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着跑着,迎面出来一支队伍,带头的阎三天骑在马上。樊擎被堵了去路,不安地停住,李今拿刀护在他面前。
阎三天穿着黑袍,头上戴着网纱帽,看了樊擎落荒而逃的模样,仰天大笑三声。
“呦,不是让我归顺你吗?如今怎么成我手下败将了!”阎三天不屑地说道,一只手抚弄着他胯下的战马。
“你居然帮着磨戬!”这时樊擎的气焰还未消去,只是不敢相信。
“现在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呢!摆给谁看呢!哦,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呢!”阎三天戏谑地说道。
樊擎见他欠揍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盯着他。
李今在一旁看不过,朝阎三天大喊,“你别欺人太甚!”
阎三天仰头冷笑了一声,“小兄弟,我这还没怎么着你家这位无能的主子呢,这就心疼了”
“你!”
李今刚要上前被樊擎扯住。
“你说吧,你要什么”樊擎冷冷地说道。
“我能要什么啊,还不是抓了你,杀了你!”
“要是这么简单,你早就动手了,说吧,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只是请你放了他们,他们两个对你没什么用处。”
“主公!”樊擎按住李今和徐泽庆,朝阎三天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好,既然你说了,我也不再掩藏了。只要你跪地给我磕三个响头,边磕边喊,阎大王饶命,我就饶了他们。”
樊擎牙关咬紧,鼻孔微张,眉间皱了一下。大约花了一片叶子落下的时间,他在心底盘算说服自己去做这件事。
“你说话算话!”
“绝不食言。”
“主公不要!”
“大不了我和他们拼了!”
“不要过来!不许过来!”樊擎喊道,他不能让他们为自己牺牲生命,既然是自己刚愎自用造成的悲剧,那他就应该自己承担下这份责任。更何况书中有韩信不惧胯下之辱,那他今日磕几个头又如何呢。
膝盖跪地的声音重重地敲打在樊擎的心上,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地彻彻底底。他输在不如自己的父亲,更输在他根本就不该在心里挑起这场无谓的竞争,更不该拿那些士兵的命做这场竞争的赌注。
深蓝色的衣袖伏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樊擎的头磕得一个比一个响,他在赔罪,祈求那些无辜逝去的亡灵的原谅。他的手紧紧抠住地面,灰土进了他的指甲,“阎大王饶命,”
“大点声音,我听不见!”
“阎大王饶命!阎大王饶命!”
“好,”阎三天大笑,“起来吧,今日我不杀他们。”
樊擎缓缓站起身,头却低着,眼神盯住地面,额头上渗出血珠来。“谢谢。”
“什么你居然和我说了谢谢”
李今看不下去直要拎着刀冲过去,被徐泽庆拦住,“不要去,这不仅是我们活下去的机会,也是他的机会。”
阎三天得意洋洋,放松了对樊擎的警惕,“好,那我就好人做到底。你吃了这粒丸药,我就放你们三个走。”
“你放屁,你这只阎狗……”李今被徐泽庆紧紧捂住嘴巴,喊不出声。
徐泽庆的眼神很平静,他的眼里既有沧桑的混浊,也有对樊擎的信心。
“我吃。”樊擎毫无犹豫地从阎三天的手中接过白色的丸药,然后一把塞进嘴中,咽了下去。
“你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呢,就吃了”阎三天俯身贴近樊擎的脸。
“你要是想我死,我断不能活。吃与不吃有何区别呢?”
阎三天侧过头去,贴到樊擎的耳旁,“这是阎氏独门的暗夜丸,三天以后,你的双眼将再也不能见到光明。我要你生不如死!”
樊擎的脸微微抽搐,但是表面上不动声色。
“走,绕他们三条狗命。”阎三天的马急掉头,带着士兵扬尘而去。
樊擎整个人像散了一样跌落地上。
“主公!”
李今和阎三天赶紧跑过来扶住他,但樊擎似乎并没有想起来的意思。顿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就此别过吧,就当我欠你们的。”
“主公,让我们护你到安全的地方,那时你再走吧。”李今看着樊擎的额头上血迹和灰尘夹杂着,丝发凌乱,一副落魄的模样,不由眼睛红了起来。
“所以你这就要落荒而逃了是吗?”徐泽庆本以为樊擎刚刚的行为是敢于承担的表现,未曾想他竟是准备好破罐子破摔的。
“对啊。我自己就是个懦夫,还要对旁人指手画脚。真可笑。”
“你醒醒啊,你的士兵,你的百姓都不要了是吗!”徐泽庆揪住樊擎的衣襟吼道。
樊擎抬起头,绝望而冰冷的眼神盯着徐泽庆,冷淡地吐露出四个字,“我要不起!”
