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韩杨出来之后并没有先走,他背靠着墙,站在斜对面的位置去盯着那扇玻璃门看。
最后的那一眼,他看到了一股子熟悉的气息,是从一个毫无生命力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气息,他和死人打交道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敏锐。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忽然间冒出来了一个念头——
究竟是放弃生命比较痛快,还是了无生趣地这么活下去,究竟选择哪一个来作为终点,才会让人比较不痛苦。
可能叶忠觉得,前者会让他比较好过吧。
果不其然,才出来没几分钟,他就瞧见躺在病床上的人忽然间开始急促的呼吸,监测仪察觉出不正常的心跳和血压之后,疯狂在向其他人预警,原本平静的走廊,就这么被打破了安静的气息。
“病人大出血!快拿东西过来!”
“止不住了!快!镇定剂!”
兜里手机忽然响了,韩杨接通,喂了一声,看着病房里大口吐血几乎要用盆来装的人,转过头:“等会儿再跟你联系。”
挂断电话的时候,有个小护士从他身旁经过,表情又惊又怒:“你刚刚和病人说什么了吗?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让他受刺激!”
韩杨垂眸,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旁边还有个人在喊:“肖雯,赶紧过来!情况紧急,病人休克了!”
那小护士回过头哎了一声,转头瞪他一眼,气冲冲跑走了。
他一直在这里看着病房中的人接受抢救,看医生护士们个个满头大汗紧张不已,差不多十几分钟之后,才转身离开。
把车子发动,顺手给章成宇回拨了一个电话,话语简洁明了——
“叶忠死了。”
*
案件就此结束,写完卷宗就要放进档案室归档。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局里的人就开始排查起了失踪人口,而且是按照全国范围来排查,任务量相当大,搞得队里个个怨声载道,顶着黑眼圈上下班,一得了空就绝对不会好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是趴着补觉,闭目养神也可以。
从叶忠家取回来的画像,经过检验之后,确认了上头有人体dna成分残留,在家属找到之前的几天里,除了法医组的同事们,愣是没有一个敢再过去串门的——那玩意儿摆了一屋子,不像尸体一样安安生生躺在那,反而是换了种生存形态,实在是有点太吓人了。
和搜寻被害人遗骸比起来,还有一件更艰难的任务等着他们去做,那就是在尸骨确定了身份之后,要过去和被害人的家属解释现在的情况。这么一听完,队里的那些人一个两个就开始装病,或者干脆就卖惨,生怕这活计再落到自己头上去,因为这事儿啊,想想都觉得特可怕,怎么跟人家开口去啊。
这么一推两推三四推的,就推到了韩杨头上去,顺带着把当天真的生病不在的李瑞也给算上了,暂时性就让他们两个成立了互帮互助小组,下一步就是商量到底怎么面对被害人家属。
韩杨倒是无所谓,毕竟这项工作总是需要一个人来做,但李瑞可就不同了。
于是,感冒刚好的李瑞在当天晚上听见有事要做,立马开开心心奔进刑侦局大门的时候,就从幸灾乐祸的队长口中听到了这一消息。
刚才还是满脸笑容,听完,瞬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当场扑倒在桌子上,拿眼药水装作自己现在泪流满面。
“你们不能这样啊!惨无人道!灭绝人性!”
他整个人直抽抽,跟毛毛虫一样趴在桌子上蠕动,耍死赖:“不是说好了,进了这个门,大家都是和和气气一家人吗?!”
韩杨在旁边剪指甲,顺嘴说了句:“那好啊,我自己去就行,正好现在才翻出来了五具遗骸,还剩四具找不到,你可以跟着其他人一起去。”
谁知道李瑞听完,忽然爬起来,一脸愤慨瞪着他:“杨哥,你瞧不起我呢是吧?!”
“……有吗?”
“你有你有你就是有!”
说着,一脸愤愤转过头,“不就是去跟死者家属报告情况嘛,小意思,我去!”
表面上挺胸抬头,一副完全搞得定的架势,实际上,他慌得不停抖腿,心里嘀嘀咕咕想着这要怎么给人家一个交代,连想想都觉得头大。
章成宇在一边笑话他,没笑话几句,林大队从外头急匆匆进来了,就那么去办公室里转一圈又赶紧出门,出门前,拿着手里的文件啪一下拍章成宇后脑勺上去了,“笑什么呢笑,还不赶紧干活去,干完就放假,随便上哪儿笑都成。”
章成宇抿着嘴,用力憋着,等着把人目送出去之后,就听见李瑞问了一句:“林队这是上哪儿去啊,这么匆忙?”
“……南边有个电话绑架案,正带人过去查什么情况呢。”一摸兜,皱了眉:“哎不行不跟你瞎扯了,人都在外头等着我呢,我先走,你俩自己商量啊。”
说着挥挥手,冲韩杨使了个眼色,要杀人似的拇指在脖子上一划,潜台词无比明确,就是把这事儿搞砸了,俩人都提头来见吧。
韩杨压根就不理他,懒洋洋瞥了一眼多动症患者似的李瑞,“你找个地儿坐下可以吗?”
“怎么了杨哥?我不累。”
韩杨一撩眼皮,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嫌你晃眼。”
“……”
之所以等到晚上,是因为刚有一个已经确认了身份,百分百不会出错,而死者父母家住偏远的乡村,来到海城认尸得坐两天多的火车,到的时候,都晚上七八点了——这也不可能说我们要下班,所以你们再等等,明天过来再说,所以只等在这里等着,再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样跟人家说明白。
而且,还是不让他们见到尸体最好,毕竟孩子是活生生的时候离开的家门,怎么着最后要接回家的,可就变成那样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了呢?
这种事情,太残忍了,每个家长都不可能接受的了吧。
韩杨仰头,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听着对面的李瑞在不停长吁短叹,心里头忽然间有些惆怅。
不过这股子惆怅的劲儿还没来得及堆起来,瞬间就被一个接受信息的咯噔声给打断了思绪。
他顺手掏出手机,就那样仰着头,把手机举起来,看见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来了一条新消息,就在十秒之前——
“帮我个忙。”
韩杨想了想,把这串数字顺手加入了电话簿,并且在上头填了一行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