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做青梅的心都脏啊。
陈奂收了手机,幽幽飘走去找孙钰晴诉苦。临走前不忘狠狠瞪一眼出卖自己的黄队长,队长耸耸肩无辜脸,“我没看见。”
陈奂“呵”一声,黄队长哈哈大笑,“去找点吃的吧。”
沙发边只剩她们两人。蔚橙坐在陈奂的位置上,依旧笑眯眯:“稚言,赢了啊?”
“对啊。”
“请我吃饭咩?”
“好啊。”
“能给我包个甜点店么?”蔚橙一脸向往:“我想要杨枝甘露、芒果班戟……”
柯稚言不答话了,定定看着她。她的眼神太过透彻,那一瞬间让蔚橙恍惚感觉这情景太过熟悉,似是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她也曾在某一个时间点中这样看着自己,看透了一切。
而最终她说:“蔚橙,不要怕。”
她当然也看透了她。
随着男女队员和教练们的到来,大家都想在临走之前最后嗨一把,陈奂开始和王璎联机打游戏,黄子耀和赵韵涵貌似在交流经验,几个教练端杯茶聊天,没人注意到角落沙发中的柯稚言和蔚橙。
柯稚言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再未开口,蔚橙低着头,知道她在看着她,等她回答。
她原本想像在陈奂王璎孙钰晴面前那样,胡诌八扯一番,把那三人搅得云里雾里,但她做不到,柯稚言也不会相信。
柯稚言这个人啊,太j-i,ng明。也太了解她。
蔚橙低着头,长长叹一口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借口换了陪练开始。”
“我以为我借口还挺完美的。”
“就是因为太完美。你什么时候见过陈指连加练时的陪练是谁也要管的?”
蔚橙搭在膝上的手指蜷缩一下,她视线有些飘,“我、我只是不想要你担心。”
“老实说,你什么都不说才让我担心。”
蔚橙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太看得起自己,以为我能在比赛开始前准备好一切。结果……”她摇了摇头,语气听上去很是落寞,“你看到了,我不敢一意孤行拿还没练到家的新打法毁了一切。”
柯稚言没接话,听完后垂下眼只轻轻“嗯”一声证明自己听见对方的话。她垂在一旁的手指之间捻了捻,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除了一层薄汗,摸起来黏糊糊的。
柯稚言想说些什么,但是说不出口。蔚橙担心的也是她担心的,机会来之不易,蔚橙已经离开了整整一年时间,新旧交替之下谁都不能保证她再拿出当初的状态。不要说是还未练到家的新技术,就是用以前的、她从小打到打已经深深刻在骨子里的那一套,她也没办法保证。
蔚橙现在已经基本走到了一个悬崖边上,前边是万丈深崖,后边还有一大群虎视眈眈准备随时取代她的位置。
跳下去不知生死,继续站在悬崖边上也无非不可。蔚橙选择了后者,她去找了陈指,打算把新技术再放一放。
至于要放多久?什么时候能拿得出来?
蔚橙不知道。一想到这个她的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稚言,你不怕吗?”蔚橙突然问。
柯稚言偏过头看她,半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第一个问题。“这不是我问你的问题吗?”
蔚橙仰起头,把头靠在沙发背上,愣愣地盯着头顶的吊灯看,大概也没想真的知道对方的答案,自顾自说起来:“怎么可能不怕?”
她怕极了,压力大到整晚整晚失眠,闭上眼就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输了该怎么办?
离开赛场太久,再重新返回时居然是以害怕开头。
“不要怕。”柯稚言说,她又重复了一遍:“蔚橙,不要怕。”
蔚橙记起那一年的直通莫斯科,柯稚言在比赛前压力大到喝水时手都在抖,她那时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在队里面活蹦乱跳长大,几乎没经历过挫折,也还没跟柯稚言熟到能让对方讲出手上疤痕的过往。
她不知道日后那些为了拿冠军能做什么做什么的誓词已经在这个未满十五岁的小姑娘身上早她许多年发生过。她不知道小姑娘为了能来国家队、能站到赛场上去,已经豁掉了半条命。
所以她当然不懂柯稚言的压力,也不明白柯稚言为什么要往死逼自己,她不知道第一次能争取大赛名额的柯稚言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什么资格了。
大循环开始的前一天大家照例聚在一起吃饭,蔚橙看着柯稚言微抖的手噗笑,柯稚言抬头看她一眼,晦暗不明的,再一次夹菜时手已经恢复正常。
那时候蔚橙还小,阅历很浅,没什么伪装经验;那时候柯稚言也还小,经历坎坷,总冷着张脸,在蔚橙面前跟只小奶狗似的。
那时候柯稚言是怎么说的?
