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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梁逍 第16节
    于是第二天梁逍在地铁半程下车,转线直接往子公司去,叶季安独自一人坐到复兴门,又一个人c-h-a着大衣口袋在公司大厦底下的环岛斑马线前等红绿灯,被风吹得直缩脖子,竟有些不习惯了。一上午的活干下来,全部门少了四个小年轻,他也觉得有点空。

    倒不是说平日梁逍在的时候,两人有多少时间花在一起,他们甚至一天只会在吸烟室和卫生间碰几分钟面,顶多趁没别人躲进隔间接个吻,其余时候就算梁逍单独来叶季安办公室交报告拿资料,也不会说上半句工作之外的话。叶季安只是喜欢在完成一部分工作之后,从屏幕上抬起目光的那一刹那,透过自己办公室的玻璃墙往外看上两眼,再揉揉自己酸胀的眼眶。梁逍的工位就在斜对角,那副认真工作的笔挺背影总是让人安心,衬衫的颜色,无论哪一种,也都看得舒服。现在人看不见了,对着空位揉眼睛,哪怕只有几个小时中的一两次,也还是会空落落的。

    叶季安对自己迅速养成的依赖性`感到发指。

    午休时他又恢复了一个三明治一盒酸奶就万事大吉的敷衍状态,下午倒是干劲十足,他想早点把活儿都弄利索,心无旁骛地等梁逍回来找自己,带着那个神神秘秘的礼物。到了三点出头,手头上就没有工作了,只剩下班前的一个短会,叶季安本以为按目前的状态至少要干到四点半,如今宝刀未老,他不禁有些得意,正准备泡杯茶看看自己买的股票,忽然接到秘书的电话,说是前台找他。

    有自己的客人找到前台了?工作上只要有提前通知,叶季安绝对会安排人去接待,至于私人上的,八百年也难遇见。

    结果电话一转接,他听到的却是前台小姑娘慌里慌张的嗓音,“叶主管您快来看看吧,有人要找你们部门那个梁逍,也没预定,也不联系本人,他就跟闸机那儿非要硬闯,都有人围着看了……是一个外国人!”

    叶季安心说不妙。

    这他妈是不是,一事不顺,诸事都来踩你。

    他没声张,也没叫部门里的其他同事,连外套都没穿,就揣上手机兀自进了电梯。对着那面铜黄色的镜面墙壁,他整了整领带,又把工牌塞进衬衫口袋。

    待到下了十几层楼,走出电梯间,果然,迎面就看见闸机入口处围了一小圈人,主要都是保安,保卫部的主管也来了,而他们包围的中心则是个高高瘦瘦的金发男孩。

    这回罗曼倒是没再穿短袖,里头一身黑,外面套了件翻毛领牛仔外套,也不吭声,就面无表情地堵在那里不肯动弹。其他人要把他拽走,推搡间他转过脸,看到叶季安,神情才有了变化。

    叶季安刷卡出来,“梁逍不在,有什么急事先跟我说吧。”

    围堵罗曼的那圈人回头瞧他,自动给他让出条道。

    叶季安就吸了口气,走到罗曼跟前,用英语说道:“不是不肯见你,是他真的不在,实在不行出勤记录也能调出来给你看,你需要吗?”

    罗曼挑起眉毛,神情有点不耐,也有点挑衅,“你是他现任?”他也用英语问,直截了当。

    能够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叶季安则平和依旧:“我是他部门主管,他不在的时候,工作上有事就是我负责,要是没事,你就私下自己联系他,没必要跑我们公司来。”

    这话他是看着罗曼说的,面上毫无波动,口气也是一样,在外人看来,这的确也不像是现任面对前任会有的样子。罗曼偏着脑袋,那双湖水似的蓝眼睛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会儿,“我有事,找你,可以吗?”

    “行啊。”叶季安笑了笑,他拍拍保卫部主管的肩膀轻声说了句“没事”,围观的诸位都被遣散了,他也带罗曼在一楼大堂的咖啡馆坐定。

    他要了杯黑美式,罗曼则要的是芝士热可可。

    “今天可是情人节,”罗曼喝了一大口,上唇沾了一层奶盖,他双手捧着杯子,“shawn竟然会在今天抛下情人,真是不像他了。”

    叶季安翘起条腿,鞋尖轻轻点着桌腿,笑道:“你要和我聊你们的浪漫史?”

    罗曼眨了眨眼,那张漂亮脸蛋上显出俏皮,还把尖尖的虎牙露了出来,“不行吗?”

