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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梁逍 第12节
    梁逍的目光笔直地黏在他脸上,张嘴叼住,吞的时候还咬了一下他的手指。

    “脏不脏啊。”叶季安笑着,擦了擦他下唇上沾的汤汁。

    梁逍终于也笑了,“不脏。”

    两人就这么开开心心地吃起早餐,虽说不被胡妈待见,但油条酥脆,八宝粥温热,几种凉拌小菜也各有风味,吃下去相当熨帖。见胡妈转向其他屋子打扫,梁逍才开口问:“头痛吗?”

    “有点,”叶季安把粥碗放下,靠上沙发垫,“后天年三十吧,我今天哪儿也不准备去了。”

    “我也哪里都不去,”梁逍学着他的样子瘫坐下去,大清早的,两人肚皮倒晒得挺惬意,“昨天晚上,前辈感觉怎么样?”

    叶季安往他身上靠,羽绒服表面已经暖和过来,他的侧脸就软泡泡地陷在里面,“我想想用词啊……对了,此生难忘。”

    梁逍扑哧笑了,“太夸张了吧。”

    “那什么时候试试更夸张的?我看你忍得也挺辛苦,”叶季安的指甲尖一下一下轻轻挠着羽绒服光滑的面料,他又撩起眼皮,去捉梁逍的眼神,“好不容易放假有空。”

    哪知梁逍竟别过脸去,不肯看他了,“这个不用着急。”

    叶季安拖长尾音,“哦——梁科夫斯基的循序渐进理论。”

    梁逍又转回来,突然用力抱上他,“前辈接受得太快了,像做梦。”

    叶季安心说感觉这种东西不就是很玄很主观很迅猛吗?况且我又不是那种矫情人,你亲亲摸摸都能让我·硬·了,我还不让你上?我功课都做了不少了好吗。这么想着就莫名来气,撞撞梁逍的脑门,他瞪着他说:“你醒着。”

    梁逍的耳朵居然红了,但他没有再藏,只是和叶季安鼻尖抵着鼻尖,眨眨眼道:“还要买那个要用的东西,保·险·套·润·滑·液什么的,前辈陪我去买吗?”

    “……行啊,还得买点年货,咱们在五环外,买点烟花爆竹放放也行,”终于轮到叶季安害臊,想了想,他又道:“但是三十初一你得回去吧,陪陪你爸。”

    “我家不过年,没有这个习惯。”梁逍寻常地说,“也不过圣诞元旦,节日基本都没事,除了清明要祭祖。”

    “回去看一眼也不用?你家不就在本地吗。”

    “我爸出去旅游了,家里没人,”梁逍脱了羽绒服,又把叶季安搂回来,捋他的鬓角,“前辈呢?我记得你家里除了爸爸妈妈,还有弟弟。”

    叶季安笑了,“我都十几年没回家了,我弟结婚我都没回去,孩子满月干脆就没叫我。”

    梁逍似乎有些诧异,但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叶季安又道:“每年就是打个电话,打点钱,他们对我也没别的需要。”

    梁逍微微蹙起眉头,刚想开口,就见那胡妈满头大汗地从卧室出来,c-h-a着腰大声招呼:“来来来,逍逍跟叶主管都过来,我带了不少好吃的过来,来听听都该怎么吃!”

    于是两人就站起来虚心学习去了。

    “等老爷子从那个什么,对,夏威夷回来,我得跟他好好说说,”见叶季安听得认真,并且对金华火腿平时怎么煮还有点研究,胡妈可谓喜上眉梢,“他这宝贝儿子终于有人疼啦!”

    梁逍捂住眼睛,“您不要和他乱讲,时机合适了我会自己和他说的。”

    胡妈拿着火腿敲敲地板,“嘿,你以为他都不知道啊?”

    梁逍大声纠正:“他自己打听和我找他介绍,完全不一样!”

    叶季安已经憋笑憋得嘴角都麻了。

    那天胡妈下午才走,还留下一顿颇为丰盛的晚饭,小米粥里都炖了切段的海参。叶季安终于体会了一把大资本主义奢侈生活,一整天下来,窗明几净,酒足饭饱,连马克思装了太阳灯的老窝都被做了保养,而他唯一做的就是在晚餐后站在洗菜池前跟梁逍比赛洗碗,刻意让一让,梁逍还不乐意,撞他肩膀让他不要摸鱼。

    当天晚上也没怎么折腾,卧室黑着灯放起电影,梁逍枕着床头软垫,叶季安就枕着他,人家男女主角接个吻,他们就要在屏幕外亲上一口。然而电影后半段主要在打架,梁逍没看一会儿就睡着了,不像平时需要顶灯大开,而他的半颗安眠药也搁在床头,动都没动。

