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没人,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床头灯,陈猎雪坐起来发怔,红酒的威力比他想象得大了太多,一觉睡醒头还是沉甸甸的,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跟做梦一样不真切。他又仔细看看四周,确定这不是他自己的房间,心里顿时泛起说不上来的滋味。
陈庭森真是烦他烦到了极点,他在这,他就干脆连房间都不愿意呆。
正想掀被下床,有人推门进来,陈庭森带着刚洗完澡的水汽,一见他的动势便皱起眉,喊他:“躺下。”
陈猎雪心里跟打了光似的亮堂起来。
他乖乖躺回去,眼看着陈庭森走到跟前,突然想起自己之所以能睡在这儿,是因为喝酒喝晕了——是挨了罚。
“叔叔……”他又坐起身,身上没衣服,只能不安地拢着被子,道:“我错了。”
陈庭森盯着他不说话。
半夜里静得很,除了空调风机的动静几乎没有声音。陈猎雪在陈庭森的注视下坐立难安,又不让下床,又不说话,他一点儿也不明白陈庭森的意思,心里乱糟糟的发慌,怕陈庭森又掏出酒瓶子来让他喝。
“知道为什么让你喝酒么?”
半晌,陈庭森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又低又沉,陈猎雪立马跟被拧了心弦似的绷直脊背。
“知道。”他小声说:“惩罚。”
陈庭森又沉默一会儿。
“为什么罚你?”
陈猎雪想起书房里那句“你太不乖了”,睫毛抖了抖,手指头在被子底蜷缩起来:“因为我……不听话。”
床边凹陷,陈庭森在身边坐下来。
骤然靠近的温度让陈猎雪慌张,他抬头看着陈庭森,男人s-hi润的眉目在灯光映照下跟广告画一样好看,他喊了声“叔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赶紧从床上滚下去。
可陈庭森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他连骨髓都凝滞了,僵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
——陈庭森的手掌顺着被子与他胸膛间的缝隙c-h-a进来,捂在他左侧的胸膛上,触碰他的心跳。
“我跟你说过,百分之十二的人换心后连第一年都活不下去,存活时间最长的患者也不过是三十年。”
“国内连这个数字都达不到。”
陈庭森的声音有点嘶哑。
“如果你爱惜这颗心脏,就不会主动去碰酒j-i,ng那些东西。”
陈猎雪已经听不进他在说什么了。他的心脏在陈庭森的手碰过来的同时,就完全瑟缩成一小团。
这太奇怪了,陈庭森的大手在被子里捂着他的胸口,就像男人对女人一样,让他产生性别倒错的幻觉。这想法一冒出来,他的小腹深处顿时阵阵发麻,电火花一般,顺着脊椎噼里啪啦蹿进大脑。
陈猎雪的脸涨得通红,脖颈上也鼓起了青筋——他感到自己的r-u头挺起来了,正顶在陈庭森的掌心。
“我……”
他羞耻地睁不开眼,努力往后含胸,祈祷陈庭森不要发现。
陈庭森看他一眼,收回手。陈猎雪刚要松口气,眼前一黑,陈庭森把灯拧灭了。
“被子放下去。”
男人在黑暗中近在咫尺地说。
第07章
陈庭森把耳朵贴上陈猎雪的胸膛,陈猎雪躁动的血液迅速降温。
听心跳永远是他和陈庭森最亲密的时候,却也是他最清醒的时候,方才的旖旎和幻想通通沉溺下去,只余一颗不属于任何人的心脏由急渐缓地跳动。
此刻他不是陈猎雪,也不是陈竹雪。
谁都不是。
陈猎雪蜷缩在陈庭森怀里望着漆黑的屋顶,突然觉出一点相依为命的错觉。
胡思乱想着,他就在陈庭森怀里又睡了过去,再睁眼依然在这个房间,天光大亮。
陈庭森在厨房做早饭,见陈猎雪出来没说什么,头天陈猎雪是空着肚子睡的,他把熬烂的白粥端出来,赶陈猎雪去洗漱吃饭。
陈猎雪答应一声,总觉得陈庭森对他柔和了许多。
什么事只要开了头就会有第二次。
陈猎雪来陈家五年没跟陈庭森一起睡过,陈庭森听心跳会去他房间,听完就离开,二人都恪守着无声的准则。而那晚以后,这条界线被悄悄溶解,父子二人形成了新的默契——当陈庭森需要陈猎雪的时候,他可以在陈庭森怀里睡上一整夜。
“你这几天挺高兴啊。”
宋琪对着进货单码货架,从架子空隙里偷眼打量陈猎雪,说。
“嗯?”陈猎雪看他一眼,“我哪天不高兴?”
“也是。”宋琪挠挠头,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你这几天不一样,跟过节似的。”
陈猎雪笑笑,也没否认,问他:“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今天让我替你一天,你要回家看着阿姨么?”
