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太激动了,老同学连发好几条,视频文字九宫格照片都有。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叶季安还逐个点开观赏了一番,饿得想死的时候,被别人的幸福哗啦啦地冲刷过去,那酸爽,可谓令人印象深刻。
现在更大的一片花池摆在他面前。
或许用“池”来形容有些怪异,但叶季安想不出更确切的词了。还不是花瓣,是整朵整朵的玫瑰,挤挤挨挨地簇在一起,就好像暗涌的水波,那种红色,只能说浓得发黑、浓得像要流淌。而这池中又绝不仅仅只有玫瑰,它只能当个底座,花朵上方也摆着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盒子,小盒旁边还有个玻璃箱,在里面安然趴着的,是一只小小的短尾蜥蜴,赤青相间的颜色,花纹像小菠萝,却又比较圆滑,被后备箱的环形灯光照得玲珑。
“松果蜥幼苗,才三个月,”梁逍解释道,“从澳大利亚送过来,幸好没有断尾。”
“送给我的?”叶季安看看梁逍略显紧张的神情,忍不住笑了,他觉得这小东西看起来圆头圆脑胖乎乎,应该比马克思还好摸,于是捧起那玻璃箱子仔细看着,“没什么j-i,ng神呢。”
“外面太冷了,它还不习惯,”梁逍也抬起手,用发红的指尖轻轻碰那玻璃,那蜥蜴竟张了张嘴,示威似的冲他伸出蓝色的舌头,梁逍笑起来,“管家刚刚从机场给我送过来,车也给我开来了,但这些花都是刚才我自己铺的哦。”
叶季安确实被“管家”这词惊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可诧异的呢,自己家这位一直就是这么一个被人捧着的小少爷,至于为什么是从机场拿来的礼物——怕不是这种金贵活物,专门遣了个人去护送它远渡重洋。他轻手轻脚地把那吹风受冻的小松果放回后备箱,摸了摸梁逍同样冰凉的脸,浓浓看着他的眼睛,“我很喜欢。”
“就叫它恩格斯吧。”他又道。
梁逍忽闪着眼睫,兴致勃勃道:“这个品种和花色超级难买的,也很难养,我排了三年多的队,等我的那只被母体繁殖,孵化,和前辈体检的那天,它终于出生了,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和前辈在一起,就要把它送给你。”和以往说起爬行动物一样,梁逍有他自己闪闪发光的小世界,沉浸其中的样子实在太开心也太单纯了,总让叶季安很想亲一亲,但就在自己公司楼下,只能暂且忍着。
他握住梁逍的手,用力捏了捏,若有若无的花香浮动在冷风中,像是脆甜的冰糖,“所以我能说它是我们爱的结晶吗?”
梁逍别过脸去,“不要……好r_ou_麻。”
叶季安哈哈地乐,也不逗人了,这就要合上后备箱,快点让那恩格斯暖和一下,却被梁逍拦住,“还有呢!”他抄起玻璃箱边的小盒,直往叶季安手里塞。
打开一看,是枚车钥匙,车标是个变体的l,雷克萨斯。
“车牌号我也弄到了,就停在咱们家地库里,是我用自己的工资买的,只买得起这种,型号是ls,黑色的,我觉得很适合在城市里通勤,”梁逍认真地说,“我以后会赚得更多,就能给前辈买更好的了。”
叶季安僵站在那里,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他知道,这牌子的车都是进口的,少说也是百十来万,对他来说当然足够好,然而他语塞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则是,梁逍这话未免说得太可爱了。
弄得他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就是一个情人节……”他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一辆车太贵重了。”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就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啊。”
“我知道。你用自己工资买,我真的很感动,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叶季安把脑袋靠在梁逍肩上,蹭了蹭,“但是你只用花其中一点点,送我支玫瑰就够了,更何况还有这么一大车玫瑰,还有一个恩格斯,我已经很满足了。”
梁逍没吭声,只是用力搂了他一下,又将那车钥匙揣进大衣口袋。直到两人都坐进车子,空调暖烘烘地吹上来,他才开口:“我这样做,让前辈觉得为难了吗?”
