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米白色套装、身材高挑苗条的年轻女子步履轻捷地走上台,站在李思碧身边。一个特写镜头打到她脸上,那是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面孔,乌黑的头发绾成一个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眼睛如同猫眼般浑圆明亮,略高的颧骨、上翘的鼻尖和宽而薄的嘴唇组合一起,让她的脸虽然不大合乎传统审美,却明艳照人,站在穿着裹胸晚装、长着标准美女面孔的李思碧身边,气势完全不输于她。
李思碧问及亿鑫集团将要在本地展开的大手笔投资项目,贺静宜讲一口标准普通话,流利地对答着,赞扬j市良好的投资环境以及领导的超前意识、开阔思维、政策扶持等等,表示对本地未来的发展前景充满信心。
“你看这种无聊节目干什么?”吴丽君声音森然地问。
“打发时间而已。”甘璐淡淡地回答。
吴丽君不再说什么,换拖鞋径直回了卧室。尚修文的声音带着疲倦从听筒里传出来,“璐璐,你想问我什么吗?”
甘璐想,这倒是典型的尚修文对待问题的方式,“你觉得有什么是我该知道却不知道的吗?”
“你从来没像别的女孩那样追问往事,我以为你一向豁达,并不介意。”
“我的确不介意往事,前提是那些的确是往事了。”
“贺静宜是我从前的女友,在我认识你的时候,我跟她已经分手三年了。其他的事,等我明天回来再说吧,你早点儿休息。”
屏幕上贺静宜翩然下场,随着节奏强劲的音乐,一个热闹的歌舞组合登场,镜头摇遍全场,满眼都是带着莫名兴奋挥舞着荧光棒欢呼的观众。
甘璐看着屏幕,心情纷乱。“其他的事”,会是一个坦白,还是一个辩解?她讨厌这样胡乱猜测,却实在没法说服自己把这件事丢开。
聒噪的歌舞当然无助于她找回平静,她拿起遥控器按了关机,室内顿时归于平常惯有的沉寂。她看着眼前方正得空旷的客厅,再次有了陷落在陌生人家的感觉。当然,这套房子的装修布置她一点儿也没参与,家具陈设通通不是她的趣味,她确实很难有切实把这里当自己家的感觉。
部分 第13节:来得太迟的注视(2)
她收拾东西上楼,正要去洗澡,手机再度响起,这次是她爸爸家的号码。
“爸爸,有什么事吗?”
甘博吞吞吐吐地说:“璐璐,你王阿姨……到现在还没回来。”
甘璐有点儿回不过神来,“她去哪儿了?”
“应该是回她自己的家了吧。”
甘璐顿时头大,“她走了多长时间?”
“她前天走的,她说她再不想回来了。”
甘璐自己满腹心事,还要管这个,好不烦恼。她很想说:你们今年贵庚呀,还玩争吵跟离家出走?可是她不敢用这话去伤爸爸的心,只有耐着性子问:“这次又是为什么吵架?”
“她跟我说,不结婚也可以,不过我得把这套房子加上她的名字,不然不想没名没分跟着我混下去。”
“爸爸,老实讲,我觉得王阿姨的要求真不过分。男人到了你这年龄还有人逼婚,简直算一种荣幸了。”
“那怎么行!这套房子是以后我能留给你的唯一遗产,我不可能给她的。”
“爸——你还不到六十岁,扯什么遗产!我们讲点儿道理好不好?王阿姨跟着你图的是什么?你并不是有钱人,我想她要求的也不过是两个人做伴好好生活下去,结婚至少是你能给她的保证呀。”
“结婚什么也保证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充分理由这么看。女人都这么自私,只从自己角度考虑问题,在她们需要的时候,婚姻就是男人必须给的保障;一旦不需要了,婚姻马上就成了可以一脚踢开的障碍。”
甘璐头痛地想,爸爸批判起女人的自私来振振有词,倒是一点儿不在乎暴露他自己的自私,“爸爸,你站在王阿姨立场上想一想吧。她这样尽心照顾你的起居,难道你给了那点儿家用就心安理得了?”
“她的退休工资全补贴给了她儿子,跟着我有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回去看媳妇的脸色。”
“爸爸哎——”甘璐拖长声音叫,差点儿笑出来,“也许你的脸色并不比她媳妇的脸色来得好看,至少在她自己家,媳妇要给脸色看,她还有儿子护着。我们别扯那些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跟王阿姨生活下去?”