“下午回去看了一坏完了,记不住日子,应该不会有事。”
陈猎雪看一眼墙上的挂历,看不出什么来,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我妈结婚纪念日。”宋琪垒两盒巧克力上去,轻描淡写,“前几年还清醒的时候,一到这天她就哭,这两年慢慢记不住事了,就这破日子记得清楚,今年干脆记都记不住了。”
这是宋琪头一次聊起他家的事,顿了顿,又说:“宋显国那个狗 r-i的,我妈这辈子算是叫他害了。”
宋显国这个名字听宋琪妈提过。有客人进来,陈猎雪没接话,结完账他才继续问宋琪:“你妈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不清楚。”宋琪整完货,从货架后走出来,接一杯汽水几口灌下去。“我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他。得亏我妈等我能打工以后才疯,不然我俩饿死在家都没人知道。”
陈猎雪自己活得多灾多难,对别人家的可怜事说不出宽慰的话,宋琪也没指望被安慰,他像聊邻居八卦似的说:“我妈清醒的时候从来不提他,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就胡言乱语,哭三句骂两句,让宋显国赔她儿子什么的。我反正活得好好的,从来也没听明白过。”
陈猎雪从包子柜里拿俩r_ou_包子递给他:“请你。”
“谢啦。”宋琪笑着接过来,一嘴白牙又齐又亮。
临近后半夜,宋琪送外卖回来,进了门就冲陈猎雪伸手:“打我一下。”
“干嘛?”陈猎雪狐疑地看着他,在他手心上拍一巴掌。
“右眼皮乱跳。”
左跳福右跳灾,宋琪撕一小条白纸舔舔贴在眼上,屁股扎针似的不安生。这个点客人多,陈猎雪被他晃得心慌,皱眉看他:“你回家看一眼吧,没什么事儿再回来。我给你盯着。”
宋琪拍拍他的肩:“谢了。”跨上送外卖的小电驴跑了。
这一盯就盯到后半夜。
宋琪打电话过来,声音沉沉的没有生气,说的话也让人脊背发寒:“你别帮我盯了,锁门回去睡吧。我妈上吊,我不过去了。”
陈猎雪一愣,这么大的事儿,从宋琪嘴里吐出来就跟闹着玩儿似的。他麻利地给顾客结了账,关门往宋琪家里赶。
宋琪妈是上吊了,没死成,陈猎雪过去的时候还能看见她脖子上的红印子。
宋琪对他的出现吃惊又不太吃惊,他看起来又累又难受,给了陈猎雪一个感激的眼神,继续料理满屋子狼藉。
陈猎雪帮他给他妈喂饭,女人一阵清醒一阵糊涂,还吐了一通,满嘴乱语,一会儿找宋显国一会儿找儿子,宋琪凑上去喊她“妈”,她又把宋琪推开,说不是你。
近五点时陈猎雪才从宋琪家离开,他得赶在陈庭森下夜班之前到家。宋琪要去送他上车,被陈猎雪推回去。
“把阿姨看好吧。”
可能是一夜没睡,可能是宋琪妈的样子太触目惊心,陈猎雪心里堵得难受,一阵阵后怕。
宋琪如果没回去,哪怕晚一步,都不能及时把他妈从房梁上摘下来。
人命这个东西,真是脆弱得要命。
到家换下衣服洗了个澡,陈庭森还没回来,陈猎雪左右睡不着,索性坐在沙发上等。好不容易等到七点,他给纵康打了个电话,那边果然醒了。问问他最近好不好,吃的用的还够不够,都是肯定的答案,陈猎雪才放下些心,安哥在那头喊纵康,陈猎雪赶紧说周末去看他,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刚滑下挂机键,门外传来钥匙的声响,陈猎雪过去开门:“爸爸?”
陈庭森在门外看他:“醒了?”
“嗯。睡不着。”
陈庭森没再说话,进门换了拖鞋,把拎在手里的纸袋递给他。
“给我的么?”
他忙不迭接过来,纸袋还温热,打开一看,里头是两屉小笼包。
医院门口那家的。
陈猎雪霎时弯起眼仁,冲陈庭森乖巧地笑。
“谢谢叔叔。”
陈猎雪托宋琪帮了个忙,让他在他家那栋破楼里再找一屋出租屋,他要租下来。
宋琪这回连惊讶都懒得惊——陈猎雪太能神乎了,人看着挺娇,干起事来却风风火火,即便他知道这房子是给他那神秘的“小哥哥”找的,也觉得就算哪天陈猎雪自己抱个铺盖卷住过来,他都不会多抬一下眼。
“人愿意住这儿么?难民营似的。”
宋琪领着陈猎雪看房子,自己看着墙上的霉斑都直撇嘴。
陈猎雪倒是很满意,这间出租屋就在宋琪家楼下,向阳,还有个嗡嗡作响的破空调,已经能称上一句“优质房源”了。
“不跟难民营一样他还不愿意住呢。”他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宋琪:“这是三个月的房租,以后你就是‘房主’了,他如果要退租,你只管拒绝他就行。”
宋琪接过信封掂了掂:“得,你在背后当好人,恶势力全算我头上。”
陈猎雪好笑地看他一眼:“你气质到位。”
“那人叫啥啊?”
“纵康。”
纵康从一摞旧车垫后面伸出头,看见陈猎雪就笑了:“小碰!”
“你怎么现在来了?大中午的,吃饭了没?”他看一眼屋里吃饭的安哥他们,把陈猎雪往门后拽拽,“我带你吃饭去,昨天发工资了。想吃什么?”
陈猎雪用不着他请客,他摇摇头,说:“纵康哥,你跟我出去一会儿。”
“现在?”纵康又看了一眼屋里,开始动手解围裙带子,“等我一会儿,我去说一声。”
他跑到安哥耳边说了些什么,安哥抬头看见陈猎雪,陈猎雪冲他笑笑,他摆摆手没拒绝。纵康小跑着回来,问他:“要去哪儿?”
门外停着一辆出租车,陈猎雪坐着过来的,他先拉着纵康上车,说:“我帮你看了个夜校。”
跟司机说了地址,等汽车发动后他才接上下一句:“顺便租了间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