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外它们一直陪着我。”
“嗯,咱们公司还有个爬友群,可以找综合部小李把你拉进去,”叶季安看着那只外观名贵的爬行动物,捡起方才的话头,“我其实,就想说,你更不用着急,现在买了房,也不用干什么都奔着结婚去,好好折腾折腾,活得有意思点,又不会次次遇上刚才那种人,当然,最亲的还是大盘,谈什么恋爱都不能耽误你给我交活儿。”
梁逍哈哈大笑,笑够了,他格外认真地说:“我不想折腾,哥,我有喜欢的人,是非他不可的那种。”
叶季安就这么被他瞧着,“怎么样了?”
“正在追。”
“加油啊小梁,”叶季安转着酒杯,做出饱经沧桑的样子,“我觉得你行。”
“嗯,我也觉得。”梁逍还是那样笑意盈盈,“前辈,这件事情我没有在公司提过,但我想告诉你,你也许听过会很介意,但我觉得早些告诉你是有必要的。”
马克思又闭上了那双充满哲学意味的眼睛,叶季安也被带得紧张起来,“你说。”他坐直腰杆。
“我是gay,我喜欢的那位,也是个男人。”
第06章
哦。
其实叶季安有点感觉。梁逍在女同事里尤其受欢迎,明显对他示好的女孩也不是没有,各方面看起来都挺合适,但就是激不起任何水花,明显人家不是他的菜。
那是我吗?
叶季安差点就这么问了。
不对,应该说是差很多,他知道自己终究是没法问出这种话,就算到那悬崖边了,也缺人踢他屁股一脚。叶季安头脑热得发胀,却毫不露馅地哑着口,在避免自己不合时宜方面,他可是老手。
只听梁逍又道:“但我不准备现在就告白,因为我知道一定会失败。”
这话说得笃定又客观,就好比以往,大概是每一天,他在会议桌前,如此突出地站在一群还在惺忪的同事之间,有条不紊地分析清早开盘的情况。现在,他的态度仍旧让叶季安感到放松,却又莫名地,有那么一点失落。
所以这是在期待什么呢?
之前往这方面想过吗?
又到底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呢?
叶季安一个也答不出来。
那张盯鞋cd已经放到了后半段,没记错的话是专辑的第八首,“to begin let’s get closer,”主唱偏偏还在这样哼唱着。
“前辈怎么不说话了?”梁逍撩起眼皮,问道:“果然,我的性取向还是会对我们的关系产生影响?”
“怎么会,”叶季安立刻笑了,好比一种应激反应,“我在想该怎么鼓励你。”
“前辈真是像我的大哥一样。”梁逍也笑,他总是擅长把气氛引向舒适,“不过他才没有这么温柔,经常凶我。”
“你家里也有兄弟啊。”叶季安有些惊讶。
“嗯,一个哥哥,比我大九岁,”梁逍轻轻垂下眼,又蓦地注视过来,“已经不在了。十二年前跳楼自杀,在纽约,平时不多见面,我在新闻报纸上看到他。”
他显得很平静,叶季安也没有说话,只是又开了罐啤酒,把两人的杯子满上。虽然他也是个天天琢磨痛快死法的人,对于别人的家事他当然也会唏嘘,但这一秒这一刻,仿佛是这样美,他不愿某种沉甸甸的失去感就这么压上来,压在一朵云上,把云压进渊薮。
于是他默默举杯,只见梁逍也托起手里的酒,又是那种看不出任何差错的温和神情,“那是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他却选择逃避。我看不起自杀的人,很少有死状不难看,也都是他们自找的,”两只杯沿相撞,清脆的一声响,“前辈,我们都要珍惜生命。”
叶季安瞬间有种被看了个透的感觉,当他黑着眼圈喝着红牛加班到神志不清的时候,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跟这小老弟胡说八道过什么,比如保险公司给他签的墓地的风水,又比如成天吊着自己笑对人生的房贷,但他现在更担心另一件事,“梁逍,”他记起这人不愿意自己叫“小梁”了,“你难受吗?”
“什么?”
“说起这些事。”
“有一点吧。”梁逍捏了捏鼻梁。
“那你怎么还笑呢?”
“抱歉,”梁逍夹了一筷子摊j-i蛋,“好不容易和前辈吃饭,我说这些事情。”
“别笑了。你又不是咱们前台。”
梁逍愣了愣,笑容确实僵在脸上,好像他除了这样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似的。
“想哭就哭吧,面无表情也好啊。”叶季安竟抬手,撑起身子越过矮茶几,去摸了摸他的脸颊。皮肤光滑柔软的触感出现在指尖,那种摩挲,甚至产生了热,叶季安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梁逍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比如,连脖子根都泛了红,“前辈喝醉了吗?”