蔚橙逐句想,问柯稚言:“如果我输了该怎么办……”
自己呢?又是怎么回答的?
柯稚言语速很慢,几乎是逐字道:“那就调整心态,重头再来。”
2014年林茨世界杯,蔚橙在沉寂一年后挥拍杀来,像是养j-i,ng蓄锐一年,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磨炼出了什么必杀技。
蔚橙若是知道这些人是这么看自己的,大概会笑得眼泪都出来。
养j-i,ng蓄锐倒是真,只不过养的是伤,蓄的是能让她站在比赛场上活动的力气。必杀技也倒是有,可惜还没练好,练好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一切都是未知,唯有真正地踏踏实实地站在赛场上掌控球拍才是真的。
告别比赛一年,再次站在这里时,蔚橙居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对乒乓球最纯粹的快乐。
她小时候也天真过,以为打乒乓球能让自己快乐就好了。后来才发现没那么简单,能够快乐的都是些被宠坏的小鬼,蹦蹦跳跳围在师姐们身旁,还不知道身边的人替她承担了多少东西。
由于一年都没打过比赛,积分不断下滑下,蔚橙需要从小组赛打起。跟她对打的都是些洋人,一个个金发碧眼各子比她还高,就是挥拍笨重了些,世界排名都在百位以后,虽说单纯从排名上来看她们其实差不太多,不过按照实力,蔚橙还是领先一步。
晋级毫无悬念,蔚橙打过了资格赛,零封小组赛,一直晋级到八分之一决赛,原本一直享受的心这才悬到了空中,给自己一些压力,好在比赛中绷住。真正的比赛现在才开始。
中国队的其她种子选手都空降在八分之一决赛,柯稚言排二号种子,一号种子还是赵韵涵,王璎第三、孙钰晴第四——这会儿她们都躲在空调房里看比赛记录。
蔚橙好久没打过小组赛,一时之间还感觉到有点兴奋。
柯稚言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听她讲今天的比赛,一边“嗯”一边在手下做记录——做的当然是明天她对手的记录。
等蔚橙终于短暂地停下话头,柯稚言抓住时机.c-h-a.话.进来:“所以明天也要像今天这样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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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世乒赛后就空缺了整整一年的比赛之后,2014年林茨世界杯的华丽回归让蔚橙占据了头版头条和热搜。从前现在的所有信息被网友们疯了一样地挖掘出来,一年前在巴黎的倒地也无限循环在首页上。
有新粉妹子担心这会给蔚橙带来心理影响,评论还没捂热乎就被老粉科普:国家队打比赛时手机一律上交。
在一个除了比赛外完全与外界隔绝的状态下,柯稚言在大比分领先提前锁定决赛的前提下,朝后看向观众席第一排的陈指,想要得到一剂能让她稳下来的定心丸。
她看见了站在陈指后面的白人姑娘,微卷的棕发、颧骨高耸,距离太远看不见对方的瞳孔,但深深被一刀一刀刻在脑海中的蓝眼早已成了她怎么都忘不掉的噩梦。
伦娜。
柯稚言从未如此恨过自己视力太过好,好到隔了老远都能看见对方——那个白人女人在看见她看过来时,对着她缓缓地勾起了一个笑。
柯稚言也从未如此恨过自己的记忆力太过于好。十一岁的那个夜晚,伦娜站在球馆里对着她恶魔似地微笑着,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压在球桌上,拿着小刀自她手腕上划过。
——“你抢了我的位置,你这个多余的怪胎!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柯稚言,只要你死了就好了。”
——“去死。”
“唔……”手腕生疼,好像有一个人用一把尖锐的小刀划开她的腕骨。钻心剜骨一样疼,疼到她几乎握不住球拍。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人……她曾经最好的朋友。过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吗?
