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木川在心里翻白眼,能指望一个盲人的技术好到哪去?
说要划船便真划起了船来,他们用的船是吴叔的船,吴叔经常坐船去捕鱼。小船在小月家门前的那条河里艰难地前行着。三个人坐船,划桨的却只有钟离木川一人,更何况他今天身体的状态还不是很好。
小月坐在樊擎身旁欣赏游水的野鸭,“大哥哥,那边有一群野鸭在游,可是自由自在了。”
钟离木川见他们坐那儿清闲地说笑,觉得自己简直是他们两个的船夫。划了一路,钟离木川都没说什么话,快到头的时候,他把船靠在岸边,拎着两个人,半起飞跳到了岸上。
钟离木川看着小月,“小月,你今天可玩得开心了?”
“开心!那我这次就原谅你了,再见。”小月摆摆手往家的方向去。
钟离木川完全懵了一般,“原谅我?就因为差点毁约?”他心里暗想,然后又转向樊擎。“小月真是跟你学坏了。”
樊擎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说道,“还疼吗?”
钟离木川的身体真的有些不适,不仅是疼刚刚又划了那么久的桨,让他累着了。“怎么不疼!而且刚刚在船上,你们都乖乖坐着,就我一人动手。”
“对不起,我眼睛看不见,不能帮你。”
“哎呀,我又没怪你。”钟离木川见不得樊擎低下脸来的样子。
“这次换我背你吧。”
“你怎么背我啊,你又看不见路。”
“我对这里熟悉,你放心吧。而且,如果前面有什么障碍,你可以和我说。”
“好吧。”钟离木川乖乖地趴上了樊擎的后背。樊擎虽看着比他瘦,但是肩倒是比他宽。
又是夕阳斜照,从小月家到客店的路他们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走了多少回,但是每一次他们一起往回走的时候,真像是有了个归处,有了他们自己的家了一般。
樊擎和钟离木川回去以后,随便吃了点馒头和粥以后便上床歇息了。樊擎知道钟离木川的身体不适,也没再想着折腾,于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他听着钟离木川浅浅的呼吸声,心事重重。他忘不了白天侯丰来找他的事情,他知道侯丰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人,想到这些心里不安起来,直到后半夜才隐隐睡去。
侯丰离开以后,着手准备了三件事。这三件事多多少少都有一定的风险,而最具风险的一件事便是去往都留散布樊擎的消息。尽管他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带来极其不好的后果,但是他顾不得这么多,为了断掉樊擎的后路,他不得不如此。第二件事是去往阎鬼城寻医,从前他便听江湖上人说,阎氏医术最高明的不是领头的阎三天,而是阎三天的弟弟阎巾。不过阎家内乱,阎巾被阎三天扫地出门,后来下落不明。之前,他为了找樊擎到处游荡,偶遇一人,那人竟说曾经在阎巾的手里捡回一条命。只是,阎巾现如今疯疯癫癫地在阎鬼城里卖豆腐,陪同卖豆腐的还有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子。所以,侯丰才马不停蹄地赶去阎鬼城寻找阎巾。
阎鬼城里卖豆腐的店颇多,后来他在一家客店里喝茶的时候问了那儿的店小二,“小二,这城里是否有个豆腐店,店家是个毁容的女子。”
小二听到这个话题来了兴趣,站桩在一旁说个不停,“客官,你这可问对人了。那个毁容的女子啊,可怜哦。本来该是貌美倾城,结果啊那半边脸不知怎地毁了,可吓人了。不仅如此,她还有个疯丈夫,两人就靠着豆腐店生计了。城里的人可怜她,买豆腐首先都去她家买,她家卖完了才去别家。”
“那别的豆腐店不会对她心生恨意吗?”
“这倒不会,一来他们也可怜小梁,二来小梁自己有分寸,每天要卖的豆腐量都是算好的,不抢别家生意。”
“小梁?”
