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怡从玄关的鞋柜里取出一双全新的毛拖鞋,关崇在旁解释:“拖鞋、洗漱用品、床单被罩,江阿姨都给你准备好了,每一样都是亲手挑的。”江怡嗔他:“这有什么,你赶紧把行李拿到房间去。”
陈猎雪慢悠悠地脱鞋穿鞋,脸上客气地笑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们竟然一早就知道,陈庭森会同意把他扔到这里来住。
给他安排的房间在一楼。陈猎雪跟着关崇进去,房间很大,床具果然全都布置好了,新崭崭的,铺得很厚实、蓬松。关崇把行李箱靠墙角放好,扬手拉开落地窗帘,推拉门外竟然是一个露台,露台后是一整片后院。
“不知道你习不习惯住二楼,这里连着院子,感觉你应该会喜欢,就把这件给你当卧室了,你看可以么?”
陈猎雪点点头:“挺好的,叔叔阿姨费心了。”
关崇带他在房子里上下转了转,交代好每扇门的用处,温声说:“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然后拍拍陈猎雪的头,“休息会儿吧,折腾半天了。”
他体贴地带上了房门,陈猎雪在床边坐了坐,仰面躺下去,床真的很软,被子上还有阳光的味道,他陷在温暖的床铺里,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陈庭森那张硬板板的床。
那张床一点也不舒服。
可他一点也不喜欢身下这张床。
第27章
“所以,你被你爸赶出去了?”
宋琪目瞪口呆地问。
陈猎雪看他一脸傻相,不知该先嘲讽他还是先同情自己,惆怅地点点头。
“算是吧。”
“为什么啊,”宋琪三两口把手里的包子咽下去,皱着眉头问:“你爸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陈猎雪在心里默道,他瞥了宋琪一眼:“不许这么说我爸。”然后省略掉那疯狂的一夜,将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
“所以,你惹你爸不高兴了,关崇那两口子作怪,怀个孕要把你带去家里保胎,你爸在气头上,就同意了?”宋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所以你干嘛了能把你爸气成这样?不就那夫妻俩瞒着你爸带你吃了两顿饭么?”顿了顿,他补充:“又给你买了件衣服。不就这点事儿么?”
在旁人眼里确实就是这么点儿事,陈猎雪轻轻踢起脚边的雪,所有沉甸甸的心事都只能和着冷气往肚子里咽。他囫囵道:“大概吧。还有打工的事,我被他抓了好几次,前几天又是陈竹雪的生日……各种小问题爆发了。”
宋琪听得生气,又不能说什么,把陈庭森连带着关崇江怡挨个儿骂了个遍,最后索性骂起了纵康:“就他妈作,不让他跟你爸说非说,这下好了,把你说出去了。”
陈猎雪不悦地打断他:“又不是纵康哥的错,你别老欺负他。”
“你要在他家住多久啊?”
“等她生了孩子吧。也可能住不了几天他们就烦了呢?”
“有道理。”宋琪表示赞同,“怀个孕非把你弄去,听着前儿子的心跳也不怕夜里做噩梦。”
他又问:“你在他们家好不好啊,你是不是跟灰姑娘似的,寄人篱下,天天得干家务活,不然就得看脸色?”
“你烦不烦?”
