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先前陈庭森还是惊大于怒,这一声“爸爸”就彻底点燃了他沸腾的情绪。
陈猎雪眼前一花,被攫着肩头推到了门板上,陈庭森的声线压低到极致,每一个字都是实打实的羞辱:“你还知道该喊我什么?”
“你还知道这颗心脏是谁的心脏,你还知道你是靠什么活着,你揣着这颗心脏脑子里在他妈想什么?”
陈猎雪呆呆地看着陈庭森,心尖刀割一样疼。
“我……”
陈庭森不想听他说话,好像这副嗓子里冒出的每一个声音都不堪入耳,他拉开门,把陈猎雪推了出去。
那天的后半夜一团糟乱。
陈庭森就像满月下的独狼一样躁郁不堪,他抽了很多根烟,一个支离破碎的句子始终在他头脑里盘旋,他刻意不去组装它,不去想它,那句话还是不堪入目地拼凑了出来——他对陈猎雪有反应。
这不是认清就能解决问题的一句话,这是他刻意躲避、压抑了许久的真相,以这样不堪的形式向自己挑明,那么直接,毫无避讳地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可耻。
他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眼前浮现的便是在他怀里拱动的陈猎雪,肢体与肢体挨着,肌肤与肌肤磨蹭着,温热、驯服,仿佛能任他为所欲为。
又一次把烟头碾灭在窗台上,陈庭森忍无可忍地进了浴室,在入秋的午夜冲了个脑清目明的凉水澡。
回房间前他去了书房,把从不设锁的酒柜锁起来,经过陈猎雪房门前,他蹙起眉心,到底放心不下那个巴掌,轻轻拧开了门把手。
入目的画面险些将他吓一跳,陈猎雪并没在床上,他跟个j-i,ng怪一样趴在窗台前,将脸埋在胳膊里,听见动静,他迅速抬头看过来。
月光很足,泼洒在他脸上,额角与脸颊的伤一览无余,可在看见陈庭森的那瞬间,他的眼睛仍亮了起来。
陈庭森又开始心烦了。
他硬邦邦地问:“在那趴着干什么?”
陈猎雪的嘴唇动了动,想喊“爸爸”,又咽了回去,小声说:“睡不着。”
陈庭森走过去抬起手,陈猎雪害怕地缩了一下,面前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掰过他的下巴。
额角鼓了个包,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浮起来了。
“……疼么?”
陈猎雪把脸扭回去,点点头。
陈庭森逼迫自己冷静,人要生活,事情要解决,他决心跟陈猎雪好好说清楚。压住火气让陈猎雪滚回床上去,他拿来消肿的药膏扔在床头。
“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明白。你不会喝酒,以后就不要去碰那个东西。有些事,这辈子你都不要想着尝试。”他鹰隼般盯着陈猎雪,眼也不眨,“明白么?”
警告是不需要答案的。陈庭森转身离开,陈猎雪突然轻飘飘地开口,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不找阿姨可以么?”
陈庭森停下脚步,皱着眉头回首看他。
“不结婚可以么?叔叔?”
陈猎雪靠坐在床头,两只手搅在一起,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指尖用力到发白,与咬紧的嘴唇一样白,睫毛像蝴蝶一样扑闪,月光在他睑下投s,he出决绝的y-in影。
“我……”他的声音都在抖,抖得像恳求,“我也可以……我感觉到了,……你硬了……叔叔,你有反应,我可以……”
“啪!”
陈庭森要甩第三巴掌时,陈猎雪突然平静下来,他不抖了,好像紧张到了极点,反而松懈了。
“叔叔,”他仰起肿胀的脸颊,向陈庭森咧咧嘴,“我活不了多少年。”
陈庭森:“你什么意思?”
如果语气和情绪能以实体的形式出现,恐怕已经从空气中破出一只巨大的手,紧紧卡上陈猎雪的脖子。
陈猎雪喉结微颤,他知道陈庭森以为自己在“威胁”他,如果能做到的话他真想这么做。
他心头流转着预想过一万遍的话,他想告诉他,我不怕你打我、骂我,也不期许你接受我、答应我,我只想你允许我表达我的感情,在我还能维持住这颗心脏跳动的时候。
可他被陈庭森的目光逼视着,面对陈庭森,他能支付的勇气只有词不达意的磕绊:“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想在活着的时候……你可以不理我,叔叔,但是能让我,让我……”
陈庭森隐隐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可怕的话,指尖几不可见地一抽:“闭嘴。”
“……让我爱你。”
给我爱你的权力。
我只想要这么多。
黑夜静谧无声。过了很久,又或者只过了一秒,陈庭森俯视着脱力的陈猎雪,眼神如风暴般骇人,他绷成刀锋的嘴角轻轻撬开,将所有的山呼海啸凝聚成一句残忍的回答:“我不答应,你又能怎么样?”
陈猎雪的心脏停顿了一拍。
陈庭森摔门离开了。片刻后,屋外传来摔砸东西的爆裂声。陈猎雪攥着那管药膏怔了一会儿,拉开抽屉塞了进去。
第二天早,陈猎雪起床买早饭,等他拎着豆浆油条回来,陈庭森正在穿衣镜前打领带,不知是不是一夜没睡,眼下有些泛青,脸色丝毫没比昨夜和缓多少。
“爸爸,今天降温了。”陈猎雪往餐桌上摆着碗筷,像平时一样没话找话,温温润润地道,“风吹得脸疼,戴口罩吧。”
陈庭森从镜子里瞥他的脸,看见他那一脸遭了虐待似的痕迹,眼神复杂地暗沉下来,什么也没说。
陈猎雪意识到又喊错了口,在镜子里扭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叔叔,吃饭吧。”
陈庭森简直有点佩服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孩,经历了昨晚那样的对话,他竟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冲自己笑。
出门前,一言未发的陈庭森突然发出命令:“今天不要去学校了。”
又说:“给你的药没抹?”