“城里去她家买过豆腐的人都这么叫她,不过我倒没去过。”
“那,她家那个疯丈夫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听那些人说,小梁的丈夫疯疯癫癫,整个人也乱糟糟,不同常人。”
“那你可曾听说,小梁的丈夫会什么医术?”
“医术?”小二大笑起来,“那个疯子怎么会医术,就算会医术也只能把人医死而不能医活。”
侯丰沉思了会儿,“那小梁的豆腐店如何走?”
“前面那条街拐口的斜对面就是。”
“好,多谢了。”
“客官为何问她的下落,莫非是什么失散多年的兄妹?”店小二一脸八卦的表情。
“这倒不是,在下只是想尝尝她家的豆腐。”侯丰觉得这店小二真是话多,却又不得不赔笑脸。
“不过,据说她家的豆腐真是城里最好吃的,也不知真假,客官要去买便去吧。”
“嗯。”侯丰答了一声,然后自顾自地喝茶,那店小二这才离开。
侯丰拐过街道果然见到一家豆腐店,没什么招牌,只在店铺旁边的墙上挂了面白旗子,上面是毛笔写的大小适中的“豆腐”二字。
侯丰到那边去的时候是下午时分,豆腐店已经关了门。他敲了几下门,过了一会儿才来了一个女子把门打开,那个女子便是小梁,明晃晃的一大团焦了的皮肤占据了她的半边脸颊。
“是来买豆腐吗?不好意思,我们今天的豆腐已经卖完了,您若实在想要,明天再来吧。”小梁这就要关门。
侯丰一手推住门,“我远道而来,就想尝尝你们店里的豆腐,明日我便不在这城里了。”
小梁端详了他片刻,暗觉好像不给他豆腐他便不走了一般,只得半掩上门,“你等一下,还剩一点我们自家要吃的,我给你拿来便是。”
小梁进屋取豆腐,侯丰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他听到里屋有人声说话,那男声听起来就有些痴痴傻傻的,“伍儿,外面来的是谁?”
“大概是城外的人过路买豆腐,让他明日再来都不愿等。”
“那我们的豆腐给了他,我们晚上吃什么呢?”
“待会儿我去r_ou_铺买些r_ou_来,正好给你尝尝荤。”
“好,好,伍儿真好。”
小梁从里屋捧出豆腐,正好撞上侯丰,她刚要把豆腐给他然后撵人,侯丰直接冲进了里屋,“你是不是阎巾?”
“是啊,我就是阎巾啊。”阎巾说完马上用手捂住嘴巴,一脸做错事的样子盯着旁边的梁伍。
梁伍放下豆腐走到阎巾身旁,侧身抱住他的肩膀,视线仍直视着侯丰,警惕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侯丰诚恳地说道,“我没什么恶意,只是想求阎巾大夫治病。我有个挚友眼盲看不见东西,还望阎大夫跟我走一趟,无论治不治得好,我都会把阎大夫平安送回并付给你们一笔诊金。”
“伍儿,我不要去,我不要和你分开。”阎巾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梁伍。
梁伍厉声说道,“他哪也不会去的。因为我根本不信你的鬼话,你们这些人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那些人被医好走的时候信誓旦旦说绝不会透露阎巾的行踪,结果不还是把你给引来了。”
侯丰思量了一下觉得软话可能不起作用,于是说道,“让阎大夫多多救人是好事,他们若真忘恩负义,那可就不是向我透露阎大夫行踪这么简单了,阎府的大门可是为他们开着呢。”
“你休要说这些y-in阳怪气的话来吓人,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人,你请回吧。”
这时,侯丰才注意到梁伍的另外半边面颊,轮廓和肤质都是美人才该有的。他从这些话语中感觉到了梁伍的强硬,自知再说下去也是讨不得好,于是只得了结式地说道,“这位姑娘,你可能是对在下有什么不好的误会,不过我为今日的叨扰表示歉意,希望你们住在这里好好的,下次我带着那位挚友再登门拜访。”
