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蔡!”“小义!”“阿强!”“李哥!”
……
樊城歪倒在血水中,血水已结了红冰,花枪斜着透过樊城的身体撑住地面。
木川小心地跨过尸体,走到樊城身边,使劲拔出花枪,然后紧紧搂住他。跪在地上,樊城就开始流泪,他的手慌乱的摩梭着樊城的脸颊,樊城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我抱着你,就不冷了。”木川哭着哭着就崩溃起来,他突然想起那日一同看萤火时的场景,“你若是还冷,我便总这样抱着你。”
“啊——”
这被战争糟蹋过的土地,一片荒芜破败,若是说长了什么,就是长了一堆尸体。绝望,悲凉无穷无尽,一切看不到头。
守着樊城守了一日,待汜水重新结了冰后,他才背着樊城往回走。他把樊城背回营地,又将其它将士的尸体也扛了回去,断了头的也要将头颅抱回去,断臂也抱回去。这一堆尸体背了一整日,木川本该很累,可他完全没心思想那些。血腥气沾遍他的全身,冷气不断从木川口中呼出,可背后汗水将他的衣服紧紧贴住。
在营地旁找了片空地,挖了两个坑,一个大坑,一个小坑。
“你们将就一下吧,在一处也好有个伴。”木川小心将尸体都放进大坑里,埋好后,磕了几个头。
然后,他从营地里扯过被褥,铺在泥里。又脱下自己的衣服放在一旁,这才将樊城抱出,安安稳稳地放进去。“就当我陪你了。”
木川站在泥坑里缓缓俯身,轻轻亲吻了樊城的额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滴在樊城脸上。这是他第一次亲他,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木川用袖子擦了擦樊城安睡的脸庞,才将被褥盖上,木川看着被褥,一把一把推过泥堆,泥土如同黑色的雨粗暴地覆盖着。
樊城终于在地下也有自己的家了,“等我,等我死后去见你。”
木川把悲伤收进心的角落,匆忙换了身衣服,骑上快马就连夜赶向安阳。
他的马背上挂着游龙剑,不曾歇息片刻,他知道樊擎是樊城最后的愿望,他无论如何都得带他出来,否则就算他死了都再没脸面去见樊城 。
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侵入了他的梦中,将这一切陡然掐断,逼得他醒来。
“额——”
钟离木川低吟一声,却看到樊擎正坐在床沿,手中拿着s-hi毛巾替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见他醒了,樊擎缩回手,“你刚说梦话了。”
冷冷地说完一句,收回眼神,“木川师父,你还是回去吧。”
钟离木川坐起身,“不,我要留下,我要帮你。”
“你确定你留下是在帮我”樊擎站起来。
“我可以帮你出谋划策,我也可以保护你。”
“难道你不知道吗?你的存在就是我的软肋。更何况,你根本就不爱我。”樊擎心里这样想着。过了片刻,只说了一句,“你留下可以,但要保护好自己。”话毕,樊城将毛巾扔在木架的脸盆里,径直推门而出。
钟离木川独自坐着发呆,一行眼泪禁不住掉下来。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答应我,像喜欢我那样喜欢自己。”
樊擎的身上樊城的影子太重,重重地刺痛着钟离木川的心。樊城和樊擎于他而言,一是不可得,一是不可付。
第6章
一夜雷雨过后,西岭的空气很是清新,树木一排排映着远山被洗的格外绿。
赶个大早,樊擎,侯孝先和徐泽庆三人在书房议事,“防守久了,也该进攻了。”侯孝先说道。
“侯将军说的是,但我们得先摸透他们的情况。”樊擎坐在上座。
“主公,若论这天下形势,我说我是第二懂的人,绝不敢有人再说第一。自旧主薨去,狄人入主安阳,改安阳为都留城,焚毁旧宫,新建行宫。狄人好武,势力大抵分为三派,金山派,阎鬼派,磨郁派。金山派武士硬壮,力气大,能打,但缺点是身段不够软,蛮力使得过多反倒是阻碍;阎鬼派武士身段软,且擅毒,y-in险狡诈;但最y-in者乃磨郁派,磨郁派y-in且郁,功夫一来一去间皆有招外之意,让对方摸不着头脑。而我朝武士y-in阳相和,不走极端是不错,但若直接和他们的极端硬碰硬难免吃亏。”
“徐军师可有什么主意”樊擎c-h-a话道。
“主公莫急。这三派虽难直接攻下,但也有其弱点。由于朝廷常年举办派别武力大赛,派别之间早生嫌隙,独立之心早是昭然天下。此时,主公若是能以旧朝遗主的身份前去晓以利害,动摇其派别独立,先拆之,再可逐一而攻之。”
“不可,主公亲自前往,冒险颇多,不可。”侯孝先急着说道。
“臣下自也不愿主公冒险,只是主公去劝说更显得我们诚意。金山派和阎鬼派中其实旧朝人很多,尤其是阎鬼派,阎鬼派用毒的功夫主要就来自我朝名医阎氏的后代。这两派以后劝其归服难度不大,最难是磨郁派。不过,磨郁派野心最大,最想独立,我们以武力支持为诱,三派独立该不成问题。”
“我可需一个个去往他们驻地若我们能一同约见可能更易解决问题。”樊城问道。
“主公,当下正是好时机,三十日后便是三派派别大赛之际,我们正好赶往都留城,会会他们。”
“我还是觉得不妥当,若是主公有个闪失当如何”侯孝先还是不放心。
“臣下愿与主公一同前往,必当以命相护。再在军中挑选几名贴身护卫随同,可无患已。”
“可,”