叶季安一愣,“我是有点没想到。”
梁逍没有急着踩油门,后视镜里是思考的表情,“我还是掌握不好那个度,人和人相处的距离,我也经常想不起来去换位思考,”他似乎在仔细琢磨措辞,“就是,如果这件事给前辈压力了,我希望您忘掉它。”
叶季安心说这不行啊,这不是我想要的发展,看梁逍这委屈模样,待会儿等了那么久的越南菜都吃不香了,“嘿,你这压力还真是说对了,我刚才脑袋都懵了,”他按了按梁逍的手,“你知道我准备送你什么?这么一比简直拿不出手,我觉得我可太丢人了。”
梁逍转脸看他,闷闷道:“是什么啊。”
叶季安拉开自己塞得鼓鼓囊囊的皮包,抽出那个纸盒,“丑礼物也得见男朋友,拆开看看。”
梁逍差点被逗乐,但还是没有,那种刻意的庄重凝在脸上,他工整地撕开包装,看到佳能标志的时候眼睛就亮了,等全部拆开,镜头的型号露出来,他直接把盒子抱在怀里,“前辈怎么知道我没有这个?”
“都摆在柜子里,我不能偷偷看啊,”叶季安含笑瞪了他一眼,“以后多给我拍照片,等我成了丑不拉几的老头,你就得靠照片回忆我现在的帅气潇洒。”
梁逍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是拍风景的。”
叶季安这就露了怯,“……那就用别的拍嘛!”
“嗯,我有十几个适合拍人的镜头,”说着他颇有节奏地眨巴了几下门似的,拿手指去指,“还要用它们拍。”
叶季安看懂其中的意思,方才冻疼的指尖都暖了起来,他帮梁逍把盒子收好,“到时候你也是老头了,拍不清楚,正好能给我遮点皱纹。”
“前辈,你会和我结婚吗?等变成老头的时候,我们还在一起。”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叶季安差点以为自己因为下午食用太多山西老陈醋而出现了幻听,此时后劲儿还没过去,罗曼说起求婚,自己也跟这儿急吼吼地幻想。
转脸却见梁逍侧枕在靠背上,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玫瑰车我本来想在求婚的时候用,但又觉得有点俗气,不够庄重,好像那种博关注卖衣服的网红,”不好意思似的跳开眼神,他又看着叶季安的手,轻声道,“求婚到底该怎么样,戒指应该怎么戴上,我还没有想好,但现在也太早了,我会给前辈一个惊喜的。”
夜色已经完全降落下来,流丽的灯火映在梁逍脸上,是暖橙色。叶季安把目光聚起来,能看清这抹橙,伸出手去,他也能摸到这抹橙。这是真的,不是幻觉。
倒是那些醋味……挥两下就散了。叶季安明白,那才是假的东西。
“前辈?”梁逍似乎被他的沉默弄得又有些没底。
“哎我说,为什么不能是我求?因为我是被上的?可我还年纪大呢?”叶季安皱起眉,拧了他脸蛋一把。
梁逍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蓦地笑了,“不要和我抢啦!如果前辈先我一步,我就不答应。”
对此类无赖发言,叶季安表示束手无措,但他又紧接着灵光一现,“那这样吧,车就当结婚礼物,到时候天时地利人和,本梁太太天天开着它飚上长安街,顺便接送梁先生上下班。”
“——只要不堵在五环路上。”梁逍缓过神来,扯开安全带,用力把叶季安抱住。叶季安就笑,环住他的脖子,两人吻在一块,差点就擦枪走火,总也不愿意分开。
那顿晚餐要是客观评价的话,只能说是无功无过,总体赶不上叶季安的预期,但梁逍这位挑剔主儿吃得却挺享受,甚至喝了不少梅酒,还要黏着叶季安和他一块喝。花香四溢的小布停在外面,倒也没什么可着急的,管家早就给自家少爷安排好了代驾,至于跑车只有两座,喝了酒的这两位该怎么办,管家当然也不能委屈了自家少爷,一辆路虎守在外面,一直等到近十一点,叶季安扶着梁逍,从那餐厅门口出来。
“您好,我姓冯。”管家见梁逍已经乖乖在后座坐好,又去跟叶季安握手。
叶季安还真有点发怵,一脸严肃的中年男子,衣衫整洁头发花白,确实十分符合管家这一形象。这应该是他所见过的、除胡妈之外,跟梁逍最亲近的人了,他怕自己给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于是摆出上班的专业态度,“您好,这么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应该的,”冯管家用力振了振手腕,忽然笑意融融,又去给叶季安开门,“逍逍经常跟我们提起您,终于见到本尊了!”
