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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丢下女儿空手而归不成?她阿爸作揖求饶:“阿香,我的小祖宗——你先回家养好病,一家人在这里耗不起呀!”见女儿一脸冷若冰霜,他跑上前揪住妻子朝悬崖拖得惊叫:“你是她阿妈,今天不把女儿弄回家,我就跟你跳涧!”

    话音刚落,阿香抱起挎包朝头砸去——嘭地一声闷响!她阿妈吓得哇地哭喊——包内一件赌石咚地落地,阿香慢慢倒下,一条腥红的蚯蚓爬出额头;她头一歪,昏死过去!她阿爸见状惊慌失措,吓得像狗咬尾巴的发疯地嚎叫。

    魂断归途(6)

    敏顿慌忙掐住阿香的人中。直到阿香哼了一声慢慢苏醒,他转身从车里拿着水壶跑出,俯身给她喂水;并用药帮她止血,将伤口包扎好。

    她阿妈抱住女儿伤心恸哭,接着喝斥她阿爸:“你清楚女儿的苦衷,竟狠心逼她死!有我陪她,从此大家各奔东西,你走吧!”她阿爸擦拭老泪,蹲在路边伤心地抽泣。

    临走前敏顿好心劝慰,说:“你最好回家先养病,你男人返回有黄阿妈,我现在就去场口找他。”

    阿香含泪点点头:“谢谢阿哥,一旦我男人返回或找到他下落,求你们催他赶快回家,就说他婆娘灸心急白了头……”她阿爸阿妈大大松了口气,抬起女儿上车。

    天涯沦落(1)

    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走了一天,慕云的腿肿得像木头桩子,脚板磨得泡破浆流,疼痛难忍,杵着棍一跛一瘸来到密。

    坐在山头休憩,放眼远眺,乌鲁江冲出巍峨的帕敢山,沿山谷奔腾而下,冲积成豁然开阔的河床;其贯穿整个玉石场区,然后逶迤而去,流进远方起伏的群山。河流两边是著名的老场区、大马坎场区、后江场区、雷打场区、乔奇场区……时值中秋天气凉爽,雨季刚过,正是挖玉石的好季节。蛰伏了半年雨季,人们像饿疯了的囚徒,在场口如蚂蚁搬家般来去匆匆,都在拼命挖掘一夜暴富的梦。

    看着这些屎壳郎的人儿,慕云的泪慢慢湿润了眼眶,难道这就是他的归属?几年来他与命运殊死搏斗,仍落得如此凄凉境地。阿香曾极力劝阻,说玉石场是人间地狱,活着不如一条狗,简直是群下油锅的饿鬼!人只要有口饭吃,就千万别干这种事。现在受命运所迫,他必须铤而走险,于是杵棍起身下山。

    走访大马坎场口,说话不需翻译,就像来到华人世界!所见所闻令慕云不寒而栗——

    挖玉石苦不堪言,一个人像老鼠打洞在里面挖,一人在洞道排土,一人在洞口拽竹筐并负责清场。来这里实际是出卖青春,一旦被老板榨干油水,或积劳成疾,就会被身强力壮的后来者淘汰。

    场口自然环境十分恶劣,这里终年笼罩在原始森林的疬瘴中,遍布毒蛇毒虫,每年爆发瘟疫;洞子屡次发生塌方,场口经常死人。

    为防止瘟疫、提高效率,洞子老板像敲骨吸髓的,用鸦片或海洛因代替工钱,叫伙计染上毒瘾为他卖命。所以挖洞子的绝大多数吸毒,不到三十几岁百病缠身被老板赶出场口。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之前他认为阿香的话是危言耸听,吓阻他来密。眼前的场景令人不寒而栗,就像中古世纪的奴隶社会,到处是衣不掩体、蓬头垢面的饿鬼在劳作。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暴富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幸运者寥若星辰,一朝成名,脚下是万具枯骨!然而,明知这里是腥风血雨的炼狱,看不见的屠宰场;但是历代华人不怕死、死不怕,像飞蛾扑火的前仆后继,为填饱肚子、赌一夜暴富,还没来得及做发财梦,就被抛尸在玉石场的乱葬岗!

