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接着颤巍巍起身,牵着慕云的手出门:“之前你段爷抗日远征,浑身是血从死人堆中爬出,老子只有恨没有流泪;在场口挖洞,累得卧病等死,眼里泪熬干了;赌垮石头倾家荡产,流落街头,亡命赌徒哪会有泪……今天是高兴的泪,段爷能送你娶媳妇……”
被段爷拉到大院,慕云不肯上车,仰望苍天流云说:“段爷,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您咋个不听我解释,找到阿香,我一定会回的……”
“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啊……段爷老了,不能耽误你一辈子;有了家就有了日子、有了牵挂。”段爷催促慕云上车:“时间不早了,山路遥远,有时间别忘记来看望段爷……”
临到辞行,慕云伏在方向盘泪珠滴落,无声哭泣。段爷擦干泪勉强笑笑:“放心去吧,段爷会照顾自己的……我们师徒父子一场,想起来不容易啊!去吧,你看段爷都笑了……”
车一经发动,段爷马上掉转身子,紧紧捂住脸。开出弯道,慕云的眼睛模糊了,轻纱般的伊洛瓦底江被甩在了车后;他转头望去,段爷站在路口缩成一团,变得更加矮小、苍老,泪眼汪汪向车招手,瘪着嘴在伤心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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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辕北辙(2)
横穿佤城,爬上陡峭高耸的曼德勒山,经山风吹抚,慕云压抑的心稍许缓解。下山车如“冯虚御风”不能自已,驶出佤城,外面是一马平川。车在风驰电掣般地呼啸,公路两边的树木、田园纷纷惊飞,河流和远山随之盘旋抛在脑后,慕云的心也随之飞扬。
佤城远去,别了——他多情的小洋楼,惊心动魄的赌石生涯,还有楼前迷濛流淌的伊洛瓦底江……一幅幅生活的画卷被无情的岁月翻过,融进飞扬的烟云。然而段爷留在佤城,孤独地守着滴漏的时光;以后这里有着诸多的牵挂,只剩过年过节短暂的相逢。
这条大公路连接腊戌等知名城市,中途分道走缅东北,沿二战时的小路进入崇山峻岭,通向中缅边境。车不知不觉进入缅北原始森林,穿行其间,山岚不时扑面而来;天晴一阵雨一阵的,像阿香那罂粟花般的脸,其多情善感,爱如骄阳,恨似寒冰。
慕云抬腕看表,时间已过下午三点。岔进去边境的崎岖小道,车颠簸得厉害,像摧残婴儿的摇篮。在这魔幻般的原始森林穿行,时间变得十分漫长。太阳落山前走完这段险要的盘山道,预示边境在望。
这时,他仿佛听到远山的呼唤——群山叠嶂中的孟芒镇阳光明媚,山寨随时要被绿草树木淹没,罂粟花在漫山遍野地怒放;脑海油然浮现阿香的笑靥,热情奔放且桀骜不驯;其若即若离远在山崖,像傲然绽放的罂粟花。为此他的心开始颤抖,联想诸多的如果,前途顿时变得迷茫,疲惫的心惶惶不安。
直到黄昏前,茶马古道传出醉汉般的马帮铃声。不久,孟芒镇如海市蜃楼出现!他一踩油门,车扬黄尘在古道如脱缰野马,嘎然停在久违的木楼前。
木楼静悄悄的,大院门敞开着,俨然世外桃源。这时慕云疑虑重重:难道阿香嫁人走了,成为他人之妇?!他的心在急促地跳动,陡升一种不祥之兆!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砰地关上车门,壮着胆子走进大院。
阿香妈闻声慌忙出门,一看竟是慕云,愣得半天说不出话!陡然尖利地惊叫:“阿香爸——是慕云,是慕云回来啦!”掉头回跑。屋里传出惊喜慌张的声音:“你赶快叫他进来嘛,我正在泡茶呢!”
客厅里充满着喜悦,两位老人陪着嘘寒问暖的。慕云狂乱的心减速,大大松了口气,笑着说:“阿爸阿妈,这次我回来哪里也不去了。”两位老人眼里闪烁着惊喜,连连点头叫好。他环顾四周,怎么楼上寂然无声?于是警惕地问:“阿香呢?她是不是有了婆家……”
“嫁人?”两位老人顿感诧异,“别听她胡说,那是骗你的!敏顿带她去佤城,难道没有找到你?”满以为野蛮女儿将慕云降服回了,谁知两人连面都没见过!于是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慕云一听只差没气死,明白阿香勾结敏顿利用赎楼要整垮他,而他竟傻得自作多情送上门!现在唯一的安慰是阿香没有嫁人,如果连这都落空,他咋受得了这打击!但是这件事做得太绝情,他一厢情愿来孟芒镇,惨遭暗算还有什么胃口?于是将赎楼过程讲了一遍。
她阿爸阿妈听后大为震惊,大骂阿香疯了,竟做出这种蠢事!然而两人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女儿与慕云一直阴错阳差,加上周围人帮倒忙,把好好的姻缘搅成一团乱蔴。听说他暴富后身边美女如云,阿香为情疯狂,发誓不惜与他同归于尽!她说到做到并下手狠毒,一次叫慕云元气大伤,想起后果两人不寒而栗!