之后相当长一段车程,叶季安发觉这人坐在副驾驶,总是有意无意往自己这边看,好像是在观察,而梁逍更是始终把目光贴在自己脸上,还要抱着自己,跟小动物似的蹭,“冯叔,我可喜欢他了,你回去跟我爸通风报信,别忘了说这件事,我特别,特别,喜欢他。”
冯管家笑得满眼皱纹,哎哎地答应着。
叶季安只觉得自己脸都要热炸了,搂紧在自己怀里乱拱的家伙,就像是抱了只小猫。
当然,到家安顿好恩格斯,再把衣服一脱,这猫就变成了老虎。叶季安当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确切地说他也饥渴得很,春节假期之后,这还是头一回做,下午又受了刺激,上面的嘴巴说不出,倒是下面,他恨不得用自己把梁逍整个人吞下去,他也是头一回发现自己如此擅长小肚j-i肠耿耿于怀。
两人从浴室做到客厅,又到餐桌上,之后在床上滚,最后叶季安跨在梁逍身上扭着腰杆,差点昏过去,郁闷没了,只剩通天的快活,头脑里噼里啪啦的那几个瞬间,他趴下去把梁逍往肋骨里抱,想的仍然是,你是我的,你以后,可得永远都是。
放纵的后果就是次日早晨的悲惨。叶季安照例早起十五分钟,穿上衬衫做三明治,忽然感觉不是很对,胸`部刺刺挠挠的不太舒服,他就撂下切了一半的西红柿,跑到旁边的厕所里撩开衣裳对着镜子瞧。
可怜的两个r-u`头已经肿得老大,呈现一种脆弱的红,像是随时要破皮。
这怎么经得起衬衫磨呢?况且据梁逍说,自己那文身都能偶尔透出来一点,万一这玩意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叶季安暗暗抽了口气,认命般拿了两条创可贴给自己贴,对着镜子捋平r-u`头上的贴纸,这动作还是比较难堪的,偏偏梁逍这会儿洗漱,偏偏要用这个厕所。
他挨在叶季安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不出声,就是帮叶季安系纽扣,还要抱他。
“要迟到了……!”叶季安钻出去继续做三明治,说实话,他是在提醒自己。因为他刚刚陷在那副臂弯里,甚至产生了请假不去上班的想法。
这也太危险了吧。
幸运的是,他们赶上了那班极限地铁,再晚一班就注定来不及晨跑的那种。那天上午的工作也还算顺利,当然,是除去叶季安被胸口那两块东西弄得不自在,老得按捺住溜厕所调整的诡异想法之外。
午休前几分钟,他滴了两滴眼药水,双目雪亮地往玻璃墙外看,当然是去看梁逍。只见那人被几个同事围着,男女都有,聊的不像是工作,但是侧脸看起来是在皱眉,微微点头,有些不愉快的样子。也许是第二天的团建吧?顶风暴走谁能愉快,叶季安也太没放在心上。
午餐两人吃的是两条街外的新疆手抓饭,梁逍也是寻常模样,还定定地盯着他,不怀好意地问他需不需要新的创可贴,说自己带了替换装,弄得叶季安怒吃四串红柳木大r_ou_串。
下午梁逍倒是消失了一阵,大约半个小时,叶季安不记得他手上有什么要出外勤的工作,不过也许是被哪个领导叫去聊天了,作为新人,杂事就是多。大约三点半,梁逍拿着一只文件袋回来,在工位上坐了一会儿,大约又是半个小时,叶季安的邮箱就收到他新完成的报告,正浏览着呢,房门一敲,进来的还是梁逍。
叶季安看着他手里的牛皮纸袋,“打出来了?我看没什么要改的了,放桌角就行。”
“不是。”梁逍笑意盈盈,把那纸袋往他眼前递,“前辈现在就拆开看看,是加急的。”
叶季安接过,仔细一瞧,纸袋表面什么都没有,更没有加急文件的印章,他撩起眼皮,狐疑地瞧了梁逍一下,那人还是那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勾勾下巴要他快看。
里面是两张印着集团标志的稿纸,摸起来很光滑。
纸张却是倒着放的,他拆开袋封,抽出来一截,正好看到落款,居然还是毛笔字迹,日期就是今天,日期上方是个名字,还盖了印章。
朱红色的篆体下面,三个狂草大字,隐约可以辨认出来:储云飞。
叶季安捏紧那个页脚,竟然不敢往外继续抽了,傻傻地张着嘴,望着梁逍。
这个签名,他只在极少数场合见过两眼,平时自己做的项目基本上是无法涉及的。
那是他大老板的名字。
第25章
“……董事长签的?刚才?”叶季安把那文件袋倒扣在桌面上,颇有些神经紧绷,“先给我剧透一下,我怕我发j-i,ng神病,好事还是坏事……你知道吗?”