    同时这里是冒险家的乐园和坟地!那就是赌石——根据石皮上的松花和蟒带,以及皮壳颜色和翻沙等表现,开出的价格高的上亿,低的几百块,能否赌涨全凭你的眼力和运气。石头一锯下去惊天地泣鬼神,瞬间要么平地暴富,要么倾家荡产!由此有“神仙难断寸玉”、“赌石如赌命”之说。为得到稀世珍宝,富翁们携带千万资产来此寻梦,最终不是上天堂就是下地狱!穷汉们靠赌青春,在地狱出卖血汗,今天他挖玉命比狗贱,说不定明天碰大运挖出件价值连城的翡翠,摇身一变,成为赌石场上的大佬。在场口认为这是稀松平常事,竟没有人会大惊小怪。

    由此窥见翡翠既冰凉无情,又绚丽多彩;既有贱如“狗屎地”的石头,又有贵为国宝的皇冠绿;既能让人一贫如洗,又会叫你平地暴富。其神秘莫测,奇妙得不可思议,看似平常的石头将人尽情捉弄,演绎出一幕幕大起大落的人间悲喜剧。

    失去的才倍觉美好。对罂粟花样的阿香,慕云既困惑,又怀有深情,发现她不是一般富家小姐,也从未涉足生意,并且次到格莫村庄。然而她像野性灵气的罂粟花,不仅精通赌石,而且对其凶险了如指掌!他与阿香仿佛经历了神话“天仙配”,泼水节她跳着“花妖舞”拦路找茬,产生奇遇后擦险石救他,接着借他病危送解药私奔;这一切不知是天意还是蓄谋。可是完成洞房花烛,阿香突然如水蒸发,挥别情缘去了天国,留下他深陷惆怅不能自拔。藏在阿香背后的是她阿爸阿妈,神神秘秘像猜不透的谜。为什么老夫少妻藏匿深山老林,之前到底是江洋大盗,还是讳莫如深的毒枭、巫师?

    两天粒米未沾,慕云饥饿难忍,不知不觉来到饭庄,向伙计点了饭菜。刚落座,面前伸出只讨钱的脏手,他埋着脸不理睬,身上的钱所剩无几;诧异哪来这么多华侨乞丐,像桌下穿来钻去的狗,裹一身脏兮兮的破波索,看了叫人倒胃口。奇怪的是就餐的富豪对他们奉若神灵,不等其伸手连忙掏钱打发。饭馆老板也不例外,对菜板上的苍蝇还挥手赶一下,对乞丐却关照有加,根本不怕影响他的生意;食客一走,老板亲自将残羹剩饭倒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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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沦落(2)

    玉石场真是无奇不有,大开眼界!这使他油然想起阿香的告诫——在场口乞丐与富翁一纸之隔,买不到货就去饭庄茶馆,向乞丐请教。因为那里暗藏机会,有人借故乞讨,四顾无人摸出件石头问你要不要?货肯定是色料,是挖洞子时背着老板偷的;他急于脱手,价格低得你不敢相信。场口的乞丐都有不凡的经历,他的昨天说不准是富豪的今天,反之亦然。

    然而,眼前这些乞丐萎缩惊惶、一身酸臭,他察觉不出里面藏龙卧虎;倒是被缅甸这块浸染佛教和爱心的土地所感动。这群讨饭的老少中还有缅甸人、巴基斯坦和印度人;但大多数是他可怜的华侨同胞,这就像源远流长的玉文化,多少年来,历代边民受生活所迫,来此靠挖玉为生;由于流落异国梦断赌石,上不得天堂,最终彻底绝望以乞讨为生。

    对此悲惨人生,慕云看得倒抽一口冷气。其中有位华侨老乞丐,上身赤膊胸如干柴,下扎波索破得稀烂,打双赤脚靠在饭馆门口的墙根,人像烟熏火烤的,紧攥肮脏的破碗,一脸沧桑呆望远方。想必老人出卖完青春,挖玉力不从心,被场口年轻人排挤出局。现在他衰弱得无法跟其他乞丐争食,像匹苟延残喘的野狗,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同是沦落异国的华人,慕云上前怜悯地说:“老人家,我能不能请您进去坐坐?”

    老乞丐回过神,孤狼似地望了他一眼:“我死不了,用不着你同情!”话像冰霜冷酷无情。慕云双手将他扶起:“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缅甸能见到您就是缘分。”

    扶到座位,老乞丐并不领情,冷漠刻板地说:“我最恨被人可怜,难道不怕脏了你!”

    慕云叫跑堂的拿瓶清酒来,倒了杯递给他:“我刚到缅甸,人生地不熟,活过今天晓不得明天,所以特地向前辈请教,但晓不得哪样称呼您?”

    “你就叫段爷吧。小老乡,苦海无边啦,你可不要烧香拜错佛!”段爷端起酒杯就喝。

    慕云举杯敬酒,“看段爷说哪里话,做伴流浪也是种乐趣,以后只要您不嫌弃。”

    段爷犀利扫了他一眼,“看你就不是这条道上的人,没看见这里鬼多人少!看在同是中国人,我不想害你,这里是条死路!回去吧小老乡,别吃错药当屎壳郎,更不要去赌石!”

