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夜凝拉住要起身的f----或者说裴祎也行,示意他乖乖坐着,帮他把毛毯裹好,非常不情愿地走过去开了门。
他没有想到来人会是他。
“程扉?!”
下意识伸出双手一接,男人就一头栽倒在他怀里。一身的雨水、酒味……
尹夜凝的反应,却是回头看f,并且一脸无辜,好像要严肃证明自己的清白一般。f却连看也没多看他一眼,就先去拿毛巾,帮忙把湿透的程扉擦了擦,弄到沙发上。
程扉昏昏沉沉,一直在嘟囔着什么,尹夜凝凑上去听了很久,才听到他是在说:“自由了……阿凝,我自由了……”
自由?尹夜凝晃了晃他:“程扉你究竟在说什么?”
说什么,我说什么,谁都听不懂吗?程扉抬起脸来,看着尹夜凝的眼神,既清醒又混沌,既痛苦又滑稽----
“我父亲去世了。”
然后头一低,昏了过去。
程扉还记得----那是一个炙热的夜,洛南结实的身体抱着他,黏腻着汗水,耀眼的金发摩擦在他耳际。在那个怀抱中,在那短暂的温度里,他终于放弃了理智。那一夜,他离地狱,就触手可及那么近……
一切都是借口,说是为了尹夜凝,拼命说服自己是为了好友----其实,只是最后一次放纵自己而已。
在选择结束之前,最后一次放纵自己。
“既然你本来就没有打算要和他在一起……那为什么,为什么一开始要招惹他?!”
程扉也常记起那个人,清秀俊美,总苍白着一张脸,穿着一身半长的唐装,却拿着毫不相称的黑色塔罗牌,总会出现在洛南身边。
关于这个问题,程扉是无言以对的。一开始为什么要招惹洛南?不知道。他知道不该的,可是控制不了自己。
“你对约修亚来说,是destroyer,你会毁了他,最好早点从他身边消失!”
程扉轻蔑地笑笑,你以为你拿着一副算命的牌,就是预言家了?
你只不过,只不过是……你也只不过是他众多的仰慕者之一而已,茫茫人海里,他看都看不到你。程扉知道,这种优越感是不对的,他不应该因为那个人只看着他一个而暗地里高兴。
可是心底的欲望可以掩饰,却是没有办法控制的。
回到家里,父亲还是疯疯癫癫。
“小扉,你妈什么时候回家?”
“爸,她一会儿就回来了。你等等,再等等----”
每一天都要重复数次的谎言,程扉已经从疲倦变作麻木。
妈妈不会回来了。她被你亲手杀死了,你不记得了吗?
----是啊,你疯了,什么也不记得了,一身轻松。
你的罪孽,她的罪孽,都是别人来承受……
“小扉,小扉啊,隔壁家的儿子前天载女朋友回家了,你什么时候也带女朋友回来看看吧?放心,只要是好女孩,爸爸妈妈不会不同意的。”
……女朋友……吗?
“哎呀,这算什么新闻?什么样的国家才会允许同性婚姻,简直是太不知羞耻了!那样的人……那样的人都该死!”
……都该死,是吗?
就算只是看着电视,就算只是疯疯癫癫,就算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在想,还是那么的、那么的……
“爸爸,我想要去美国念书。”
“什么?”
“高中毕业之后,我想去美国念书,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他微笑着,掩饰下心底叫嚣着的逃亡。
我不是故意要逃走,程扉这么安慰着自己。这样的家,那么压抑那么灰暗----那么平静得虚伪、平静得死气沉沉,谁也不会想待下去,谁也会选择逃走的!就连亲生父亲,如今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只让人感到窒息罢了。
“去美国,你可要好好的,别和当地的孩子学坏了啊……”
是啊是啊,放心吧放心吧,就算跑去很远很远,我亦会如你所愿,你正常的儿子一定会正常地找个女人成家,正常地结婚生子过一辈子的!
所以求你,不要一遍一遍,再一遍一遍……
程扉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除了收拾行装赶紧离开,他想不出来任何解脱。他踏上了另一块陆地,为了抛下英国所有的记忆,为了剪断这里所有的千丝万缕。可是他没想到,洛南却追了过去,再然后----之后的种种,不堪回首。
无数次在梦中他都能看见满地的鲜血,母亲无法闭上的双眼,父亲疯狂的笑声,他缩在桌子下面,惊恐到不能出声。这之后的人生,每一天就仿佛有一把刀悬在脖子后面,只要他有一点点做错,那刀就会随时落下来一般。
他想要逃。
可他永远逃不掉,因为是生身父亲,他逃到天涯海角,最终还要回到原点。
于是,这一生被葬送不是必然的吗?
直到看到洛南的泪水,直到看到洛南也撑不下去了,直到看到洛南在他眼前,跳进那碧蓝海水----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惧怕一直逃避的东西,有人却做得到义无反顾。
自己一直不敢追逐的东西,有人愿意为之献上一切祭品,乃至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