甘博犹豫一下,“她不在,家里很乱,我在外面吃了好几餐了。”
“算我怕了你了。我去找下王阿姨,劝劝她,可是我想她提的条件你不答应的话,恐怕我只好给你请钟点工了。”
“我不要钟点工。”
甘璐长叹一声,“那你可真得考虑结婚了。”
甘璐拿了皮包下楼,先去轻轻敲一下婆婆卧室的门,推开房门正要说话,吴丽君抬头扫视她,“不见得质问了丈夫以后还觉得不满足,要闹离家出走吧?这样的话,倒没必要跟我讲再见。”
甘璐有些愕然,又有点儿好笑,好在她已经应付习惯了爸爸的奇怪逻辑,可以完全无视婆婆的尖刻推论,只心平气和地说:“妈,我爸那边有点儿事,我得过去一下,晚上回来得比较晚,我带了钥匙。您早点儿休息,再见。”
王阿姨的家在一个老宿舍区,离她父亲的住处倒也不算远。开门的是王阿姨的儿媳妇,见到她顿时笑得十分亲热,连忙请她进去坐。
这是一套狭小的两居室。王阿姨的儿子很木讷,只顾看电视,并不招呼客人,十岁多的孙子跑出跑进十分热闹。甘璐与王阿姨只能进小小的卧室,坐在床上谈话。
“璐璐,你一向明理,我跟你爸爸说要在房产证上加我的名字,只是跟他赌气,可不是想图谋你家的财产。”
“阿姨,我知道,我代我爸爸给您道歉。”甘璐不是次干这活儿了,自己也觉得有点儿汗颜,可又不能不继续说下去,“您别跟他计较,还是回去吧。”
“璐璐,我是真伤心了。你说他脾气不好,成天跟大爷一样,什么家务也不干,我都能忍,我就是受不了他把我看得连个只管饭不领薪水的保姆还不如。我不过是去学校接孙子,晚饭做得稍微晚了一点儿,他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我一说到结婚,他就说我想贪图他的房子。”
甘璐完全了解她爸爸的行事作风,一点儿也不认为王阿姨冤枉了他。她只得笑着说:“阿姨,我爸爸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不过他还是念着您的好。这不,您两天没回去,他就惦记着,生怕您回来会有不痛快,连忙叫我过来看看。”
“唉,我家的事也不用瞒着谁,璐璐,我这儿子又窝囊又没本事,我守寡上十年了,要不是图个清净,何苦要到这把年纪再去找伴?可是你爸爸这人让我太寒心了,我跟他七年多,从来没听他说一句好听的。我想过了,哪怕回来看媳妇脸色,也好过受他那个冤枉气。”
“您别这么说啊。我爸就是好钻牛角尖,他以前婚姻不愉快,就断了结婚的念头,其实他人是很善良的。我也劝过他了,他答应好好考虑一下。”甘璐停了一下,还是说了,“我知道我爸爸给的家用并不多,我一直想补贴他,可是他都不肯收。我看这样,从这个月开始,我给您办张银行卡,定期把钱打给您。”
部分 第14节:来得太迟的注视(3)
王阿姨连连摇手,“璐璐,我可没有跟你要钱的意思。”
“这本来就是我该孝敬我爸爸的,他太固执,总不肯要。这事您也不需要跟他说,您只管把两个人的生活安排好,过得健康开心,就比什么都好了。”
直讲到口干舌燥,王阿姨才勉强答应回去。甘璐也清楚,要不是她家那个时不时进来晃一下的媳妇太不好相处,王阿姨大概是不会这么快转弯的。想到这儿,她也不禁怃然。把王阿姨送到爸爸那边后,她又把爸爸叫出来,着实讲了一通大道理,并且加上了威胁,“你要再把王阿姨气跑了,我可不管你的事了。”
甘博倒再没嘴硬,“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昏黄灯光下,甘璐见父亲脊背微微佝偻,头发花白,两眼混浊,面色也似乎有点儿蜡黄,心蓦地软下来,觉得自己刚才一直板着面孔的姿态未免过分了点儿。
父母离婚后,甘璐便一直与父亲生活在一起。甘博生活得很马虎,她很早就反过来负担起照顾父亲的担子。自从王阿姨接手后,她确实轻松了许多。到成家后,她的生活重心不免转移,回家的次数比从前少,似乎的确忽略了父亲。今天接到电话后,她顿时觉得烦恼,生怕爸爸与王阿姨分手了没人管,未免也有自己的自私之处。
这个自责的念头一起,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甘博担心地看着她,“璐璐,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打电话叫修文过来接你?”
甘璐勉强一笑,“他出差了。爸爸,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胃有没什么问题?”
“我好得很,”甘博苦笑一下,“你不用操我的心。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我只希望你过得好就满足了。”
“爸——”甘璐最怕父亲用这个口气说话,“我也好得很,你不许再这么说了。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不要自己拖几天再告诉我。”
甘璐从父亲家出来,已经是深夜了。她觉得疲惫不堪,提着包慢慢走出小巷子,立在路边等出租车。这条路是条丁字路,有些僻静,眼前只见一辆辆汽车掠过,好一会儿也不见有空出租车路过。也许走一百来米,拐上大道是比较好的选择,但她却一时提不起精神迈步子,只呆呆看着眼前的街道。
这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在她的记忆里,这里曾是一条两旁有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的林荫道。从春天开始,先是一层淡淡的鹅黄染上树梢,然后渐渐浓密的树荫可以将街道全部笼罩住;到了夏天,阳光投下斑驳光影,蝉声在头顶上此起彼落响成一片,自行车响着清脆的铃声,一辆接一辆飞驰而过。
然而,为了解决飞絮问题,眼前的法国梧桐不知何时全被锯去了树冠,粗粗的树干配着新生的稀疏枝条,叶子纵使还没开始全部变黄凋落,也透出点儿滑稽凄凉感。更重要的是,原本掩映在大树下的两边建筑全都无遮无掩地暴露了出来。
这一路段虽然在繁华的市区,后面旧时的民居集中拆迁改造了一大片,建成了新型的住宅小区,但临街一排和后面一小片房子属于一个破产企业,似乎因为涉及复杂的产权归属,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旧房子,不过三四层楼,外观老旧,下面一律开成各式门面,失去浓密树荫的掩映,在惨白的路灯光下,越发显得零乱没有章法,与甘璐的记忆完全是两回事了。
一辆黑色奥迪a6在她面前停住,司机座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了出来。尽管逆着光,那人的面孔在黑暗中,可是那个挺直如松的姿势让她仍然一眼认出了,是聂谦。
“你怎么会在这儿?”和前几天的偶遇一样,他们再次同声发问。停了一会儿,聂谦皱眉看着她,“这么晚了,你一个人站在路边发什么呆?”
“我等出租车呢。”
“上车,我送你。”
甘璐上车,将自己家的住址告诉他,再次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聂谦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你忘了我曾经也住在这一带吗?”
“难道在这个深夜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