叶季安也恍然回过点神,缩回手去,这问题他没法回答,想必是真的喝醉了。喝醉了就咸猪手,还是个在自己手下勤恳工作的、心有所属的小新人……叶季安心中暗骂,自己是变态上司吗?这是什么毛病。
梁逍却又笑了:“我真的没有想哭啊,前辈想看的话,我只能扮演一下了。”
用眼药水扮演小兔子吗?叶季安想,还是算了吧,“可能因为我这个人比较脆弱,我是会在家自己偷偷哭的……”吞了吞口水,叶季安告诫自己别再口嗨了,又解释道,“其实我是想说,我们这么熟了,你还比我小那么多,完全不用在我面前那么端着,公司里那些礼仪什么的,你也就看着办。”
“说起这件事,公司里已经有人说我和前辈走得太近了。”
“是吗?”
“说我经常和您一起吃饭。”
“难道不是吗?你很在意?”
梁逍显得有些惊讶,还是兴致盎然,“我是以为您会很在意这些?”
叶季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文身是因为,我怕被开除,万一老板就受不了这些花里胡哨呢?就那个董事长,我只在大会上见过,听说是个非常在意员工形象的刻板老头,面试都要求人事部严格筛照片的,”想了想,叶季安觉得跟后辈议论老板确实不好,赶紧转开话题,“但公司总不会因为跟谁交朋友就开除我吧。哪条规定说不能交朋友了?”
梁逍方才一直憋着,此刻终于“扑哧”乐了,随即变为大笑,笑完了,他就埋头吃菜,连牛腩里的姜片也敢吃,叶季安看得叹服,心说年轻人就是胃口好。确实,就是得抓紧吃,吃完还要收拾屋子,那才是今晚的重点,谁知道刚过八点,叶季安刚拆了一个全是侦探小说的大纸箱,就接到一个电话。
他悲痛万分地来到厨房。
梁逍还在洗碗,二十分钟过去了,只见他跟收拾文物似的,才洗了两个,那几口锅更是动都没动。看表情,他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
“先放着吧,”叶季安捂了捂脸,“来活儿了,十点半开会。”
梁逍却仿佛如释重负,“我去叫车!”
“这边特别难叫。你的布加迪呢?”
“啊?”
“别啊了抓紧。”
“那是朋友的啦……”
“接着编,我在新光天地看见过你,正红色哎!当时还以为你在追姑娘,”叶季安笑了,又语重心长,“而且我刚才左思右想觉得不对,这房你也不是贷款买的吧。”
梁逍从叫车软件上移开视线,“我——”
“是不是家里有矿?”
梁逍瞪大双眼,目光称得上惊恐,“但是我现在好困,开不动车,还喝了半杯啤酒。”他倒是委屈了。
叶季安没了辙,心说本来就是压榨了,还能逼你当司机不成,况且酒驾确实不好,自己喝了两杯,更没资格碰方向盘了。匆匆忙忙赶回自己屋子换了套西装,免得显得像是夜不归宿,又拿了电脑和资料册,叶季安小跑着下楼。本以为会和自己平时一样难约,结果不然,梁逍约到的那辆甚至已经在楼下等他了,而梁逍自己则c-h-a着风衣口袋,悠闲立在一边,硬是把小红现代衬得像是他的小红超跑。见叶季安走近,他就十分体贴地打开车门,把人让了进去。
“辛苦。”车门一关,叶季安对身边忙着系安全带的家伙说。
“那个刻板老头,真讨厌啊。”梁逍眨眨眼,“虽然平时也不管我们,但是,冤有头债有主。”
“嘿,到公司你可别提。”叶季安撞了撞他肩膀。
这却像是提醒了梁逍什么,“前辈也系上吧。”他捏着安全带头,十分坚持。
按理说后座没有必要,但叶季安还是照做了,就算夜间不堵,车程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于是他打开电脑琢磨待会儿可能要讨论的内容,以及领导会问自己什么。司机话很少,车里空调又开到了二十六度,闷得人身上发燥头脑发昏,叶季安盯着屏幕,用意志力和打架的眼皮作斗争,忽觉肩头一沉,一垂眼,他看到梁逍的高鼻梁,被夜路上的灯光照亮了,也看到乌黑的发丝,蹭得他下巴痒痒。
呼吸声平缓而稳定。
好吧,是真的困了。
叶季安扯下自己的羊绒围巾,披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怎的,今晚他总是怀着某些自己琢磨不清的心情,做一些自己并没指望会做的事。又有什么好琢磨的呢?随时能被突袭开会的悲惨人生没有资格胡思乱想。
赶到公司,还剩十多分钟上会,结果这梁逍居然还有起床气,凉水洗了好几把脸才恢复耳聪目明八面玲珑。好在这会开得倒是不算太长,至少十二点前就结束了,大屏幕上,正在国外谈事的总经理隔着时差侃侃而谈,主要布置了两件事。
其中一件是马上要结算的一个老项目,已经和叶季安关系不大了,至于另一个,是他的部门有了出差的任务,去莫斯科。
