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人不见了。”他对对讲机说。
对讲机那头的人已经换了一个,是他的导师纪永丰:“酒店的监控画面已经被替换,凶手肯定还有同伙。你先回来吧,剩下的事情交给警方。”
回到公会之后,是姚景行为他做的笔录。他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到凶手的正脸,也没看到开枪的瞬间。只是感觉到杀意,并且目击到凶手站在枪的旁边。
姚景行纠正他的说法:“这种情况,只能说那人有很大嫌疑。”他的好友关掉录音装置,把整理出的受害者资料推到他面前。
死者白鹏,五十一岁,华青高层,也算是公会的老熟人了。他的履历表夸张得很,三十岁前,多次因打架斗殴出入监狱;三十岁后时来运转,拉起一群狐朋狗友创立华青,还勾搭上好几位议员,成为海河市的黑道霸主。二十年来共三次被控贩毒,五次拐卖妇女儿童——全因证据不足,最后无罪释放。直到最近,三合会洗白,联合警方处处施压,才勉强将华青的气焰打下去。
姚景行问他:“亲眼看到杀死白鹏的人,有什么感觉?”
成扬反问:“这个问题会被记录下来吗?”
“不会。”
“会被纪老师发现吗?”
姚景行做了个将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我保证听完回答就忘掉。”
成扬笑了:“干得漂亮。”
他虽然不齿宁飞之前的言行,但那毕竟只是个人恩怨。白鹏不一样。基本上,公会里所有哨兵和向导都追查过与他有关的事件,所有收集的证据都都在他的御用律师的辩解下成为一堆废纸。听到死的人是白鹏,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成扬反正出了心头一口气,连带着对宁飞的恶感也少了几分。
“我懂你!”姚景行也笑着拍桌子,“喜闻乐见,他早该死了。要不是公会有规定,我以前就想一枪崩了他。”
这样的气氛让成扬轻松了一些,之前压在心头的事情也暂时放下。等姚景行笑完,他追问:“嫌疑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姚景行说,“总之他虽然换了衣服,但还是留下了轻微的硝烟味作为线索。我们的人追查到江边,味道突然断了。”
“跳江了?”
“也许。现在好多人被留在岸上吹风,观察是不是有人游泳——虽然我觉得嫌疑人经验老道,恐怕不太可能被抓到了。就算万一被抓到,请个好律师,也未必能定罪。目前的证据太少,没法形成证据链,而你的证词又不是那么硬……”
是的,不那么硬。
而且他是故意要隐瞒的。
因为宁飞对他说了一个名字:谢彤。
谢彤,是海河市哨向工会最高机构里管理哨兵的总负责人。当时他与宇晴的任务在最高机构内部转了一圈,最终是由她出面,转交给导师纪永丰,再由纪永丰发布给他们。
她也是知情人。
而根据宁飞的意思,莫非她就是内鬼?
成扬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他完全摸不清宁飞出牌的套路。羞辱了他一番,不欢而散之后,却突然又凑上来,透漏出一星半点口风,显得好像还有那么点继续合作的意向似的。
还是说,这只是宁飞顺手设下的套,先把他钓过去,再对他的尊严发起第二轮攻击?
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再去见宁飞,这看上去是一条线索。何况他和宁飞也勉强能算是曾经同窗——虽然他不太记得这个人,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开罪过他。但只要宁飞别再对他说那么过分的话,能出手帮他调查宇晴的事,他愿意诚心诚意地道歉,做任何事情来补偿。
要是宇晴还在,一定又会笑。笑他前一天生气成那样,一觉醒来随便塞一颗糖,情绪能恢复八成,随便哄哄就和好如初,特别好欺负。
虽然事实上,宁飞塞给他的并不是糖。
而他也没打算被宁飞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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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宁飞等了很久。
事情结束的当天,警笛隔着两条街呼啸而过。来来往往的噪音喧哗,有人跑上跑下,又嘭嘭嘭地砸开每一扇门,大声问是否看到可疑的人在这附近出没。
来询问的一共有三波,分别是这片废城区的小混混、公会的哨兵、和华青的人。宁飞装作普普通通的住客,露出茫然而局促的神色,答道:“没有。”
他已经在处理好所有作案用的衣物,在别处彻彻底底洗了个澡,将一切可能成为线索的味道全都冲刷干净。他不能被抓到,也不会被抓到——目标名单上还有两个名字,而他的雇主也会用尽一切方法掩护他。
但是每次有新脚步在周边响起,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凝神去倾听,分辨着来人的体味,生怕错过一丁点青草的气息。废城周边因白鹏遇刺而一片混乱,要分清不同的声音和气味和人变得格外艰难,就像无数根绳子在头脑里互相角力,最后将脑神经拧成一根麻花。
宁飞知道自己将五感用得过度,已接近感官神游症的边缘。他似乎听到成扬来敲门,又似乎用一根探针将成扬扎爆,像戳破一个泡泡一样谋杀了那个幻觉。过了几个日夜的轮转,他才在剧烈的头疼里发现,被探针戳着的只是自己的腺体,而成扬从未来过。
成扬为什么会不来?
他以为手里握着的名字已经成了足够的砝码,可成扬一直没有出现——是成扬在其他地方得到了更确切的线索吗?