    “如果没猜错的话,段爷不是乞丐,是场口失意的老江湖。”慕云转动酒杯说,“而我是那边来的医生,有段爷牵线搭桥,不相信我俩会饿死。”

    段爷只顾埋头喝酒吃菜,“想得天真,医生就不得了啦?这里人小病靠鸦片,大病等死。”啪地放下筷子,将酒仰颈喝干,起身包了饭菜提上酒瓶:“想不露宿就跟我住狗窝!但是,明天你得帮我把饭讨回,不然我们马上分手!”

    这段爷张狂得没名堂,白吃白喝,还要堂堂名牌大学毕业的医生替他乞讨!段爷冷漠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慕云心里冰凉,今天是驼子打伞——背湿(倒霉),碰到老怪物了!

    段爷杵着拐棍在前匆匆而行。别看他身材矮小背有点驼,脸干瘪得像核桃,路上的人见了都屏声敛气,毕恭毕敬地叫一声“段爷”。他背着“锅”爱理不理的,了不起哼一声或点下头,算是给你面子,对方还自认为有了档次。慕云感到好笑,当叫花子还这么高傲并广受尊敬;真是一入丐帮深似海,里面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有。

    窝棚在大马坎场口的山脚下,由烂木板搭成。真是棚如其人,蓬头垢脑浑身稀烂,孤零零的像尊破败的土地庙,时刻窥视场口出土的珍宝。

    “到了!”段爷吱嘎推开东倒西歪的门。低矮的窝棚杂乱不堪,确实像个狗窝。

    坐下后,段爷低垂着眼帘问:“说吧,为哪样看上我的?”

    “段爷目光炯炯有神,不像乞丐,多余的话我不想说……”慕云打开饭菜,“其实您只关心我是否会看病,至少我晓得您腰受过伤,蹲在饭馆门口站不起来。”段爷不为所动,脸色冰冷目空一切。慕云起身要段爷躺下,点穴、推拿;按压病灶说:“这是早年挖洞子塌方,或劳累过度留下的伤病;以后用针灸、火罐会治好的。”推拿完毕,叫他试着蹲下站起,果然病症好了大半。慕云重新入座,“您这只是小病,对我来说算不了哪样。”

    天涯沦落(3)

    但是对段爷来说够神奇的,他略施小技就解除困扰他多年的痛苦。于是亲自斟酒与之对酌,身体轻松话也投机。慕云几次试探他的身世。

    段爷警惕扫了他一眼,语气伤感且咄咄逼人:“你不管我是华侨还是抗日远征军的老兵,这些都与你无关。我只能告诉你,今天我是名副其实的乞丐——明白吗,就是讨饭的!”

    一瓶清酒见底,两人都有点醉意,话也开始飘起来。段爷乜斜布满血丝的眼问:“你晓不晓得你今天救了我?”慕云听后十分诧异,接着沉思默想。

    段爷颤巍巍起身,从床底拎出两半赌石,咣啷甩在地上,“赌垮了。这是人家三百万的石头,托我卖的,我贪心,冒险把它解了!现在是杀我无肉剐我无皮,等着我的惟有一死!”

    慕云正低头喝酒,听得心里一惊,“段爷,我可是身无分文啦,叫我咋个能救您?”

    “对——只有你能救我!大家都是聪明人,度过这次劫难段爷亏待不了你!”段爷佝腰从床底下拿出十几块石头,讨好似的给他开眼界:“这些都是解垮的赌石,先考你的头脑,看我们是否有缘分;如果连这都答不出来,那我也没有办法。”

    这老怪物,为什么说他能够救他?慕云扫眼石头,渐渐明白段爷的用意,心不在焉地说:“我不懂赌石,但是医生,晓得这些都是标本,是段爷历年积累的财富。”

    “你咋猜到的?”段爷怔怔地望着他,“看样子你能学会赌石技巧!”接着将石头抚摸了一遍,“这是我几十年的心血呀,每件赌石都有一个惨烈的故事。只要你认清它的本质,暴富真的不是梦……估计你会说败军之将还谈英雄谱。唉,我老啰,财运又不佳……可是几年前,我段爷是哪样的人——挥金如土,拥有别墅小车、四房老婆,出门马仔前呼后拥,哪样的场面没见过!”

    说到这里段爷嗓音苍凉,眼眶泛红。叹息这几年他是每赌必垮,以至把上亿资金荡尽。奇怪的是帮别人看石头十赌九涨,帮不少华侨脱离苦海跳龙门。他晓不得这是命该如此,还是惹怒了神灵,叫他老来不得翻身。

    这老叫花子劲不小,牛皮吹得呜呜叫,把牛吹死了还怪它发瘟。慕云表面平静心里快笑闭气,老光棍穷得讨饭还神吹,估计做梦与“四房老婆”联欢;同时认为这是学艺良机,于是拿起赌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