“侯将军为我担心,我都知道。只是,不入虎x,ue,焉得虎子,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我必须一试。”侯孝先可以守在西岭十年,但他不能,樊擎必须时刻伺机而动,否则他也只会老在这小小的西岭。
“唉,”侯孝先叹气一声,“主公既已决断,我也无话可说。臣下这就去挑选将士,以待主公选用。”
“辛苦侯将军了。”
侯将军退下后,樊擎正要起身,徐泽庆走近他身旁,悄声道,“主公已到娶妻的年纪,在这城里可有中意的女子”
樊擎看着他的眼神颇有异样,似在暗示什么,“徐军师何意”
“主公虽有君主身份,但毕竟军权还在侯将军手中。主公已经来西岭有一阵子了,侯将军也未提出将军权交出,这是其自保的一种方式,更何况这是他亲手带了十多年的兵,肯定不会轻易交出。如今,主公随我外出,说实在的,前途莫测,西岭必须留有纽带,以牵制住侯家。”
樊擎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联姻是最好的纽带。思考片刻,他未抬头,只低低的声音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娶了侯家小姐侯礼芝”
“上次宴会,我看侯家小姐对主公似多瞧了几眼,侯家小姐性情温顺,又体弱多病,侯夫人对其宠的很,若是主公有意,我去做媒,侯将军也断不会放弃与主公做亲家的机会,此事定能成。”
樊擎的记忆不断翻涌着,他唯一想娶的只有照顾了他整整十年的木川师父,可此番,最理智的做法便是娶了侯家小姐,一来,维系西岭,二来,他此去凶吉难测。最重要的是,钟离木川并不爱他。
“主公”徐泽庆见其发呆,问道。
“徐军师,你容我再想想。”
早饭时间,钟离木川也同他们一起,侯家一家也在。饭菜未上齐全,钟离木川从袖子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玉杯,倒了盏清茶。
樊擎坐在钟离木川对面,偷偷看他,樊擎一直在找机会,他想再问他一次,就再问一次。
“钟离兄,你这玉杯可是先主留下的我记得从前他就喜欢用青色的玉杯饮茶。”侯孝先坐在钟离木川旁同他搭话。
钟离木川的玉杯边缘已经微微裂开了一条细缝,他饮了一口,才道,“是,是先主当初外出作战时用的,他不在后我就带了回来。”
钟离木川看似轻描淡写的回答重重地挤压着樊擎的心,仿佛喘不过气来。从前在洞里,他不止一次问过钟离木川,“木川师父,这杯子都已经裂成这样了,你怎么还留着啊”他的木川师父永远都是一句答案,“我要留着。”原来,他之所以留着这只玉杯,不是因为他喜欢,也不是因为他念旧,而是因为他真正爱着的其实一直都是他的父亲。
樊擎整个午饭时间都未说话,只是埋头捧着自己的饭碗。无论怎么考虑,娶了侯家小姐都是上策,可他还是不甘心,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在一起的十年在他父亲面前如此地不堪一击。再者,抛开他自己的情爱来说,娶了自己不爱的侯家小姐对她又是多么的不公呢。他抬头看向侯礼芝,侯礼芝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小口吃饭,他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女人来。侯礼芝长得很圆润,肤白多r_ou_,但一看就能看出是个病秧子。侯礼芝不算是个美人,但她绝对是个知书达礼,温柔的女子。这般得体的女子更值得一个爱他的男人,樊擎如此想到。
沉默了大半日,到了晚上,樊擎还是忍不住去了钟离木川的院子。他直接推门而进,一进门却看见钟离木川坐在桌子前摩梭着那只裂缝的青色玉杯。
“擎儿,你怎么来了”
“你果真这么爱这只玉杯吗?”樊擎慢慢走近,眼神冷厉。
钟离木川手指转着玉杯,“擎儿,你知道的,我们没结果。”
“没结果是吧,没结果是吧!”樊擎大吼着夺过钟离木川手中的玉杯重重朝地上砸去,青色玉杯碎了一地。
钟离木川被吓得起身离开座位,眼泪啪地就掉了下来,他的嘴唇使劲地颤抖,说不出话来。青色玉杯彻底碎了,碎片的角锋利地躺在地上。
“你和父亲就有结果了吗!父亲他都死了十多年了,你不爱我可以,可你难道要死守着父亲一世吗”樊擎咆哮着。
钟离木川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蹲下,左手拾起一块碎片用力握住,碎片割破钟离木川的血r_ou_,血滴顺着手掌滴到袖子上。
“松手!”樊擎蹲在钟离木川面前。
钟离木川不理睬他,反而握得更用力了。
樊擎的手迅速的抓过一个碎片,冲右手腕的经脉处就是一划,整个过程闭个眼都来不及。
“你干什么!”钟离木川松开手,但碎片仍扎在他的血r_ou_中。他的另一只手则紧紧捏着樊擎的肩。
樊擎手腕的血如流线般往下坠,“我若是死了,就再不用受你折磨了。”
“我马上就去给你找大夫。”钟离木川扯下腰带绑在樊擎伤处,可他另一只手也伤着,只得同樊擎一起系上个粗略的结。
“我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樊擎拉住钟离木川的手臂。
沉吟片刻,钟离木川只是不说话,面色沉重,他满心的话在两边打架。
“徐军师让我娶侯家小姐,你怎么说你想让我娶她吗?”