就是年后一直在纠结的那个案子,评估来评估去,还是没定究竟要不要投,这趟应该是要来个痛快。秘书按顺序念出名单,公司非常重视,要外派六个员工,三个已经定了。
叶季安作为业务方面的主管当然在内,综合部小李也要如往常那般跟着打杂,至于剩下的一个,叶季安眯眼,瞧着会议桌斜对角的梁逍,心想,这是巧合还是天意呢,竟然是这小子,就是这小子,还真是这小子。
第07章
准备外出的日子叶季安总是过得乱糟糟,虽说平时他的确也不怎么舒服,但出差前总是格外惨。为了提高时间和经费的利用效率,小组得给出去后的工作筹划出个大致安排,还得把要用的策划书和协议都按时备齐上报,竞争对手那边更得盯着,同时部门内部的工作叶季安也必须忙着收尾,免得春节前这段关键时期,出了什么岔子他还不在。
这也就导致半夜加班从不定期特供变成了天天都有,这也就导致,每当在吸烟室的犄角旮旯掐着时间抽着甜里带苦的七星蓝莓,叶季安都觉得自己活得像条狗。
梁逍有时会在他旁边,用他的烟尾点火。聊天当然是有趣的,哪怕只是聊聊窗外的雾霾或是并没有时间看直播的球赛,也让人觉得自己仍然活着。然而,忙到这个份儿上,两人确实是谁都没工夫琢磨午餐在哪消磨了,往往就是盒饭三明治,十五分钟,速战速决,紧接着再次认命地坐回电脑前。
叶季安看梁逍,往往觉得这人j-i,ng神抖擞,多少个晚上都和自己一样错过末班地铁就干脆不回家,直接趴在桌上眯到天亮,他不知道这人怎么保持j-i,ng力充沛。但他某天又看自己,除去掩饰不住的黑眼圈之外,同样是清清爽爽人模狗样,假如大老板现在叫谈话也没在慌的。
好吧,叶季安这就明白了,现代人通用技能,表面漂亮内心崩溃。
不过那位鄙视自杀的大好青年估计没有和自己一样的狗带幻想。狗什么带,资金没筛完,年终奖更没拿到,我也不能死,他又想。
不到两周过后,所有文件都审批妥当,投资人会议也开够了,这种每天咖啡过量的疯狂日子终于到了头,叶季安登上前往莫斯科的班机,周围座位空荡安静,他觉得自己必须安安生生地睡上一路。
按照公司规定,综合部小李给他订了头等舱,其余五位则都在后面的商务座,不在同一条通道登机。三个都是女同事,唯二两个男性就是法务方面的陈副主管,还有梁逍。那老陈资历颇深,偏偏还是个三高患者,平时不能伤筋动骨,于是体力活就只有梁逍的份儿,好在放行李的时候叶季安挤过去帮了忙,免得这位严重缺觉的娇贵公子哥被四五只箱子包围,一件件往上塞,显得那么凄惨。
综合部小李大惊失色:“叶主管您快回去坐着,马上起飞了!”
叶季安笑了笑,“早着呢,莫斯科零下十多度了,衣服都带够了没?”
“带了!我有个箱子整个就装了一件羽绒服,超级厚实的。”刚毕业的小翻译举起手来,挺兴奋。显然,叶季安的亲切大哥人设深入人心。
“就是忘记托运了,还要你们帮我拿……谢谢啊。”她微微偏过头,小心地看着身侧。
她身侧就是梁逍,同岁并同期进入公司,却显得沉稳很多,“懒得带厚的,”他望着叶季安的斜条纹领带,“准备在拜科夫机场买。”
然后回来呢?您也没有箱子装啊,怕不是要随便丢在酒店,衣裳要是能料到自己的命运,绝对泪洒莫斯科。叶季安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太了解梁逍了,“行,都好好休息吧。”他c-h-a上裤兜,悠闲地回到了自己的舱位。
还真就像先前计划的那样,叶季安在高空中完成了一次无忧无虑的高质量睡眠,醒来觉得世界都美好了,这般美好一直延续到降落,空阔的晴朗天气,城市却是雪白的,那些积雪简直白得发蓝,把满城喧嚣或死寂的一切,那些好的坏的,新建的大楼和陈旧的广场,全都埋进大片纯洁的海。
叶季安喜欢看雪,而斯拉夫味的雪,一如斯拉夫味的人和小说,都让他耳目一新,在酒店安顿好,一行六人裹紧外套出门赴宴,那雪竟又落了起来,撞上车窗也不融化,就絮絮地积在那里,积出整洁的颗粒感,在路灯下,好像每片都有不同的纹路,好看得让叶季安都忍不住掏出手机拍照了,活像个见什么都新鲜的游客。
对方公司派来的是辆丰田埃尔法,在古堡间的宽敞街道上开得飞快,梁逍坐在副驾驶上,回过头来,就这么默默看着他,机场买的羽绒服是纯黑的,设计也简单,类似一个纯粹用来保暖的羽绒麻袋,在梁逍身上,有种从没见过的朴素。
“时差倒过来了?”当着诸多同事的面,叶季安也不好说别的。
“听前辈的,飞机上我一直在睡觉啊。”梁逍弯着眉眼。
“哈哈,我也是,”收起手机之前,叶季安悄悄把自己拍的几张雪花发给了他,“明天就得开始干活了。”嘴上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