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生命还有生活。
很自然地,聂清越就想起了颜述。同样是医者,两人却带给聂清越截然不同的感觉。
聂清越每次看见颜述在院子内看诊都有一种隐约的说不出口的感觉,那就是,颜述或者并不喜欢行医。
她每次这样想时总觉得自己有点荒唐,一个名满天下的神医怎么会不喜欢这份神圣的职业。但是颜述看诊时那种一贯的浅淡态度,送药时的随意无谓,都让聂清越疑惑。就像以前开玩笑的那样,她觉得颜述是职业病,一旦开始了就既不热衷也不讨厌地继续下去,就像是习惯一般,见到有人受伤会习惯性地去施以援手,但是像李大夫这种悲悯的热忱的兢兢业业的态度却并不能从他身上窥见半分。
聂清越和老大夫又聊了一会儿,坚持付了茶钱后便离去了。
天,聂清越怡然自得地吃着自己煮的饭。
第二天,聂清越百无聊赖地翻着颜述房里的医书。
第三天,聂清越干脆利落地收拾了些衣物出门。
颜述从那天早上破天荒地出门看诊后,三天里,都没有再回来过。
迎墨没有119
花街柳巷地,茶楼戏馆阁,茫茫四相顾,唯独不见君。
聂清越站在等候出城检查的队伍里,慢慢前进。才过了三天就武断颜述去了那条村子可能操之过急,不过对于人们口中所说很邪乎的病她也不是不好奇。
正凝神间前方传来谈话声。
聂清越这才看见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旁边一随从模样的人推着装有两个半人高酒缸的大推车。
“这是赶着送去墨京的陈年老酒。”女子声音柔而不媚,笑容和气。
士兵正掀开缸的封盖检查,红色的糊纸一揭起,浓郁的酒香立即四溢开来。“可是好酒啊。”那士兵低低喃了句,伸手要去检查第二缸。
“这位小哥,”那女子笑意盈盈地拦下那士兵的手:“这缸可是要送给陈员外纳妾之喜等着给他老人家开封的,味道有影响怪罪下来我可不好做。你看,我慕容落开茶馆客栈时间也不算短了信誉这东西还是有的,是否行个方便?”说着从推车旁摸了壶小酒送过去,壶盖处明晃晃地搁着几个碎银。
那士兵大抵也不是次做这样的事的,相当爽利地就让了那个叫慕容落的女子过去。然后便轮到聂清越了。
聂清越今天穿的是男装,头发很随意地束起,加上本来长相就偏向干净清秀并不如美艳女子出众,守城的士兵只当她哪家的病书生一看身高不符合,便也没有叫她脱衣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口。
轻松地出了城随便抓了个路人请问那条村子的方向,聂清越记清楚大致线路后刚迈开脚步却看见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银发长须,背着个大大的药箱,正站在那两个大酒缸旁拱手作揖,是老大夫!
“您怎么溜出来了?”聂清越惊喜地蹭过去。
“这位公子是?”老大夫打量聂清越半晌还在回忆自己何时结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老大夫,可不是公子,是那天和你来我茶馆的姑娘。”那个叫慕容落的女人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聂清越:“对吧。”
聂清越心中一怔,怎么才一句话就给人识破了,“对。我是前几天撞到您的那个丫头。”
老大夫又定定地盯着聂清越的脸看了看,一拍脑袋:“丫头你怎么穿这个样子啦?”
“呃,我想上那条村子找人,这样或许会方便些。”聂清越看看排在后面的那个空空如也的大酒缸,“老大夫您刚才……?”