侯丰离开以后连夜赶往西岭,偷偷带了一支五十来个士兵的军队又前往樊擎所在的小镇。侯丰让那些兵士换上了便服,好不让旁人察觉。
磨萨自称王以后,每日尽是烦心事,各种奏章还有那些顽固的大臣缠得他心绪不宁。后来,整个都留都传开了一个消息,前朝幼主樊擎尚在,就躲在南方边境的小镇上。这个消息搅地朝堂里的樊人跃跃欲试,当然也有想要借此表忠心、爬升官位的,武将尤达便是其一。尤达自告奋勇,要带兵前往南方消灭樊朝的余孽。磨萨本不放心派尤达前往,介意尤达樊人的身份。倒是磨戬觉得尤达心眼颇多、表现欲又极强,能堪此重任,于是说服了磨萨。磨萨又担心这个消息所传有误,落到樊擎的陷阱里,于是命令尤达带上百来个兵士便装出行,暗中行事,但务必要拿下樊擎的尸首。磨戬还专门画了一幅画像让磨萨交给了尤达,吩咐只要见人便立刻处决。
樊擎与钟离木川在小镇上正过着流水人家般的诗意生活,每日潇洒好是自在。小月则日日盼着夏日的到来,等着井水凉她的西瓜。可侯丰的到来,又惊扰了这一池平静的春水。侯丰他心里知道,不出意外,这个镇子即将迎来一场战乱,所以他将那些兵士暗中安c-h-a在了山脚的树林里,只要他放出信号,他们便会过来保护樊擎。
樊擎见侯丰又过来了客店,心里不舒服,只是坚硬地说,“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姐夫,这次我来是想带你去中土医治眼睛,没有别的想法。等到你的眼睛能看见了,到时候你再决定你的去留如何”
“不必了,我的眼睛一辈子看不见也不劳烦你费心。”樊擎拽着钟离木川就要上楼去。
侯丰眼神突然凌厉起来,和他料想的一样,没有猛烈的打击,樊擎是不会乖乖跟他回去的。于是,他在客店包了最贵的客房,每日暗中保护樊擎,却也期盼着发生什么。
五月干燥的风撩过整个镇子,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樊擎像往常一样同钟离木川寻欢了一阵才打算入睡,因此等到夜深两人还没睡去,只是闭眼躺着。月光透过房门和窗子漏到床前的空地上,厚实的帘帐遮住了光线。
钟离木川正一心一意地准备入睡,耳朵却听见很轻的推门声和脚步声,他一把抱住樊擎裹着被子迅速从里侧滚到了床底下,顺便捂住了樊擎的嘴巴。樊擎被钟离木川捂住了嘴巴,这才注意到了有人的动静,于是屏住呼吸乖乖地躲在床下。
钟离木川的头探到床沿,月光把来人的鞋子照的很清楚,他趁着那人走到床沿的时刻一把拽过那人的脚。那人猝不及防倒在了地上,钟离木川以极快的速度弹了出来,伏在那人的身上,一只手夺过了那人右手的匕首,然后抵在那人的脖子上。
“你是谁,干嘛要来害我们。”钟离木川厉声问道。
尤达这时穿着平民的便衣,冷笑道,“你们身为樊朝的余孽,大王自然留不得你们。”
樊擎躲在床下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却又不敢动弹,因为他此时闹出动静只会连累钟离木川,而没有任何益处。
“我劝你快滚,我不想杀人。”
“但是我想杀人。”尤达趁机翻身而起,脖子处被匕首轻轻划了一道血痕。钟离木川不忍伤人性命,同尤达厮打在一处。钟离木川正想办法把尤达打晕,身后传出一把匕首飞来的声音,匕首击中了尤达的后背,尤达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侯丰冲了进来,“樊擎呢,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钟离木川扔了匕首,又半钻进床底扶出了樊擎,二人随便穿了身衣服跟着侯丰往外走,钟离木川背着樊擎。
“侯丰,林掌柜他们呢?”钟离木川问道。