    叶季安关掉电视,在日程备忘录里记下了这意义重大的一夜,“good sleep”两个词,就在前一夜“第一次”的备注后面。

    他也很快进入梦乡。

    谁会在无事可做的假期定闹钟呢?至少两个天天因为缺觉而担忧猝死的上班族不会。第二天叶季安是在一阵手机铃声中醒来的,睁开眼,是梁逍t恤上的川久保玲红心,而t恤的主人还在沉沉地睡。他放轻力气,抬起抱着自己的手臂,摸上手机查看。

    是不想看到却也不好拒接的号码,于是叶季安起身下床,跑到阳台接听去了。

    讲了五分多钟,挂掉电话还不到九点,叶季安只穿了背心短裤,冻得直哆嗦,正准备回去再躺一会儿,回身一看,只见梁逍已经起来了,就挨在一棵小芭蕉边上,也穿着短衣短裤,静静看着他。

    “陪我睡个回笼觉去,”叶季安把手机放在窗台上,似乎不打算拿走,“下午出去买东西。”

    “是工作上的事吗?”梁逍问,牵上他的手腕,往他们温暖的卧室回。

    “不是,是个孤儿院,就在西山那边,很近,”叶季安顿了顿,又道:“就是我每年过年之前都会往几家福利院打点钱,全国各地都有,人家小孩春节也得吃点好东西,买点玩具之类的乐呵乐呵吧。可能因为这家知道我同城,就年年邀请我过去参加一个活动,就和小孩一块玩玩,包包饺子什么的。”

    梁逍和他一同坐回床沿,“前辈拒绝了?”

    “是啊,那点钱就帮不上什么大忙,我又不是要领养小朋友,好意思去吗,”叶季安垂着眼睫,盯着自己的膝盖,笑了笑,“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人家小孩更不愿意和我玩吧,又没j-i,ng神又没趣的怪叔叔。”

    “那前辈就是不想去了。”

    “也不是,”叶季安脱口而出,又闭上嘴巴,他掐了掐鼻梁,“就是有点……不敢,我不知道。”

    “那我陪前辈去。”

    “啊?”

    “前辈不是又没j-i,ng神又没趣的怪叔叔,他们一定会喜欢您的,”梁逍揉着叶季安的肩头,眉眼蓄起一把融融的笑,“我还没有包过饺子呢。我也要您带我包。”

    第18章

    年三十当天,又是清早时分,大街上基本见不到人影,梁逍的红色小布在五环路上飞驰,到达西山福利院时,还不到八点半。

    停车场建得不小,然而除了福利院的大巴之外,只有寥寥几辆私家车横竖停着,多数还落满灰尘。保安拦在栅栏门口,叶季安靠在车门上给院长打电话,梁逍就兀自取出送给小朋友们的礼物,后备箱都快被挤爆了。有几盒乐高、撑满两大袋子的玩偶,还有一套三十多本科普图鉴,堆放在他的脚边。都是前一天下午买年货的时候买的,当时购物车塞得太满,两个人在收银台前的队伍里挤挤挨挨,也太匆忙,还忘了买之前说好的情趣用品。

    只能下午回家的路上再买了,梁逍是这么计划的,他回国后就没有购置过此类物品,更没有养成网购的习惯,不知道国内的超市有没有自己喜欢用的那个牌子。当然,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去琢磨这种事情,似乎也不太合适,叶季安已经挂掉电话朝他走来,拎起那两纸箱彩印图鉴,“院长马上出来接咱们,”他抬眼看了看太阳,“她说就来了咱们两个。”

    梁逍把剩下的玩偶和积木抱起来,捧了个满怀,“有多少小孩啊。”

    “六十来个吧,一两岁到十二三岁都有,”叶季安笑道,“这得包多少饺子。”

    说着两人就来到栅栏前,铁门已经开了,院长小跑着出来迎他们。与梁逍想象中的慈祥老太太不同,她很年轻,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小鼻子小眼,及耳短发显得干练,笑起来却很甜,相当有亲和力。

    “孩子们才起床,刚刚领他们吃早饭呢,”她拎过叶季安手里的一提书,在两人前面走得飞快,“大老远的,你们能过来真是太感谢了。”

    “哪里,您都邀请我好几年了。”叶季安道,空了一只手,就从梁逍怀里拎走一袋玩偶,好让他把脸露出来。

    “是啊,年年捐两万,从世博会那年开始,”院长叹了口气,“你还这么年轻,我们当时知道了也非常惊讶。”

    梁逍看向叶季安,目光颇为钦佩,“还不止这一间,”他轻声道,“前辈当时工资也不多。”

    “那会儿不是还不用还房贷吗,”叶季安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工资也涨了。”

    “哈哈,这位就是小梁对吧?”院长回头冲他们乐,“叶先生已经跟我介绍过了,你能劝动他过来一趟,我还真挺惊讶的。”

    梁逍也笑了,“前辈只是不太会和小孩相处。”

    叶季安踩他影子,“哎,你会吗?”