    “听着,现在是工作时间,我把你请到这里只是因为你妨碍到了我们的工作,五点钟我还要回去开一个短会,”叶季安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把马克杯放在桌上,“叮”的一声脆响,“如果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事,你可以趁午休过来等等,我也许会有时间。”

    第23章

    面对叶季安公事公办的态度,罗曼倒也是处变不惊,“我们的确需要聊聊,也不用很久,你当然可以回去开会,”他也放下杯子,擦了擦上唇沾的奶盖,“哈哈,其实我刚刚从拘留所出来,不过三天之前就到北京了。”

    叶季安心说您这是有备而来啊,但貌似,还挺诚恳,“嗯。”他点点头。

    “shawn和你已经同居了,我都看见了,所以也不用和我说谎,”罗曼抬起眼,又道,“这三天,从出这个大门,到进家门,你们一直在一起。”

    叶季安挑眉,“所以你就是跟踪我们咯。和你在莫斯科一样。”

    罗曼惬意地靠上椅背,“不用紧张,我没有拍照,也不想帮你们出柜。”

    叶季安在膝头撑住手肘,支起下巴,“你刚才不是已经帮了?”

    罗曼的神情就仿佛没听见这话,“shawn不想见我,我知道,但既然见到了你,我觉得我可以说些事情,帮你了解他。”

    “帮我?这倒不用。”

    “你们刚刚认识半年,只有他回国之后这一小段时间,不是吗?”罗曼笑了,“你知道他的所有爱好、习惯、性格的许多面、过去的经历……你见过他的家人吗?”

    前面几条倒是没什么,叶季安始终认为,逐步了解的过程也是一种乐趣,就像梁逍不可能知道他的一切一样,互相挖掘和接受难道不是恋爱的必要条件?他一点也不着急。只是这最后的一条,他听得有点膈应,“你见过?”

    “当然,”罗曼点点头,“他的父亲每年都会来看我们,他也带我去过他母亲和哥哥在纽约的墓地。我们非常相爱。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他早晚会和我求婚的。”

    “这样啊。”叶季安专注地看着他。

    罗曼被盯得有点不自在,摸了摸鼻尖,“你知道是哪件事?”

    “你为什么被抓进去这么几年,你自己应该比我清楚,”叶季安不紧不慢地说,“这到底关梁逍什么事,又到底给他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和不快,你也应该比我清楚。”

    罗曼愣了一下。

    叶季安又道:“你这么了解他的家人,肯定也知道他妈妈是怎么回事吧,结果你还碰,还在他家里聚一堆人扎自己手腕?你们相爱?你干这种事的时候也记得自己爱他?”

    他咬字太清晰了,语速也快,多亏了日常工作磨练出的口语,偏偏口气还是起伏不大,冷静得仿佛置身事外。只见那罗曼张了张嘴,低下头去,兀自闷了口热可可,“想不到你是强势的那一类。”

    “哪一类不重要,”叶季安看了眼手表,“关键在于你到现在还在跟我说你们的浪漫史,我说过了,我不想把我的工作时间花在这上面。”

    “这当然很重要,”罗曼认真道,“shawn没办法和强势的人在一起,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决不让步的控制狂,到一种病态的地步,真的。”

    叶季安笑了,“就算分手了也没必要损人不利己吧。”

    “我没有开玩笑。”罗曼终于坐直身子,“以前刚刚交往就是这样,我从外面回来,他一定要问清楚我到哪去了,我交新朋友他一定要认识,还要混熟,我所有同学的社交账号他都要关注,我的手机半夜响了我如果不接,他也要打回去,搞清楚对面是谁,我基本没有私人空间,他差一点就在我身上装定位了。”

    叶季安神情寡淡,不为所动,“可你不还是成功了?在骗他方面,只能说你有天赋。”

    罗曼被呛得脸色发白,“我很后悔。”

    叶季安徐徐抿了口咖啡,“哦。”

    罗曼突然抬高声量,“但这不也证明他爱我吗?他害怕失去我,害怕离开我,非常害怕。”

    叶季安心说您回忆往昔还上瘾了是不,“这是过去式了。”

    罗曼忽然笑了,“那现在呢?他有对你这样吗?”