钟离木川的眼神闪躲离开樊擎的视线,“挺好的,侯家小姐知书达礼,温柔可人,”
樊擎的手臂滑下,握住自己受伤的手腕,“好痛,好痛,好痛啊!”樊擎歪着蜷缩在地,口里大叫着痛,眼睛只是直直睁着,任凭泪水模糊视线又淌到地上。可钟离木川也许不知道,此时他真正痛的是心。
“等我,我这就去喊大夫。”
钟离木川跑出院子,眼神里尽是焦急与不安,他的心如锥刺一般疼痛,可他分不清这是他的感觉还是樊擎的。
此事如同黑夜跨过黎明一般翻过,只不过它不像黑夜那么悄无声息,二人受伤的事惊动了侯家还有徐泽庆,也惊动了二人的内心。
第二日一早,樊擎便去了侯礼芝的房间。
侯礼芝刚装扮完,开门见樊擎手上挽着绷带立在那儿,“手还疼吗?”侯礼芝看着受伤的那只手,想触碰又觉不合礼数。
“不疼了。我有事找你说,可以进去吗?”
“可以。”
樊擎和侯礼芝二人面对面坐在圆桌边,“侯小姐,我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的。徐军师建议我娶你,我们两家联姻以便共图大事。我现在想问你,你愿意吗?你如果不愿意,”
“我愿意。”侯礼芝嘴里三个字脱口而出,又觉有些唐突,解释道,“我自小体弱,而且近来越发觉着不舒服,恐怕不久于世了。如果你娶了我,也算是了了我一个心愿了。我感激不尽。”
侯礼芝脸憋得通红,咳了两声。
“你若愿意,你活一天我便定对你好一天。只是我很快便要去中土游说三派,你嫁给我以后我恐怕不能守着你了。”
“不要紧,我愿意等。”侯礼芝又咳了一声,声音压低,低着头,“可是,可是大夫说我的身子不宜行房事,你能接受吗?不过,你以后想再娶几个我都不会拦着的。”
“我不介意。而且,这辈子我都再不会娶,”顿了顿,“旁的女子。”樊擎问自己,他到底在保留什么呢,难道今生他还有可能再娶到他的木川师父吗
侯礼芝不明就里,被感动地一塌糊涂,眼睛里噙着泪,轻声问道,“你可以抱抱我吗?”
“抱歉,我的手现在不太方便。”樊擎略显尴尬地说道。
“我都差点忘了。”侯礼芝带着哭腔小声笑道。
很快,到了樊擎与侯礼芝大婚之日。侯孝先自然是极其赞赏这门婚事,日后,若是樊擎复了国,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国丈大人,这场婚事只赚不赔。而对于侯夫人而言,一直不好嫁人的闺女有了好归宿,她也是开心不已。徐泽庆见这场婚事成了,对后方也算放心了,心下想可以动身了。一整天,侯府上下,整个西岭皆是欢喜万分,比过年节都热闹。
不过,唯独两个,各怀心事,在这热闹里心境尤是悲凉。
樊擎在锣声敲响后,就同侯礼芝一起跪了下去。他们拜樊家先祖,也拜天地。
那日,樊擎的大红嫁衣穿梭在酒宴的人群之中,花了钟离木川的眼。他的眼是花了,仿佛下了毛毛雨一般。他好想好想开心地对樊城说,瞧啊,你的孩儿长大娶妻了,可他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反而心头仿佛被堵住,无法自由跳动。
樊擎穿着大红嫁衣在酒宴之中穿梭,他本以为他这辈子只会为他的木川师父穿上嫁衣,只会同他的木川师父一起拜天地,拜父亲,可如今。他想起从前的很多事,想起他的木川师父提着小灯笼接他回家,想起他亲吻木川师父的脖子,想起他拉着木川师父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