阿香爸感到事态严重,悔不该放阿香去佤城!敏顿一脸奸狡小人相,远道而来用心叵测;现在他与阿香如影随行,一旦女儿落入色狼的魔掌,就会“鲜花插在牛屎上”!于是心急如焚地问:“到底是哪样原因,迫使你们赶走敏顿?”
提起敏顿慕云心烦意乱,说不是我们赶,是他自掘坟墓没脸回了!于是将其见不得人的丑事说出。阿香爸一听头都是大的,心里大呼这回被狗咬了,恨不得长出翅膀去找阿香!
南辕北辙(3)
想到这些倒霉事,慕云如乱箭穿心,悔恨大不该来孟芒镇!敏顿既然敢拐骗阿慧,这次未必不是“癞蛤蚂想吃天鹅肉”!以阿香的眼界,慕云相信她正眼都不会瞧敏顿;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赎楼这件事叫他嫉恨不已,说明敏顿阴险狡诈控制了阿香,并与赛当那联手,目的无非是“劫色、劫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能有什么办法?只想早点逃避这伤心地,于是起身说时间不早了,他要赶路回家。
“等等!”阿香爸猛然想起“林家玉”!现在发现光顾他家的盗贼不是段爷,而是敏顿——知道慕云玉佛的其中有他!因段爷与慕云有生死之交,若爱财早就怂恿慕云随阿香回家!而敏顿相反,为勾结阿香出卖慕云,其中原因是追踪到玉佛的秘密,以此掌握他家的行踪,于是趁木楼无人赶来作案!偷盗失手后,再想得到“林家玉”比登天还难,唯一办法是缠住阿香“劫色劫宝”!
阿香爸深感危机四伏,带着恳求说:“由于阿香恨你不负责任,才做出这种蠢事,她已经惹下大祸了!你带着我写的信赶快找她,只要逼她当面看完信,所有的误解就会消除,并且当即与你回孟芒镇!”嘱咐阿香妈带慕云上楼休息,掉头匆匆去写信。
满怀希望而来,结果大失所望;虽然阿香爸把信说成灵丹妙药,但慕云对其可靠性感到茫然。阿香妈是个贤惠人,见慕云心情郁闷,将他带到阿香房间,说:“以后这就是你们的新房了,床上的铺盖刚洗过,今晚就在这房间休息,明早再走不迟。”
这是第二次踏入阿香的闺房,里面温馨雅致,飘逸着沁人心脾的幽香。房间窗明几亮一尘不染,梳妆台上的异性用品给人想象;床单、被面、门帘都绣着精美图案,描绘的花草鱼虫栩栩如生,透出阿香的灵气、睿智和对爱情的祈盼;雕花木床上傣族铺盖摆放整齐,俨然待闺出嫁。伫立闺房,慕云有种异样的感受,仿佛嗅到阿香的气息,感触到她野性的芬芳,以及对美好未来的向往。这一切是那么的温馨、醉人。然而现实却扑朔迷离,叫他沮丧迷茫。
阿香妈拿出女儿绣的香袋、挎包、短褂等什物,将精美的嫁妆一件件展示;说这上面的图案是阿香多年的心事,特地为他绣的。她抚摸绣物感叹:“这么多年阿香背着家里人绣,一直为结婚作准备。如果她发现阿爸阿妈偷看,会恼羞成怒的。”
对此慕云震动不小,阿香妈拿出的不是刺绣,而是阿香心灵的忧伤,暗示这都是他带来的!由于无法排解,阿香只有黯然刺绣,饱含对他的牵挂和挚爱。睹绣物他陡增诸多苦涩和烦恼:阿香为山盟海誓筹备四年,这些日子里他俩竟做了些什么?可是,一旦想起她与敏顿孤男寡女的,他嫉恨的心开始滴血!
这时阿香爸拿着信匆匆进房,说:“慕云你一定要原谅阿香,她再错毕竟是一场苦恋啦,经历这么多磨难,好在你们夫妻马上会团聚!”