只是一个名额,你要就拿去……
……我想活着……
我不想死。
……求你了。
比赛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输了。
对手走过来握手,一脸上帝显灵的表情,用英语嚷嚷着什么。
柯稚言的耳边嗡嗡作响,在封闭的场馆中满耳风声呼呼响,她听不清对方的话,实际上连眼前都无法聚焦。
对手忽然停住了,脸上的表情从见到上帝变成了见到撒旦,她震惊地盯着柯稚言伸出的那只手——柯稚言伸了右手,在几分钟前她的右手疼到无法握拍而换到了左手中。
柯稚言顺着对方的视线缓缓低头,既使已经放缓了动作却依旧觉得脑中嗡嗡响,好像有人抓了一把蚊子关进她脑中乱飞,一边冲撞一边扯了她的骨r_ou_来吃。
都不放过她。
她想,现在才看清楚让对手震惊的事——她的右手上布满掐痕,有些已经破皮了,红了一大片,全是月牙掐痕。
柯稚言扯了扯嘴角,一脸无事地握了对方的手,到该跟裁判握时已经换成了左手。
赛后还有采访,还有教练组的质问,还有球迷们或失望或鼓励的眼神……漫天声音如潮水般涌向她,柯稚言说不出关于伦娜的一个字,可是每次当她用统一编出来的官方借口来面对采访时,她的脑中就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伦娜的脸。
陈指守在运动员通道里专门堵着她,看见柯稚言一走进来就打算迎上去。
柯稚言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地狱之火上,她没读过《圣经》,不知道那书里描写的地狱是什么样子,她也不信上帝,唯一一次走进教堂是因为小时候被柯律言骗去要万圣糖果。
她对地狱仅有的一点映像是来到国家队后陪着蔚橙看方言版的《猫和老鼠》,里面有一集写了地狱,硫磺之火滚烫,四处都是浓烟,鬼影憧憧中带着邪笑。那只汤姆猫跌落下来,吓得发抖。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被困在地狱中的一直都是她,那些噩梦陪伴了她大半辈子并且有一直持续下去的趋势,只有她一个人走不出来,伤口一次一次被撕开,血液直流,而那些人看着她笑。
陈佶过来只是想看看柯稚言的状态。比赛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输了固然是个笑话,可比起那些,他以及教练组们更关心这些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们。
柯稚言今天后半段的状态显然不好,说得直接一些:就像是撞了邪忽然失去理智一样。
陈佶想来看看对方的状况,毕竟女孩子们都心思细腻,想法弯弯绕绕指不定哪里就打了结,他作为主管教练有责任也有义务跟队员沟通。
但是他还没走到柯稚言面前,甚至还隔了一段距离时,就看见柯稚言忽然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因为运动后未及时补水已经有些干了,现在也微微泛着白。
柯稚言的眼眶红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都很脆弱,“陈指,我想单独待一会。”
还是个孩子,还有犯错的资格。陈佶想,然后一脚踹翻了之前的所有想法,去他妈的总结指责,输了球当然是要一个人蒙起被子来痛哭一场,然后拎起球拍继续训练。
陈佶无声地点点头,侧了身子让开路,柯稚言背着球包拎着球拍从他面前经过时,陈佶想抬手按按对方的肩膀让她别想太多,说到责任应该是由他这个指导教练和当时的场外指导来担才对,毕竟事发突然,柯稚言的忽然失准让钟哲明都没反应过来给予有效指导。
陈佶的手抬到半空中,看了看眼前刚刚二十岁的女孩,又放下了。这具身子此刻显得太过单薄,陈佶脑中总有个想法,好像只要自己的手一放上去,哪怕只是轻轻挨到姑娘的衣角,也能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棵稻草似的。
女孩一步一步几乎是拖着身体走进运动员休息室,里面没人,这让她短暂地松了口气,她找了个角落中的位置坐下,背包被她甩在脚边。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了室内没人的坏处。太过安静了,寂静将她包围,灯光亮地刺眼,好像又回到了她一个去球馆的那个晚上。
伦娜……四处都是她的影子。柯稚言捂着耳朵,难受地把自己蜷缩在沙发上。但这样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