    叶季安耸耸肩膀,“没有。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恋爱,当然要吸取教训,”他也笑,眉眼柔和地弯起来,“事实证明那么患得患失并不能获得幸福,梁逍那么聪明,好不容易重新开始,当然要试着学会和我相互信任,他也成熟了,不会做小男孩喜欢的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或许我能给的安全感也更多吧。”

    罗曼咬住嘴唇,瞪着叶季安。

    叶季安兀自感慨:“重蹈覆辙真的太痛苦了,他不想那么痛苦,我也不会让他痛苦。”

    罗曼眼眶都红了,一双湖蓝色的眼睛也是水汪汪的,“你没资格这么说……我们都是第一次恋爱,都会犯错,是的,我给他造成过非常严重的伤害,但他也很出乎我的意料!我出来了,打那么多电话,发那么多邮件,每天都在等,所有准备都做好了,我没想到他甚至不愿意见我一面,他打我的时候就像不认识我一样。在莫斯科,你们就已经交往了吧?总之就是这样,只要你出了什么错误,有什么不合他的心意,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他本质是冷漠的,喜新厌旧的,身上没有留恋这种东西。shawn就是这样的人。你知道吗?你不害怕吗?”

    “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呢?”叶季安反问。

    罗曼露出困惑的表情。

    叶季安蹙了蹙眉,真诚地看着他,“人承受伤害也都是有限度的,显然你造成的那种他无法忍受,为什么还要虐待自己?他刚入职,工作已经很忙了,成天担心猝死,干嘛要牺牲休息时间和你见面跟你吵架?只能说就算没有我,他也不是你的。”

    罗曼说不出话来。

    叶季安继续完善起自己的逻辑链条,“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如果以后我做了什么蠢事,到了那种无法挽回的地步,梁逍干脆利落和我分手把我当陌生人,我再后悔再难过也得接受,不需要你现在好心给我提醒。”

    “我不觉得我们无法挽回。”罗曼低下头,捂着眼睛。

    叶季安有点烦了,他不想把话说得太绝,搞得好像自己在欺负小孩似的,但他现在面对这种死不开窍的所谓情敌确实非常不爽,这种苦情的执迷不悟并不值得理解,他只想有话直说,因此未免显得有些不耐烦。“重情重义是一种美德,炫耀也是人人都会产生的一种心理,所以你现在过来找我说这些,我虽然不爱听,但也尊重,”顿了顿,他又道,“梁逍他当然爱过你,很爱很爱过,你已经向我举例证明了,事实上也没人想否认,这只能证明他是个认真对待感情的人。但从你碰毒开始,一直到现在你找到公司,你做的每件事都是在让他厌烦你,甚至恨你,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你也没法怪别人。”

    说罢他又站起来,走到罗曼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那副肩膀正在细微地颤抖,“如果还能听得进去的话,我劝你好好地想一想,你以前对他怎么样,不要只想自己失去了多少人家的好,多想想自己值不值。上次在莫斯科,还有今天,如果你真的见到他了,或者你继续找机会总能碰上,没人拦得住你。但是等说上话了,你心里会不会有一点点愧疚啊。”

    罗曼闷声吼道:“你别说了!”

    叶季安看着落地窗外灰冷的街道,淡淡地说:“我回去开会,不送。”

    他一抬步,却又听到身后响动,罗曼应该是站起了身子,“叶主管,你好像什么都不怕。那你在意你们的关系被同事知道吗?”

    叶季安根本没有回头,“对我来说无所谓,我觉得这是早晚的事,但是梁逍愿不愿意就得你自己问了,我们还没商量过这种问题。”

    说完他就直接走了。

    他走得可谓风轻云淡,之后的短会他也发挥正常,布置好几间琐事就放员工们过节去了。情人节有个好处,情侣有着无比正当的理由黏在一起甜甜蜜蜜,不做任何别的事情,就算是单身,商场那么多打折活动,电影院那么多上线大片,自得其乐的选择也很多样,因此全部门固然集体开溜,没谁留下来主动加班,就剩叶季安一个人闷在他的玻璃办公室里,看着今天的大盘。

    早就闭市了,他上班时间也没空看自己买的那几支股票,此刻只见红的不少,还有一支涨停了,在这悲痛的绿色大盘里显得喜气洋洋,他心里却没什么惊喜感。职业性质放在这儿,自己投的那点钱就跟玩似的,就算赚了不少,也只是缓解房贷压力,并不会缓解他每日想死的冲动。

    这样说也不太确切,叶季安最近其实很少思考死亡这个深奥命题,他只是现在,这一秒,有点想死,下一秒也是。已经过了五点四十,他把灯都熄了,偌大一个部门占了小半层,靠里的走廊工位茶水间都是黑黢黢的,靠外面,譬如他这间有落地窗的办公室,照进来橘红色的夕阳,却也显得暗沉。

    叶季安盯着高厦间那团没什么温度的红,默默琢磨,自己正在等待,越南餐馆在等待,广角镜头在等待,情人节也在等。梁逍现在没消息,但他肯定会来,有什么好着急的呢?他只是会不断回想起咖啡馆里的对话。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样子,口才用上了,还把大学辩论队里学的咄咄逼人拿了出来,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得理不饶人。看起来挺有理有据,实际上根本没有表面上的理性——因为他确实,非常,不爽!