“哥哥这不是关心你。”走到校门口了,宋琪停下脚步,嘴上仍连珠炮似地发问:“那你现在回哪儿,你野爹家?以后你还能去打工么?别他们逮着你夜不归宿再捅一篓子给你爸,那你真不用回你那个家了。”
“什么野爹……”陈猎雪无奈地看他,“打工的事他知道,应该不影响。”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冬天天黑的早,傍晚六七点的光景,路边早就成片的亮起了灯,如果是之前,这时候他已经回到家里煮上一锅粥,或者一锅汤,把家里整理的舒舒服服,等陈庭森回来。
不知道陈庭森怎么样了。
他把脸往围巾里缩了缩,道:“去你那吧,看看纵康哥。”
纵康不在陈猎雪给他租的房子里,他在楼上看着宋琪妈吃饭。
陈猎雪跟着宋琪进门的时候,正听见他自言自语似的跟宋琪妈说话:“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做的不好吃也不要发脾气,你看,你的碗都换成不锈钢的了,你再砸碗,可要没碗吃饭了……”
“纵康哥。”
“哎,小碰来啦。”
陈猎雪喊了一声,纵康回过头冲他笑笑,哄小孩似的对宋琪妈说:“你看谁来了,琪琪的同学,你认识的。”
“阿姨。”陈猎雪配合着歪歪头,跟宋琪妈打招呼,宋琪妈可有可无地看他一眼,她入冬后瘦了很多,这里条件差,不暖和,虽然纵康给她裹了大棉袄,脸上仍是透着青色,她拧起秀气的眉毛嘟嘟囔囔:“宋显国,你又带你那些狐朋狗友回来喝酒……”
宋琪见怪不怪,已经去盛了碗面条蹲在矮桌旁吃起来,唏哩呼噜地对陈猎雪说:“还是那样,一阵儿清醒一阵儿迷糊,估计是天冷脑子冻木了,越来越好迷糊,一天清醒不了几个钟头。”
纵康收走宋琪妈吃完的碗,接宋琪的话:“开春就好了。”门缝漏风,他拉陈猎雪到背风的位置坐下,问:“吃饭了么小碰?我做了面条,给你盛一碗?”
他端着两碗面条过来,陈猎雪看到他手上的冻疮,每个指头都又红又肿,右手的小指底端还皲裂了,一道r_ou_口子红通通地张着嘴。纵康甩甩手不让他看:“冻疮一年长年年长,每年都跟烂梨一样,怪恶心的,吃饭呢,别看。”
陈猎雪心里不是滋味儿,问他:“我给你的手套戴了么?”
纵康刚说句“戴呢”,宋琪就在一旁拆台:“他戴个屁,跟个宝儿似的,恨不得锁柜子里贡起来。”
纵康瞪他:“就你话多。”
“哎,那我可多不过你。”宋琪一抹嘴,冲陈猎雪扬下巴:“你跟人家爹打小报告,害得这儿子被赶出去了。”
陈猎雪把自己那碗面推给他:“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什么赶出去?”纵康一脸茫然,谨慎地瞪着陈猎雪,“小碰,你跟陈先生怎么了?”
同样经过加工的前因后果,纵康的反应跟宋琪截然不同,他当真把责任都揽在自己那条短信上,自责坏了,陈猎雪安抚他,将江怡的母爱扩大了好几倍来解释,纵康才没联系陈庭森“认罪”。
“当妈的想让儿子活在自己身边,哪有什么错。”
他们说得热火朝天,身后一直不清不醒的宋琪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纵康愣愣地看她,宋琪问:“妈,你醒了?”
宋琪妈抓起手边的橡皮筋往他丢过来:“宋显国,你赔我儿子!”
纵康垂下眼皮,宋琪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猎雪回到关崇家是晚上九点多,江怡正坐在客厅里看电影,听见门响就回头招呼了一声:“回来了。”
“嗯。”陈猎雪换好鞋子,他与江怡的交流全都建立在对方需不需要同他说话上,同他说多少话又完全取决于江怡的心情如何,眼下她正是母爱洋溢的状态,很体贴地问了陈猎雪几句饿不饿、冷不冷。
陈猎雪一一应了,问:“关叔叔呢?”
“他也刚回来没多久,在楼上洗澡。找他有事么?”
“没事。那我先回房间了江阿姨。”
“好。”
就是这么干瘪的对话。
他的房间里挂了一副日历,陈猎雪正掀着月份牌子算日子,有人敲门,是关崇。
“关叔叔。”
“在做什么?”关崇的头发还s-hi润着,肩上搭了一条毛巾,“江阿姨说刚才你在找我,怎么了?”