徐泽庆揪着衣襟的手慢慢松开,他第一次看到樊擎这幅模样,颓废得像一盘散沙,眼睛里没有半点希望。“你若不敢要,那就注定没有君主命。就当我跟错人了。”
樊擎没有理睬,双手支地爬起来,“你们就当我死了吧。”他没有转头,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无论他多么亏欠他们他也再无能力偿还了,现在他只想回到最初的地方,趁着他还没有失明的日子,再亲眼看看他曾和木川师父共同的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的更新,大家圣诞快乐,平平安安~
第16章
两个日夜无休止地骑行,太阳升起,耀眼,黯淡,落下。同样的太阳,在樊擎的视线里却渐渐模糊。
他成了一个逃兵,他时不时这样想。但他很清楚,他逃去的地方,才是他最终的归宿,什么宏图霸业不过都是黄粱一梦。
那片山仍是原来的模样,无论他的生命又过几年,几十年,直至死亡,这些山水都会以这样的形态永恒的存在着。山水奔腾,岁月变迁,铁骑的烽火没有停,帝王的轮回没有停,可这片土地始终没有变。
马儿在山脚被樊擎放了生,他决定独自死在这片山里。也许老死,也许饿死。
当他走在那条从前归家必经的山路时,鼻头一酸,红了双眼。就是在这里,他的木川师父提着小灯笼来寻他,背着他回家。也是在这里,他拉着木川师父拜天地,伏在木川师父的背上亲吻他。那好像是他最初的动情。
借着黎明的微光,山洞里的摆设映在樊擎的眼中。他抬起右手,拨开面前的一缕蜘蛛网。
他忐忑地往里面走去,仿佛是在走近一个梦,这梦里的快乐都是他曾经触手可得的,但也是他自己选择了将它破碎。
这世间的一切果然都是因果循环,他的每一个脚印都在为他的结局搭路。可会不会有一种东西的存在,能够让他穿越时空,再将那段岁月挽回呢?他的木川师父值得一个好结局,而那个时空里的自己则应该奋力抓住它。
“真蠢。真是太蠢了。”樊擎塌坐在床上,泪珠啪嗒地往下掉,掉在他两脚之间的地上。
他嘲讽着自己,自己活了半生到头来竟是为自己的愚蠢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的视线扫过床头,枕头边上放着一张字条,他伸过手去拿。纸张上沾着一层浅浅的灰尘,字迹工整却不美观,他知道这是木川师父留给他的,他带着哭腔哼了两声,“我回来了,可我已经等不到你了。”
他抱着那张字条歪倒在床上,看着洞外逐渐灿烂的光线,他以前从未感觉到这里这么美过。
怀里的字条安稳地贴在他胸前,里面写着,“我出去寻你。如果你回来了,不要再走,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樊擎躺在床上睡了过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的生命终于只归他所有了,他无所顾忌地沉浸在往昔的爱与回忆中。
等他再睡醒的时候,看到周边黑漆一片。他抬起手掌在自己的眼睛前摆动,“三天到了是吗?”他喃喃自语道,然后坐起身把那张字条折地好好的塞在衣襟的心口处。
“这么一大把时间,一个人怎么过呢”他伸了个懒腰。
他思索片刻,双手朝前胡乱摸索着站起来,“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呢?”
他凭借着对山洞的熟悉走到了洞口处,他扶着洞口的石壁,睁大眼睛,“果然什么也看不见呢。”他无奈地笑道。他又往回折,“真该在睡前搞个拐杖的。”
他小心地走着,又坐回了床上,他的手不停地摸着床沿,脚板规律地踩地发出声响。
“做些什么好呢?”
他的肚子咕叽响了一声。
“或者等着饿死”
他长长叹了口气,“不行啊,总得做点什么。”
樊擎凭着记忆扶着东西,一步步走到里面厨房处。他伸手向灶台处摸了摸,灶台上放着半袋封口的米袋。他费劲地解开米袋口的绳结,然后又摸来刷子刷了刷锅里的灰尘。
“去哪儿弄水呢?”他伸手从墙边摸来一个水壶,他拧开壶盖,鼻子放在壶口闻了闻,“应该能喝吧。”他将水壶里的水一股脑倒进了锅中,又从米袋里捧了两捧大米扔进锅里,然后找了锅盖盖上。
樊擎拍了拍手,“这下就差生火了。”
他又在灶台上乱摸,在灶台的一角摸到了两块火石,他从旁边捡来一些干的软草放在下面,然后蹲下准备点火。
他尽力让火石靠近软草,用力擦着火石,擦了几下,他的手突然感觉到灼热的痛感,他迅速抽回手放在嘴边吹了两下。
火苗噼里啪啦地烧起,樊擎能感觉到火的热度,可他不敢伸手去摸,朝后退了几步。
“这可怎么办啊”
火的热度越来越大,闻到烟味的樊擎忍不住咳了两声,然后支起身子爬起来,爬起来就往外冲。磕磕绊绊地走出厨房,从床边顺了一个木盆,端着它就往洞外走。
“去后山接水,对,去后山。”
樊擎端着木盆一步一顿地往后山的湖边去,尽管很是小心翼翼,但还是被一根树枝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地差点摔到地上。
“还好。”他庆幸自己没有摔得很惨。
幸好以前经常跟着木川师父去湖边,接水,打鱼,洗澡都是常事,所以樊擎就算看不见也能辨得清方位。
他先上了一个坡,然后又顺着斜坡往下走,下面就是一片宽阔的湖水。
他试探着走到湖边,蹲在岸边正要把木盆放到湖里舀水,却听见湖里有人撩水的声音。
“请问,有人在水里吗?”他停在那儿。
“小兄弟,你是看不见吗?”樊擎听到水波声越来越近。
“我的确是看不见,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樊擎这时一心想回去救火,要是有个人帮着会顺利得多。
“你要我怎么帮你呢?”那声音离得很近,从樊擎边上的湖里传来,可是这声音好熟悉,是他
“你是谁!”樊擎激动得语速有些快。
“是要帮你给盆里接水吗?”樊擎手里的木盆被水中人接过。
樊擎一把握住水中人的臂膀,“你是谁!”
“小兄弟,我的名字是钟离木川,不知道你是不是……”
樊擎双膝跪在地上,左手一把从后面搂过钟离木川的头,俯下身子亲了过去,他看不见木川师父的脸,嘴唇没有恰好碰中,舌头忘情地伸出来却只舔到了嘴角。
“你干什么”钟离木川一把推开樊擎,木盆飘在水面上。但是这话里并没有愠怒,更多的是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