老大夫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还多亏慕容掌柜相助。”
慕容落笑得无奈:“若不是您为了救人连多年的交情恩情都拿出来了,慕容是说什么也不肯让你去的。”她转眼看看聂清越:“送佛送到西,我陪你们去到村口吧。”
有向导同行还有老医师相伴,哪有不应之理?聂清越当即浅笑开来,“那就有劳啦。”
路途要比想象中遥远。
慕容落遣了仆人回城,自己雇了量马车便当起了车夫,动作利落熟练毫无女子的扭捏迟疑。一个徐娘半老的女子在无荒城抛头露脸经营茶馆客栈,定是人情练达有过人手段才能办到的,真不知身上有多少曲折的故事起伏。
聂清越边感叹着边嘲笑自己一个商科生来到资本经济尚未发达的古代世界,竟放不开手去做些尝试反而是安分老实起来乖乖嫁了人。
一夜一日的颠簸,终于在天色将要黑下来的时候赶到了郊野一个类似十字路口的岔路。一条连接了无荒和墨京,一条连接了边城的村落和无人的荒野,两条路交叉在一起就贯穿了东南西北。
交叉点旁边是广阔的空地,静静地立着一间几层楼高的客栈。客栈门外挂着两块木扁:迎四方客共饮百年酒,交五湖友同结万世缘。中央的牌匾正是:四方客栈。
简单的对仗偏偏似是用剑在木上刻出般,一笔一划锋利遒劲又不失沉实大气,与客栈的名字和地理位置相得益彰,透出一股快意豪气。
马车一停在门口就立刻有小二出来迎接。
小二一看驱车的慕容落就惊喜地叫开来:“掌柜的,你终于回来了。”
“小和怎么说得我好像永远都不回来一样?”慕容落打趣,两步跳下车:“马牵好,带车上两位客人上厢房。”
“是!”小和得令牵着马殷勤地给他们引路:“客官这边请。”
然而聂清越和老大夫还没踏进客栈半步,一个满身风尘脸狼狈的少年就踉跄着冲了进去:“救、救人啊!”少年仿佛跌入大海般绝望而无助,颤抖着手就抓紧了身边最近的人的领口死死不放:“他们要烧了村子,他们要烧了村子!”
一听少年的呼喊整个客栈都乱了,人们惊慌着往后退出生怕惹上了病,而被少年紧紧抓住的客人则是恐惧地想要逃开。客栈内的人多是来往无荒和墨京的商旅或是做些小本买卖的生意人,对于城外有村落染上怪病一事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我没有病!快救救村子!”少年看着四散开去的人们,恍惚地松开了手中的衣领,神色痛苦地跪在了地上:“我真的没有病!求求你们,他们马上就要烧了村子!求求你们……”苍白的手指用力的按在地板上什么也抓不住,带着哭腔的呐喊最终因为四周的惊恐的目光而渐渐弱成微不可闻的呢喃。
“小安,怎么回事?”慕容落看清了少年的模样,皱眉拉起他问。
少年仿佛抓住了海里唯一的浮木,晦暗的眼里亮起一点光,断断续续道:“官兵、封、封村。”“冷静下来!”慕容落脸色严厉起来,一把把少年按到了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少年深深吸了几口气,想要镇定下来声音里还是透着慌乱:“我、我回去看他们,山脚下围满了官兵在封路。我说我进了就不会出来,他们还是不让。”声音越渐沉下去:“一个以前经常光顾茶馆的官兵悄悄告诉我,他们接到命令今晚就要开始烧村,让我不要白白进去送死。”
四周碎碎的议论忽然沉寂下来。
慕容落沉吟了半晌,安抚地拍了拍小安的肩旁:“莫要担心,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休息会儿。”然后看向四周的客人朗声道:“各位客官,这是我在无荒城开的茶馆雇的小工,从村子染病到下禁出令期间一直在我茶馆做工借宿,前天才决定辞工回村。刚才他的话相信大家都听见了,有质疑的可以询问无荒城来的客人,请各位放心,小安并没有染病也没有染病的机会。”
一番话说完后过了会儿,才有认识慕容落的客人站出来劝告,客人们将信将疑地重新坐下来,一时间客栈内气氛有些沉重地静默着。
慕容落叹了口气,便转身疾步上了楼。
聂清越始终站在客栈大门外静静看着,转头望见老大夫脸色不太好张嘴也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木楼上走下一位轻装短衣的束发男子,眉宇间尽是坚毅和沉静,眼角有道短短的疤痕。
那男子走到聂清越和老大夫面前拱手:“两位若是不介意,可否立即启程?”那声音,却是慕容落的柔软舒缓。