    梁逍灵巧地躲开了,还乖乖地看着他,“我也不会。”

    院长哈哈大笑,在这空旷前院里愈显响亮,“孩子们都很乖很可爱,也都盼着和大哥哥一块包饺子,没什么好紧张的。”她这样给两个毫无育儿经验的男人鼓劲。

    高高的围墙里一共有两栋建筑,都是三层小楼,灰墙皮已经旧得开始脱落,大概一栋用来居住,一栋用来活动。院长领着两人走进南边的那栋,穿过大厅登上楼梯,二层正当口就是大活动室,采光非常不错,透过木门上那一小条玻璃,梁逍看见不少孩子已经聚在里面,个个坐得笔直。

    “六十三个都在呢,都换了新衣服,拿叶先生的捐款买的。”院长笑眯眯地往里张望。

    “暖和就行。”叶季安道。脸上还是他惯有的客气微笑,梁逍却从中看出了丝缕局促,一晃而过的,再眨眨眼就没有了。

    “最开始可能比较认生哈,”有个马尾辫老师来给他们开门,院长却不急着进去,停在门口又解释道,“我已经介绍过你们了,都是搞证券投资的大学霸,年纪轻轻就是金领,他们都可崇拜了。你们打个招呼就好,咱们分分礼物,然后就开始剁馅儿包饺子,从头开始做,孩子们更有参与感。”

    梁逍并不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孩会对金融农民有什么崇拜感,至少他小时候一直对他爸的从业领域兴趣缺缺,只喜欢花他爸的钱,上了大学遇到几个好老师过后,他才真正发觉数据和大盘里的乐趣,下定把j-i,ng力全投入进去的决心。同时他对自己能在包饺子方面帮上多少忙更加不抱希望,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鸭舌帽檐跟着下滑,又被叶季安匀出只手推了回去。

    “我已经闻到味儿了,芹菜馅,”他靠近梁逍耳边,悄悄说,“喜欢吃吗?”

    救命啊是芹菜,西芹欧芹旱芹水芹,我全都吃不下去。梁逍心道。

    “还可以。”他这样说。

    “我知道你挑食,回家包你喜欢的。”叶季安又看了他一眼,这就跟着院长进屋了,梁逍跟在后面,有点不明所以。什么时候暴露的?明明他每次约叶季安吃饭都会刻意避开会显得自己挑嘴的料理。

    分礼物的环节井然有序极了,乐高积木和书籍是公用的,这就被摆到了架子上,孩子们甚至没有s_ao动着围过去看,还是在小板凳上一动不动,八十多个玩偶倒是能保证每人都有。两人按照事先串好的词,简单打了招呼,每个孩子都热情地回应,老师一声令下才站起来领礼物,每张小脸上都是甜蜜蜜的笑,看得梁逍心里怪怪的。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老实跟在叶季安后面,本以为他会一个个亲手递给小朋友,就像初中时年年在校门口见到的圣诞老人,却见叶季安只是把袋子交给院长和马尾辫老师,自己坐到一边去了。

    “只是个小玩具,没必要搞得那么有仪式感,”叶季安看看在老师面前自觉排队的一众小孩,又看看矮桌上已经洗得水灵灵的细杆芹菜,“你看他们,太乖了。”

    “是啊,突然觉得我小时候很烦人,我大概会和别人打架抢蝙蝠侠,”小板凳坐得不怎么舒服,梁逍曲起长腿,在膝盖上支起手肘托着脸,“他们就好安静。”

    叶季安笑了,“你那是没吃过苦。”

    梁逍恍然一想,还真是这样。这群孩子之所以这么省心也就很好解释了,从小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学会察言观色从而给自己包上一层乖巧顺从的壳子,摒弃那些小孩惯有的通病,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就像他有一段时间也常被夸奖“突然长大了很多”,就在他目睹亲妈惨死过后。