慕云接过信点点头,担忧这次与阿香擦肩而过,决定连夜赶路。阿香妈很为难,说夜间开车好危险的,不如明天走吧?阿香爸烦她糊涂,也不想想现在到了什么时候!再三叮嘱慕云注意安全,说并非我狠心逼你冒险夜行,实在是事不宜迟,明早无论如何要找到阿香!于是忧虑地将他送出门,一直望着车开进黑幕。
开出孟芒镇不远,车进入崎岖坎坷的盘山路。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开车如赌命,稍有不慎就会掉进万丈深渊。想当年,在这条鸡肠似的小路上,中国远征军与日本兵杀得天昏地暗,不知有多少运兵运粮车葬身深渊。车灯如一豆萤火在崇山峻岭爬行,可谓一路惊心动魄。摸黑开到半夜,一个急转弯他一脚踩死刹机,车差点溜下悬崖!他吓得冷汗一炸,久久伏在方向盘。这种夜路实在不敢走了,只好下车打开电筒聆听,以防来车轰地撞上,一并掉进山谷。在黑暗里足足等了三个时辰,一旦天边露出晨曦,他立即驾车在崇山峻岭中疾驶。
南辕北辙(4)
中午赶到佤城,车嘎地停在“小明山酒店”。慕云跑到总服务台查询。服务生说林小姐已经退房离店一个小时了。他头嗡地一片空白,悔恨再次擦肩而过!
站在大厅,慕云从头凉到脚,沮丧得想哭。一路上他连眼睛都不眨留意来车,仅看到对面驶来一辆敞蓬车。由此他断定阿香绝对没回孟芒镇。可恨的是敏顿这条觊觎之狼,听说他去孟芒镇,于是设计转移阿香,不让他们见面!一旦敏顿的奸计得逞,比杀他还难受!
但他仍不死心,怀着侥幸上楼打听。敲开阿香隔壁的客房,住的是华侨玉石商,人家认识他是赌石大王,说今早看见敏顿与林小姐出门,拖着行李箱,不知是去旅游还是度蜜月?这下他彻底绝望,滴血的心像摁把盐地疼痛难忍——癞蛤蚂挟持了天鹅!他不敢想象下去,这对血性男人残酷得无法承受!于是发疯地跑下楼,发动车在大街狂飙。
找遍佤城所有的酒店,不见阿香的踪影!天地之大、人海茫茫,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慕云心急如焚无计可施,哀叹落花流水太无情;他野性灵气的“罂粟花”,恐怕成了他丑陋马仔的美餐……这时他像输得精光的赌徒,开着车在街道漫无目的地转。
他不想回洋楼,段爷已经搬走,找不到阿香他落魄得很,人像无处依附的游魂。在异国他没有根、没有亲情、没有归属,只有孤独。现在他深深地体会到,昨天告别,段爷为什么伤心落泪!原来寂寞是如此的可怕,如今轮到他无处诉说,回家只能空对洋楼!
由此,他执拗地想念阿慧,可是她已将所有的爱带走,不留一丝痕迹,也不给他来信;像片远逝的孤云,一去不返,也不知她如今飘在何方?目前剩下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只能找段爷相依为命;可怜的老人是他的患难之交,胜比亲生父亲。于是掉转车头,朝曼德勒山风景区开去。
曼德勒山坐落在城郊。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曲径通幽,在万绿簇拥下,远远可见夕阳下两栋别墅的红顶,其白石墙经佳木掩映显得古朴。别墅背靠山崖流泉、修竹扶苏,仿佛一幅意境深邃的英伦风情画。举目苍翠秋色,慕云油然想起王维的《山居秋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算算时间已经入秋,但佤城的四季不分明。
走到鹅卵石路的尽头,两栋别墅隔道相望;段爷住在南边的楼,他拾级而上。走近一看——奇怪,怎么柚木大门紧锁!爬上窗口探望,赛当那的家具仍原封不动摆在里面!难道这家伙强占别墅不让段爷搬进?他想从北楼的租住户得到答案,可是人家没有搬来,柚门大门也挂着大铁锁!他预感段爷出事了,昨天办妥所有的手续,段爷不会无缘无故不搬家!
今天晚上一定要找到段爷,慕云立即上车,朝伊洛瓦底江方向急驶。不一会到了城郊的小洋楼,打开门锁,楼里空荡荡的,段爷不知去向!他怅然若失,所有的期望全部落空!
佤城到仰光的公路宽敞平坦,敏顿驾驶蓝色的奔驰轻快如飞,道路两边的热带树木、蔗林、稻田,以及绿荫掩映的寺庙金顶、高耸的白塔,接踵扑面而来,如惊风般一一掠过。
阿香身着华丽的傣装,表情沉郁靠在车后座。赎楼一幕如双刃剑,她与慕云都伤得不轻。经敏顿极力劝导,她借出国旅游疗伤,意在通过寄情异国山水,力图将几年沉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