“我去他们房里看过了,都被灭口了。磨萨已经派了兵士过来要取樊擎的性命,我们还是快走吧。”
“不可能,我要亲自去看看。”
钟离木川背着樊擎不顾侯丰的阻拦,挨个房间推门,床上的鲜血映照到钟离木川的眼球里,林掌柜、二胖他们无一人逃脱。
钟离木川突然想起来以前他的村子被灭的往事,他定了定神,说道,“不可能。”然后狂奔出门,准备去小月家。等他出来时,整个人都被吓傻了,眼泪从眼眶里瞬间掉下来,整条街道两旁的房子除了这间客店都淹没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而街道上则散乱着人的尸体。
樊擎一路听过来,已然觉得不对劲,心里极是不安,但是没有发问的机会,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问了肯定是不好的结果。
樊擎的身体猛烈地晃动着,又被背着狂跑,这条路他很熟悉,是通往小月家的路。一路上,他闻到呛人的烟味,还听到东西塌落的声音,他似乎猜到了一些。
“小月!小月!吴叔!”钟离木川放下樊擎就要往火屋里冲。但是被侯丰拉住了,“他们没有那么傻,都是先灭口再放火,你现在就算救出他们也无济于事了。”
钟离木川的膝盖重重跪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冷冷地说道,“他们做错了什么,小月又做错了什么。”
樊擎跟在后面跪地,他已经能想象出这一番凌乱的模样,被一团又一团的火焰烧地了无生气。他又想起那个尸体遍地的王宫,原来他捡回这条命是有代价的。他的心口仿佛被无数的针扎过,这痛楚告诉他,他已经失去了安稳度日的资格。
第22章
大火肆无忌惮地蔓延着,毁坏着所触及的一切,将天边染红了一片。
樊擎的眼眶里闪着泪,眨了眼后将眼角浸s-hi,但是眼神里却是又冷又怨。他的嘴巴微张,不住地往外呼气,仇与恨在他的心里郁结。他的膝盖摸索着往前方爬,“木川师父。”钟离木川听见声音后转身,抱着樊擎趴在他的肩上哭,“擎儿,小月,小月没了,林掌柜、二胖都没了,我们的家也没了。”钟离木川并没有哭地很放肆,他的悲伤里夹杂着冷意。
樊擎不停地轻拍他的背,“没事,我还在。”他心中暗下决心,只要他还在,他就该把这一条条人命从那索命的人手中要回来。
侯丰觉得此地不能久留,于是上前说道,“我们还是……”
侯丰的话被樊擎一个轻轻的摆手打断。钟离木川还趴在他的肩上啜泣,樊擎需要再给他的木川师父一些发泄的时间。
钟离木川和樊擎抱着彼此跪在小月家门前的泥地上,侯丰的身影立在一旁。不远处的大树被燥热的风逼迫着摇动,大树面前的河流宛若镜面平和地沐浴着皎洁的月光。整个镇子那么大又那么小,被包裹在无尽的火海之中。
月亮在空中又转动了些轨迹,樊擎扶着钟离木川站起来,自己的膝盖已经微微发麻了。他对着侯丰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要治好我的眼睛。”
“好,我们这就去阎鬼城吧,那里有最好的大夫,他肯定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钟离木川背着侯丰,冰冷的语气不容质疑,“我要把他们的尸骨都埋了再走。”
侯丰知道若钟离木川不走樊擎也不会离开的,“木川师父,当下情况危急,我们也不知都留还会不会再派兵来,所以,不如我们先走,让我的士兵留在这里料理后事。”
“你还有多少兵?”樊擎问侯丰。
“大约还剩七八个,在前面的树林里待命。”
“好,你去把这里的后事交待给他们,务必让他们认真对待,告诉他们,办好了回去以后都有重赏。我和木川师父再回客店一趟,待会儿在客店汇合。”
“好。你们行事也要当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