”
“是。”见轩辕亦随口应了,兰心忙转身唤了一直候在外面的丫鬟把窗边的琴案和琴榻移至屋子中间。
指挥着小丫鬟们排放好琴案,兰心便坐了琴榻,低头仔细调了调琴弦,再抬头时眼角眉梢已带了几分春色,“主子想听什么曲子?”
“凝心,你可会弹?”看着那琴案上的古琴,轩辕亦眼底现了抹难以察觉的温情。
“会。”兰心虽未想到轩辕亦竟会点了这首指法繁复又无甚新意的曲子,但既然他点了,便倾了手指。随着纤纤细指落下,琴音顿起。
不过,琴音一起,轩辕亦便后悔了。凝心,本是借了平静舒缓,甚至有些单调的琴声一点点助人把散乱的心情聚拢,凝结,使之重归一处。只是,现下弹琴之人自己心都未收,未静,又怎能通过这曲子放松听琴之人的心情,凝结他人的心神。失了安抚凝聚心神的意境,这曲子也就成了单调甚至有些刺耳的噪音。
轩辕亦从未想过,相同的曲子,演奏的人不同差异竟有如此巨大的差异。铮铮的琴声在耳边回响,轩辕亦忽然抱愧,自家的寒儿如高山白雪般清丽脱俗,又怎能拿来与这些胭脂俗粉相较。
屋门轻轻被推开,送了风始的红叶重新回来。一进房间便看见坐在琴案之后的兰心不知何时宽去了外裙,便皱了两道浓眉。
“皇兄,咱们回去吧。”轩辕静见身边自家皇兄微低了头,满脸的失落,倒是把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伸手便捉了轩辕亦的手臂,微扬了头看着轩辕亦那张俊脸。
“让你担心了。”抬了眼睛,再次从轩辕静的脸上看到担忧,轩辕亦微勾了嘴角,伸出手拍了拍轩辕静的手,见红叶不声不响的立在自己另一侧便道,“走吧。”说完便起了身,径自离开。
“兰心,暗卫当有暗卫的本分。若心存痴妄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有句话你记好了,那人不是你能高攀的上的。”红叶并未马上离去,见轩辕亦和轩辕静两人已走至楼梯口,才冷冷的盯了兰心。见兰心脸上顿生灰败,知道她懂了自己的意思,便转身离去。
红叶身前,跟在轩辕亦身后下楼的轩辕静把红叶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女子不过是红叶手下的暗卫,情不自禁的轻扬了嘴角,整个心便飞了起来。
从那幢二层的小楼出来,沿着小径往后走出十来丈便到了馨兰苑的后角门。角门外,早就有辆墨绿色车围的四轮马车候着。轩辕亦立在马车前,望望天边那抹渐渐淡去的夜色,长长的吐出口积郁在胸口中的浊气。又是一夜未眠,今日怕又是忙碌的一天吧。
除了轩辕亦,距离落凤城近千里的邢州刺史府后堂内,也有两人是彻夜未眠。
邢州刺史史百万和司马房钱隔了后堂正中那张八仙桌相对而坐,他们面前桌上摆了个掏空的信封和几页笺纸。
史百万身侧一张太师椅上,安安静静的坐了一名身着黑色长袍的中年人。中年右手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婆娑着太师椅的扶手,显得很有耐心,直到屋外传来一声鸡叫。
“天都亮了,史刺史,房司马想了一夜可曾想好了?”听到那声鸡鸣,中年人忽然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看似随意的瞟了眼坐在八仙桌两侧的史百万和房钱,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面精光一闪。
不知为何,给这中年人一看,史百万和房钱两人的额头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和房钱交换了一下颜色,史百万才说,“谋杀钦差按飞岚的律可是罪同谋反,再加上这钦差又是皇子,那就又是欺君之罪,两项罪名哪一项都是要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
“可是,私采金沙按飞岚律也是罪同谋反,同样要满门抄斩诛灭九族啊。”听史百万这么说,中年人重又低了头,良久,就在史百万和房钱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悠悠开口。
“私采金沙?你什么意思?”中年人话音未落,八仙桌另一侧的房钱忍不住开口问道,略微颤抖的声音中透了股莫可名状的心虚。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在来邢州的路上顷好听说,邢州下辖杨庆县李家庄的村民们被鸿王爷暂时迁至沁州内居住……”
听到中年人说出来的消息,史百万和房钱同时一凛,脸上顿时一片煞白。
见史百万和房钱身体在不自觉的发抖,中年人轻笑一声,嘴角勾勒一抹嘲弄的笑容,“我还听说,这些村民所以被迁往他处暂住是因为县内的父母官和富户沆瀣一气,抢占了他们的土地……”
“这些传言是从哪听说的。”史百万抬起袍袖擦了擦额上不断渗出的汗水问道。
“不过是路上见到一队由官差护送的百姓往沁州去了有些疑感顺便打听到的。虽然看情景,鸿王因为忙于疏通河道转移即将受灾的百姓暂时还顾不上这李家庄的人,但是他是闲下来,哪天下令彻查……这天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哼,就算是私采金沙事发,玉相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授意,我二人又怎敢做这等抄家灭门的事,就算真的诛连九族我二人也必拉上一个垫背的。”听出中年人言语间的威胁,房钱冷哼一声。
“哈哈,”中年人似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依照玉相和皇上的关系,你们以为随随便便咬出玉相来皇上就会信么?”
“你……”看中年人脸上嘲弄的神情愈加露骨,房钱气的站起身来,伸手便要去揪中年人的脖子。哪想到中年人见房钱冲着自己扑过来,前倾了身体,身形一转便躲过了房钱伸过来的手,随后身子一坠便坐了与自己刚坐的太师椅隔了一个小几的另一把太师椅,同时满脸讥讽的看着房钱,眼中挑衅的味道甚是明显。
房钱毕竟是邢州司马,封疆大吏又怎会容忍中年人这样对待自己,怒吼一声便再次向中年人扑过去。这一次,中年人未躲,伸手便扣了房钱的手腕,同时脚下一伴,房钱站立不稳,扑通一声便栽倒在中年人的面前。
“老房。”看房钱红着一张老脸还要往上扑,史百万知道他并不是这中年人的对手,再打下去只有吃亏忙喝止住了他。
房钱虽有不甘,却也知道自己沾不得半点便宜,便恶狠狠的瞪了中年一眼,借了史百万的呵斥停了手,拍拍身上的尘土,喘着粗气重新回到刚坐的太师椅上。
“房大人身为邢州司马二品大员,怎么脾气这等火爆。”中年人瞥了眼房钱,随口说道。
“你说吧,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后背靠了太师椅背的史百万长长的叹了口气后,问中年人。
中年人看他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脸上的表情都是极为颓废,显见他已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