那根针将大脑搅翻成一团浆糊,让他完全没办法思考。宁飞靠在门后喘息,一边等待,一边想努力将资料读进去。一事无成。一无所获。在焦躁与疼痛的双重作用下,他把资料摔在一边,用发抖的手拿起写着名单的纸。
第二个名字被涂黑抹掉,旁边写了另一个人名——谢彤。
他恶狠狠瞪着谢彤两字,想,既然成扬不来,我就去找他。
成扬发现自己出不了公会的大门。
他走到门边,就被门口的小哨兵拦住。他们向他宣告:“对不起,纪老师说了,在他回来之前,不能让你出门。”
就连一向站在他这边的姚景行也拒绝帮忙:“真不好意思,纪老师交代我一定要看好你,他说一回来就要问你话。这几天公会上上下下也兵荒马乱的,你就等一等吧,事情过去之后我一定帮你。”
纪永丰在协助追击刺杀白鹏的凶手,整整三天,一直没有回来。
成扬在屋子里呆得气闷,于是在公会里随便逛逛,顺便整理一下目前的思路。说是思路,其实也没有思路。谢彤算是公会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哨兵,除了敏锐的五感之外,她还有超凡的记忆力——就算是大街上一眼扫过的路人,或者耳边一转而逝的声音,第二次遇见的时候,她也绝对能认出来。
正因为这种能力,她在公会的仕途一帆风顺,不到四十岁就坐上了现在的位置。
成扬不能理解这样一个人会成为叛徒。
他在偏僻的小道上慢慢走着,叹了口气。
小道两边种着郁郁葱葱的七里香,后头是一排缅栀花树,淡黄的花被夜里的暴雨打落,带着露水零落七里香枝头。小路通往哨向历史纪念馆。那是一栋灰白色的欧式建筑,里面摆满了公会设立以来的所有哨向历史资料。虽然属于公会对外开放的一部分,但除了学生之外,鲜有游客踏足。
在反应过来之前, 成扬发现自己已经顺着内部通道到了纪念馆二楼,站在烈士遗物展览厅前。
宇晴生前用过的桃木梳静静躺在右下的角落。
手机电话铃突然响了一声,成扬忙按下接听,压低声音说:“喂?”
纪永丰的训话劈头砸来:“成扬,我这几天很忙,你最好让我省点心。”
“纪老师?”
“本来想忙完再跟你当面说的,但实在没空。”纪永丰说,“现在有点休息时间,我们就在电话里说清楚吧。你私自外出找佣兵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压下来了,上面不会再追究。为了自己好,你最好还是别再动歪脑经,安安心心在公会里等调查结果。”
他去找夜鹰的事情果然还是被发现了。成扬一惊,被冤枉的委屈又浮了上来。他辩解道:“但是,纪老师,公会的调查进度从没这么慢过。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有任何进度通知。我不想一直背着这个害死宇晴的嫌疑。我们——我和宇晴——都需要一个交代。”
纪永丰说:“如果没做错事,公会决不会冤枉你。”
“纪老师,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对面没有回答,纪永丰似乎捂住话筒,向身边的人说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远远有上楼的脚步声传来,公会里到处都是听觉发达的哨兵,也许接下来的对话会被听得一干二净。但成扬已经管不着了。他靠在墙上,低着头问:“我想明白了,联络猎豹不准他们接我委托的人,也是老师你吧?”
“是我。”
“我不可能害死宇晴。”
大概一秒后,对面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还有别的什么要说的吗?我很忙,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成扬想说的有很多。关于谢彤,关于纪永丰自己。他想说,是你不让我出公会大门调查事情,是你制止自由佣兵接我的委托,是你把任务交给我,我可以反过来怀疑你吗?
“没有。”他最后说。
电话挂断了。
脚步声在他三米外的地方停住,仿佛主人正在不出声地看着他。
成扬抬起头,愕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宁飞打扮成普通游客的模样,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单反相机,站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盯着他。
成扬一边猜想宁飞是如何混进来的,一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作为招呼。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宁飞说话的时候,嘴角神经质地弯起,露出一个像哭一样难看的笑。他憔悴得很,看上去有好几天没合过眼,但神态却流露出一种不自然的亢奋。
成扬为他指了个方向,他朝成扬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手与手撞在一起,一张纸带着被汗浸透的湿感被塞入成扬掌心。
等宁飞消失在视线尽头,成扬转身,用脊背挡住摄像头的视线,低头展开那张纸。
纸上只有三个字:“跟我来。”
他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捏在指缝间藏好,朝洗手间走去。
11
成扬推开洗手间的门。
宁飞正撑着胳臂倚在窗前,专注地向下看。听到声音,转过脸,挑衅一般凝视着他。
成扬并不想与他像斗鸡一样对视,谨慎地偏移开视线,让眼神聚焦在宁飞的相机上。对方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只好先开个头:“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嗯?”
“全公会都在追捕你。”成扬说,“你这么过来,不怕被抓?”
“是你们放我进来的。”
成扬才发现宁飞的声音也异常嘶哑,仿佛刚大病过一场,每个字都格外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但这与他无关。他点点头,又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要杀白鹏?”
“一个委托。”宁飞顿了顿,又反问,“怎么?除了你的委托,我不能接其他人的?”
成扬温和地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问问。”
“我以为你会问些别的更有价值的事。”
一时间,成扬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宁飞为什么非得把对话往剑拔弩张的方向带,他更喜欢平和的气氛,两个人把一切事情摊开,心平气和地谈妥交易内容。本就是金钱关系,何必弄得像仇人一样呢?
“谢彤?”他试探一般问。
宁飞冷笑一声:“三天,第五句话,你终于问到了点子上——原来叶宇晴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
“够了。”成扬说,“宁先生,如果你又是来羞辱我的,那就请回吧。宇晴在我心中的地位毋庸他人置喙,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会努力查清事情的真相。”
“是宁飞。”佣兵说,脸上的表情肌绷紧,“你果然又忘了。”
“宁先生,”成扬不理,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当时对我说谢彤的名字是什么用意。如果你确实获得了一些信息,所以来提醒我,那我非常感谢;如果只是说着玩玩——那我也用不着违背职业道德在这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