梁逍垂睫微笑,淡淡地瞧着他,“我觉得算是好事。”
叶季安又把那纸袋捏起来,“那我看了!”
“看啊,前辈不用怕的,”梁逍两手撑在桌沿,往前倾了倾身子,“对了,如果哪个字写得太潦草,我来翻译。”
叶季安再度压下心里那点狂泛的将信将疑,他心说,翻译?这小子是熟悉内容还是熟悉字体?毕竟梁逍的中文写得也着实不怎么工整,也许潦草之间有什么共鸣。但他也没问出来,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为一点事扭捏半天更不是他的风格,叶季安唰地一把抽出那两张稿纸,丢下牛皮纸袋,眯眼看起那些字迹。
只见正文写得比落款还要豪放,寥寥几行写满了两页,因为有几个字比拳头还大。却又是正经行草,不是胡划拉一气,抬头也好好地写了,对方称他为:季安。
j-i皮疙瘩这就连片地起来了,从后颈到后背,也到手臂,叶季安觉得自己恐怕是全公司头一例了,极很有可能是犯了什么大事。他要求自己继续往下读,大学修过美术书法的相关选修课程,虽然忘得差不多了,但总不至于看个行草就犯怵。
内容如下:
春节外出,未能见面,恳请近日随犬子前来寒舍一聚,必将阖家欢迎。
接下来是一串地址,还有时间,定的是周六晚上。
春节?犬子?长安街边上的家庭住址?叶季安担心自己因为文盲或者眼花看错了某几个字,闹出那些张冠李戴的笑话,于是它又把这信读了一遍,随即抬眼,看着梁逍,“我是不是已经在发神经病了。”
梁逍脸上那种游刃有余不知何时飘了个干净,此时也是有些忐忑的模样,他摇了摇头,“没有。他写的就是这些。”
叶季安长长地呼了口气,好维持自己的思路清晰,“所以说,董事长,平时开大会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书面邀请叫我随他的‘犬子’去他家里聚一聚?还要阖家欢迎我?”
“嗯,这就是邀请函,是正式的也是认真的,”梁逍慎重道,“是家书。”
家书?果然……果然什么?这些纸张都是梁逍拿过来,递给他的。梁逍只是出去了一会儿,看来是去了趟顶层的办公室。太惊诧反而就会平静了,至少叶季安是这种人,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猜测,之前有时候淡有时候浓,又有时,到了现在,越到喷薄欲出的关头他就越不挣扎。
他等着梁逍开口。
梁逍捏了捏鼻梁,别别扭扭地看着他说:“储云飞,其实是我爸。”
“公司里只有总经理他们几个老人知道。”他又道。
叶季安沉默了一会儿,攥潮了页脚,他站起身子,走到办公桌对面,梁逍的身边,“我现在也知道了。我这半年多来一直当小文臣使唤的原来是咱家太子爷。”
“但我暂时还不是老人啊我先声明。”他紧接着补充。
梁逍似乎一时间被逗得想笑,可又紧张,这导致他的神情有些怪异,眉毛也翘得高低不平,“前辈觉得生气吗?”
叶季安顾忌那面透明墙壁,外头一堆下属,他不敢往梁逍身上挨得太近,“我生什么气?”扬脸盯着梁逍的眉眼。
“因为我骗了您。”
叶季安眨了眨眼皮,“顶多算是知情不报。”
“那前辈愿意吗?”
“愿意什么?见家长啊,”叶季安笑了,“搞得跟大学生恋爱似的。”
“是有点像。”梁逍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