    “我还是不应该来。”叶季安看着默默排在队尾的几个约莫两三岁的羊角辫小孩,又忽然揉了两把脸颊,得此结论。

    “一会儿我们讲笑话逗逗他们,还是会放松下来的。”梁逍把目光从玩具挪到叶季安脸上。

    叶季安却摇了摇头,“是我不太……怎么说,不太舒服。”

    之后他就抿上嘴唇不再解释,j-i,ng神也消沉下来,虽然不明显,但梁逍可以察觉。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观察,叶季安融入得很好,周围全是小萝卜头,他就像另外几个女老师那样教大孩子拌r_ou_馅,又教小孩子捏面团,弄得脸上毛衣上都是白面粉,也很快又有了笑容。相比之下,梁逍觉得自己这种只会缓慢擀皮的就有些搞笑。

    然而,他有张好看的脸蛋和一副无害的笑容,倒也不缺孩子围着他,和他一块拿着小擀面杖把剂子弄扁,聊了聊就混熟了,仍然保持着那种小心翼翼的礼貌,他们问的都是大哥哥你是不是超级会赚钱之类的问题。

    扪心自问,梁逍觉得自己更会花钱。

    但固然不能这么说,因为太丢人了,而且涉嫌误人子弟。于是他高深莫测地和众小孩吐露自己的切身体会,你们要认真读书,把数学和英语学好才能赚钱。

    眼睛还是不动声色地追着叶季安看。

    是错觉吗?他觉得叶季安在难过,笑着拿纸巾给小孩擦鼻头的时候在难过,笑着躲避小孩的面粉爪子时在难过,笑着教小孩捏卷边的时候也在难过。

    还是非常难过的那种,因为程度深,所以不浮于表面,所以他还能笑。

    这样琢磨着,他就看见叶季安站起来,径直朝自己走来,这是要拉他过去学包饺子。叶季安还记得他的要求,梁逍当然抛却杂念也是虚心学习,在一堆小萝卜头中间,他近水楼台先得月,看的应该是最清楚的,学的也最快,在他手里原本扁塌塌的饺子很快就有基本的月牙形状了。

    但这出师毕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叶季安包好一屉的时间,梁逍忍着芹菜那股怪味,跟几个小孩合作奋起直追,才歪歪扭扭地攒了差不多大的一屉,也不知会煮漏几个。

    很快第一波成品就已经可以下锅,梁逍自告奋勇地参与煮饺子活动去了,因为清楚统筹的道理,所以他决定发挥自己其他方面的优势,从而达到利益最大化,并且避免芹菜的无差别攻击。一手端着一个摆满水饺的大菜板,梁逍跟在厨房阿姨身后,一块穿过走廊又爬上楼梯,进了蒸汽腾腾的大厨房。和家里不同,灶台和c,ao作台全是铁皮的,尺寸也都格外大,梁逍来回拿了两趟饺子,搞好运输又被分配了摆盘的任务。

    他抱着高高一沓不锈钢餐碟,一张张在桌面上放好,桌面也是金属光泽,被厨房的白炽灯映得有些刺眼,厨房阿姨看他干活勤快,又讨人喜欢,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上两句。

    在梁逍严格按照比例搅拌那一大碗蘸料的时候,阿姨又挑起话头:“那个小叶啊,真没想到还能再见上一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真得谢谢你啊小伙子,能把他带过来。”

    梁逍一下子警觉起来,“您以前见过吗?”

    “当然,天天见,”阿姨脸上的皱纹都松软了不少,“三岁之前他一直在这里,那会儿我还是个刚参与工作的小姑娘呢,就给他做饭吃,身体特别弱,又年纪小,菜我都是单独给他炖的。他没跟你说过?”

    梁逍从震惊中稳住心神,事实上,他想过这个可能性,在他了解叶季安和家里的亲疏,又看到叶季安方才异常的表现时,某种猜想就在心中浮现,又被他立刻排除掉了。至于为什么,是因为细想就会心疼,他本能地不想把叶季安往什么挫折上去琢磨。

    “三岁之前?”梁逍用筷子尖碾动碗底未溶解的结块糖粒,低着头,尽量沉稳地说,“他后来在南京长大。”

    “那是被养父母带回去了,好像是他父亲工作调动吧。”阿姨似乎陷入了遥远回忆,连声音都变得轻轻的,“他们来领孩子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小叶,长得可爱又聪明,身体弱他们也保证照顾好。当时他还只有一个小名,从出生就被丢在医院嘛,三十多年前也也没那么多规矩,我们养在这儿,连户口都没上。后来有了领养家庭,才跟了叶姓,他家人那会儿可宝贝他呢。”

    是这样吗?梁逍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