陈猎雪让他进来,“没什么,就是看江阿姨一个人在客厅,顺嘴问问。”
关崇在房间里随便看了一圈,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怎么样,这几天在家里住的习惯么?”
“挺好的。”陈猎雪看他有谈心的架势,也盘腿在床沿坐下来。
关崇看看他,微笑着轻声问:“是不是想你爸爸了?”
想。
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想。
想回家,就算家里没人说话,没这么暖和,也想回去。
他心里翻涌着苦涩的思念,面上只是笑笑,没有做声。
关崇正要说什么,陈猎雪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电话,但是只响了两声,立刻就归于沉寂。关崇把放在桌上的手机递给他,陈猎雪接过来看,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让他愣了愣,仔细再看一遍,便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我爸爸的电话。”
他对关崇解释,连忙回拨过去。
第28章
陈庭森滑上挂机键,将手机往桌上一丢,身子向后重重仰靠在椅背上。
消毒液混着稀薄的血腥味涌进鼻腔。
他刚下手术台,这是台大手术,他是接替主刀上去的,主刀站了十四个小时,他也差不多,出来后膝盖几乎不会打弯,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他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想打电话给陈猎雪,让他不用等自己吃饭了。
电话拨出去那一刻他才猛地想起,家里已经没有陈猎雪了。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恼怒,顺着情绪的源头去追,却也说不清在恼谁,是潜意识里关心陈猎雪的自己,还是已经搬出去好几天,仍“y-in魂不散”的陈猎雪。
他盯着桌面上的手机,不出片刻,屏幕上果然亮起了那个“y-in魂不散”的名字。
陈猎雪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直到快自动挂机,那边才终于接起来,陈庭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疏离,没有任何交流,直接问他“什么事”。
“爸爸,”他先开心地喊了一声,解释道:“我刚才手机没在身边,看见你给我打电话了,是有什么事么?”
“没事。摁错了。”
“哦……”陈猎雪眨眨眼,果然是这个原因。他其实该很习以为常了,如果是在家里,恐怕还要开心一下,盼着陈庭森多多手滑,然而眼下的环境,他看着面前的关崇,心里多少有点失落。
但至少他跟陈庭森说上话了。
陈猎雪立马转移话题,不给陈庭森挂机的机会:“爸爸你吃饭了么?是不是还在医院?最近降温厉害,你要注意保暖,多喝点汤……”
“还有事么?”陈庭森打断他。
“我挺好的,”陈猎雪自说自话,手指紧紧攥着手机,“关叔叔和江阿姨对我很好,很照顾我,爸爸,你不用担心我。”
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似乎是有人在跟陈庭森汇报什么,隔了两秒,陈庭森冷冷地回他:“嗯。没事就挂了吧。”
电话挂了。
关崇见陈猎雪放下手机,笑着问:“爸爸想你了?”
陈猎雪也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换了个话题对关崇道:“关叔叔,我去便利店打工的事,麻烦你不要告诉我爸爸。”
关崇想起陈庭森先前交代他,陈猎雪喜欢晚上往外跑,估计就是这件事。他有些惊讶:“他不知道么?”
陈猎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是如果他知道我回家晚了,我会挨打。”
关崇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你这么乖,竟然也会挨打。”
陈猎雪抿着嘴唇不接腔,他心说我一点儿也不乖,我犯了最大逆不道的错,所以现在才会在你家里。
“不过我也有些好奇,”关崇正起颜色,“你之前说,打工是为了一个哥哥。”
“是。”陈猎雪点点头,上次关崇问到了这里,但江怡并不想多听她亲生儿子以外的话题,眼下又提起,他也没有隐瞒,闲聊着把纵康的事了出来,包括宋琪与宋琪妈,纵康跟宋琪妈是如何的相像,他们现在维持在一种如何奇妙的相处模式上。
“宋琪就是上次在学校门口,跟我一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