老大夫和聂清越回味过来点头,有些疲惫地钻进了才从上面下来没多久的马车。毕竟是人命攸关的事情,再怎么累也不得不抓紧时间。连着随后跑出来要求同行的少年小安,一行四人在浓重夜色里驱车继续赶路。
山脚下毫不意外地就遇到了官兵的阻挠。
聂清越跳下马车把丞相府的令牌拿了出来:“我们是聂相派来的人,带了医术精湛的大夫来查看情况,今晚的烧村延迟。”
守道的官兵踌躇了几秒,“我回去禀告大人,你们等等。”
负责的地方官走出来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本官并没有接到延迟的命令。”聂清越点头:“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知县将信将疑地和聂清越走到一旁。
“为了清理彻底,大人是否安排了官兵进村放火?”聂清越直直盯着那知县的眼睛。知县刚开始还有所推搪,见聂清越神色磊落开门见山迟疑半晌终是点头。
“那些官兵烧完后还能活着出去么?”聂清越看着他又问。知县神色闪烁,这是今早接到的命令安排,晚上叫一部分官兵进去烧村,完成后让剩下一部分官兵把出口封锁起来等待接应。只得佯装恼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聂清越忽然冷笑起来:“小的的意思是,为了避免烧村的官兵出去传播怪病,他们要牺牲。”然后不紧不慢地顿了顿,“可是一个月来一直把守村子出口的其余官兵和大人却可以安然无恙,不用避免斩草除根的危险。如果大人是居上位者,可会像小的一样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知县过了许久都没有回答聂清越的话,心里闪过可能的场景不知觉就出了一身冷汗。
“村子所连带的人命是去是留,全凭大人定夺的了。”聂清越看他的神色知他已相信了七八分,脸上的表情越发无谓:“我家主子心怀百姓才派我带着名医连夜赶来,若大人赞同这种想法小的倒也不能说些什么。”
就在聂清越觉得成功在望之时,知县却面如死灰地回答她:“……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聂清越有点发懵。
“到达村子要翻过一座山,因为今晚的烧村令需要禁止闲杂人进入,才会把官兵调出一部分守在山脚。村口的两队官兵……恐怕已经开始了。”
q:谁能挽狂澜于即倒
聂清越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像热血少年漫画男主角一样扶大厦之将倾,所以在听到“来不及了”的那一瞬间,她满脑子都是冲天的火光凄厉的哭喊,甚至神经质地闻到了有机物烧焦的特殊气味。
然而生活总是能以它独有的奇形怪状的方式发展成人们想象力范畴以外的样子,无论是想象力以外的坏还是想象力以外的好。
好比一个人在拐进死胡前是围墙后是虎的时候,捡到一把没有子弹的手枪,或者,从天而降一只膘肥体壮的猪,哪怕这有点荒诞和狗血。
那么现在,聂清越觉得她是捡到那头猪了,因为这场对话结束没多久后,一场凶猛热烈的暴雨欢快地扑来。等到雨停了,她举着要灭不灭的火把翻过一座山,拖着剩下的半条命来到村子的时候,只剩下零星的火点在弱弱地燃着,连烧焦的味道都被暴雨冲刷得微不可闻。
在没有辩证唯物主义的迎墨里,人们信仰敬畏掌管四季的神明,他们认为冬天突降暴雨必定是皇天保佑,村子气数未尽。所以连带着烧火的官兵,都愣愣地提着木桶往小火堆里泼水,喃喃地念叨:“天意难违,天意难违。”
聂清越哭笑不得,一夜一日的马车颠簸,茶都没喝上就赶过来攀山,面对这种顺心顺意的收场却有种被耍的无力感。她两眼一黑昏过去前看到的是慕容落着急的脸,记得自己似乎还很淡定地念了句:“困晕的。”
一觉醒来又是一个天色发黑的时辰。
小木桌上静静点着半盏虚弱的煤油灯。
聂清越有些懵懂地坐起来打量四周,朴素得有些简陋的木头房子,房梁两头悬着个不大不小的浅灰色布袋子,空气中飘着些许苦涩干寡的药味。
单薄可怜到有些漏光的门扉外传来谈话声,音量不大,却很清晰。
“解表清热,解毒消肿的方子似乎已经不适用了。”
“今日看诊的病人大多有剧烈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