    叶季安意识到自己正在吃醋,从三点出头吃到现在,好大一坛子。

    比如家人,因为这触及两人的伤心事,所以都不爱提,别说见面了,他连梁逍他老爹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话都没说过一句;又比如那种控制欲、占有欲,叶季安其实并不反感,倒是有些担心梁逍身上那种随时存在的分寸感会把梁逍自己弄得很累很小心翼翼;哦对了,还有初恋那种说法,初恋,初恋你个头!叶季安咕嘟灌下凉掉的大红袍,好让自己平心静气,却还是止不住在心里大叫,谁是第一个恋的没意义,谁恋到最后才是真本事!

    总而言之,嫉妒真是恐怖,叶季安坐在那儿有模有样,早已为约会收拾好头发喷好香水,心里则是波涛汹涌,骨鲠在喉。

    就连当务之急——如果罗曼真把事情曝光了,弄得全公司都知道,梁逍会是什么反应,自己该不该阻止又怎么阻止,他都琢磨不下去了。

    电脑不知什么时候黑了屏,叶季安也懒得再开,心烦意乱地翻起手机,他才看见公司大群里显示新人参观已经结束,大巴车四点准时出发,预计六点到达公司。

    六点已经到了。

    叶季安点开和梁逍的对话窗口,上一条还是午休时梁逍给他拍的豪华盒饭,有六个菜,他傻乎乎地回了句“救命有芹菜还有蘑菇”,得到梁逍的几个哭脸。

    现在他问:快到了吗?

    又发:礼物不着急,先吃饭,折腾一天你饿晕了没。

    最后一条是:我好饿[哭脸]

    结果回复没收到,梁逍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前辈,你还在公司吧,”听起来像是在跑,“公司停电了!”

    叶季安有点如梦初醒的感觉,好像听到这声音,他这飘了一下午的魂儿才真正落到地上,“我在,但我把灯都关了没发现,你在哪儿呢?”

    “我在爬楼梯——”梁逍好像笑了,“还差两层,你不要动。”

    说罢他就挂了电话。

    叶季安腾地站了起来,套上大衣拎上包,确实,空调都停了,可他现在才感觉到凉意。径直跑到部门玻璃门口,幸好刷卡系统独立供电,现在还能用。他刚把大门锁上,就听到身后不远处的碎响,那是消防门开关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子,他就被从背后抱住了,梁逍可谓风尘仆仆,大衣都是冰的。

    “好冷!大巴车空调坏了。”梁逍蹭蹭他的后领,鼻梁却冒了薄汗。

    叶季安摸了一把圈在自己腰上的那两只手,也是热乎乎的,方才那三十多层楼,梁逍显然爬得匆匆忙忙,“叫我下去就好了啊!”

    “楼道好黑,想陪前辈一起走。”梁逍搂上他,又一次钻进消防楼梯,气息喘匀了,笑得心满意足。

    叶季安也笑了,那楼道确实黑得要命,密闭环境加上电灯全停,叶季安只觉得自己好比一只老母j-i,因为老母j-i都有夜盲症。但是他被梁逍牵着,甚至扶手都不用去摸,两人的饥肠辘辘也搁在一边了,好比一场私密的散步,梁逍轻轻说着一天的见闻,叶季安就静静地听。别说开口提罗曼的事了,他甚至不舍得c-h-a嘴,去说任何事,他觉得那是种不合时宜的破坏。

    都是对数字敏感的人,下到一层,梁逍自然而然地去推门,叶季安也正好数到这层,没人会误打误撞进到地下。外面也是黑沉沉的,但有路灯的光照进宽敞通透的大堂,照到那个咖啡厅里,迎面碰上两个保安,可是梁逍并没有松开叶季安的手。

    没有犹豫,可能连思考都没有,好像这已经成为习惯。自动门罢工了,转门也是,两人一起去推侧面厚重的大门,寒风扑上来的时候,叶季安看到那辆红色的布加迪,鲜亮又干净,横停在旗杆下。

    梁逍则转过脸,看着叶季安的眼睛,还是那样笑笑的神情,“前辈的礼物不能晚,就在车里。”

    第24章

    和眼前类似的场景,叶季安其实见过。某年某个一样寒冷的冬夜,他回到家衣服都没换,摔在床上倒头便睡,趴了十几分钟猛然惊醒,仍不想动弹,寂寞地刷起朋友圈。他看见大学同学的近况——那姑娘情人节被求婚了,玫瑰花瓣铺满一后备箱,四个角烛火曳曳,最中心摆着一个小盒子,盛着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