陈猎雪愣愣地抬起头,意识到陈庭森在关心他,眼仁瞬间弯了起来:“好。”
“抹了,谢谢叔叔。”
陈庭森怪异地看他一眼。
门关上好一会儿,陈猎雪脸上的笑意才淡下去,他慢条斯理地喝完豆浆,举着手机看自己的脸,额角蹭破的皮和嘴角的裂口已经结了痂,面颊的浮肿也消了,只留下两根淡淡的巴掌印。
不亏。
他摸摸自己的脸,想。
陈庭森今天的状态很不好。
坐在对面的杨副刀打量着他的脸色,问:“心里有事儿?”
陈庭森捏捏眉心:“这么明显?”
杨大夫:“就差在脑门上系个死结了。”
他拱起肩凑到陈庭森跟前,好奇地问:“昨天相亲,怎么样?”
“没怎么样。”陈庭森疲惫道:“就那样。”
“听王姐说你给人回了?怎么着,你拖家带口的还挑呢?”
杨大夫经历了从陈竹雪到陈猎雪的完整更迭,自己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多少能理解陈庭森的种种顾虑,他拉着陈庭森出去“抽一根”,道:“也不急这一年半载的,现在还是顾虑小孩多点儿,等他考上大学了,不用人催你也有心思琢磨自己的事。”
他一提考大学,陈庭森就想起陈猎雪提出的生日礼物,他现在倒宁愿陈猎雪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远走高飞,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斩干净再回来。
可一想到他居然真有过考上大学以后就不再回家的念头,陈庭森的烦躁又瞬间膨胀,以空气为介质向四周发散。
烦。
怎么样都烦。
杨大夫被他y-in郁的脸色吓着了,怕自己说错了话,忙问:“你怎么了到底?”
陈庭森碾灭烟头,换了个话题:“你儿子平时好管么?”
“小孩不听话?那你有什么办法,上辈子欠的,除了忍着能怎么着……”
他嘴上这么说,眼睛里慈父的光几乎要溢出来。正这时,一个来电打断了陈庭森七拐八绕的“取经”,来电人的号码跃然屏上,熟悉得过了头。
“……我要见他。”
电话那端的女声带着轻微的电流,从听筒中开门见山地传来,疏远又缥缈。
第19章
同一个屋檐下,陈家父子的相处模式越发怪异。
于陈庭森而言,怪在二人越来越不像父子,于陈猎雪而言,则怪在二人越来越像父子。他们先前那种“挂羊头卖狗r_ou_”的父子关系已经彻底变质了,陈庭森连“叔叔”的温暖都吝于再赐给陈猎雪,除了必要的话,他可以连嘴都不张,仿佛陈猎雪是个真正的透明人。
陈猎雪不惧怕冷落,恰恰相反,他体会到一种奇妙的松快——他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他所有渴望亲昵的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可以全无顾及地黏着陈庭森“叔叔叔叔”,放肆自己的目光不加掩盖地黏在陈庭森身上。
唯一的缺憾是,他不能再轻易用心脏为借口,博取陈庭森的关注了。
“叔叔。喝粥么?”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从厨房探出头笑微微地问,而陈庭森目不斜视,掠过他径直走进书房。
这种对话每天发生一遍,区别只在于“喝粥”还是“吃水果”。
陈猎雪不急不躁地关上火,盛出小半碗粥端到客厅开电视,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边看边喝。
人可真是容易养成习惯。前几年的陈庭森也是这样,极少跟他共处在一个空间里,只是前阵子多来客厅坐了坐而已,如今再一个人呆着,他就觉得有些冷。
电视里不知在演些什么,窗户外娑娑地下起了雨,陈猎雪放下凉掉的粥碗往外看,秋雨来了,怪不得会冷。
冷了好。
冷了,他可以进陈庭森房间,把他橱柜里的冬装翻出来预备着,把他书房里的地毯铺上,还能每天早上给他准备好围巾和手套。
天一冷,你的生日也就快到了。
他揉揉心口,摁住砰砰跳动的心脏,想,有时候倒真希望你能出点问题。
“一场秋雨一场寒啊。”
宋琪晃着一脑袋水闯进便利店,不学无术的嘴里蹦出一句谚语。陈猎雪坐在摆货梯子上,从货架前勾着头看他,慢条斯理地挑起眉毛。
“今年怎么怕冷了?”
他目光戏谑,绕着宋琪脖子上的围巾打转,把宋琪看得浑身不自在,一个劲儿往下拽:“你哥天天叨叨,烦死人了,跟个娘们儿似的,我妈都没他话多。”
“多好啊,”陈猎雪笑笑,佯装吃醋,“以前每年的第一条围巾都是织给我的。”
宋琪耳朵根儿冒火:“婆婆妈妈的……想要就给你,拿走拿走。”
欢快的背景音乐打断二人的斗嘴,自动门开,有顾客从雨幕里走进来,陈猎雪道了句“欢迎光临”,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对货单上。
片刻,宋琪小声喊他:“陈猎雪。”
他朝声源看,眼皮一掀就对上梯子旁顾客的视线,是个中年男人,大约是被梯子挡了路,正上下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