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慢悠悠,往芒山上去了,半路上,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下,车窗上氤氲了一层雾气。
潘虹坐在后排,目光幽幽,看向窗外的片片青山。
“这雨,下的可真是时候,兴许是鸣鸣知道咱们要来吧……”
她身旁的陈实利闭着眼,手里头抓着一个拐杖,没有立刻回应这话。
半晌后,才叹了口气。
“八年了。”
“有八年都没回来看过他了,也不知道这回过去,他会不会怨恨我这个当爹的。”
“……”
潘虹低下头,轻轻捏了捏手指,“怎么会呢?”
吸了口气,仿若无意似的又提起了别的事儿,说:“家里头那些东西,真的就这么全交给秋玥?她一个姑娘家,也都订婚了,到时候,那些可都是要跟着一起走的——”
“好歹霖霖也是你亲儿子,你就半点不给他留?”
陈实利神情凝重,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倒是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换了一个问话:“你呢?你不怪我?”
潘虹一怔,秀气的眉毛便皱在了一起:“你这说的什么话?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我的,现在全给了秋玥,不是正好?我有什么可怪的。”
说的是风轻云淡,好像还隐隐有些为陈老爷子的话表示不解的怒气:“我嫁给你,又不是图你们陈家的钱,至于这时候来挤兑我吗?”
听得陈实利赶忙解释:“不是,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你瞧你,嫁给我都这么多年了,我什么都没给你留下,这么想想的话,还觉得挺对不住你……”
“行了,真没意思。”
潘虹打断了他的话,闭上眼,长长出了一口气。
“没什么好说的,那是你的钱,我不要,我要的是你的人——”
“有了这个,什么都好说。”
“你要担心,就担心担心你儿子吧。”
这番话说下来,陈实利表情有些动容,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潘虹的手。
他的手背上,已经出现了苍老的痕迹,皮肤已经不复年轻时紧绷有弹性了,而女人的手还是光滑如初,又白又嫩,这么一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两代人。
他叹了口气,也不在说话,转过头,车窗外的片片青山接连从眼前掠过。
而旁边,潘虹的眼底却是蒙上了一层y-in云。
她根本没想到,陈实利竟然会选在这种当口,要把家里头的东西全都给分掉。
公司股权,要尽数转移到陈秋玥名下,这样一来,陈秋玥就是最大的股东,而陈实利则成功退隐。
她知道的时候,所有文件都经过认证了,只留下了一个老房子——
帝都那边的房子,她和陈实利住。
海城这边的温泉山庄,归陈显霖所有。
剩下的陈家所有产业,全部,一个不剩,都给了陈秋玥。
这简直欺人太甚!
一想起来,潘虹就气得脑子懵。
财产分割是其一,其二,东西都给了陈秋玥以后,她还能拿什么幌子来给自己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儿圆过去?
陈实利会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陈秋玥可不是个和气人,面上温温柔柔整天带着笑,谁知道什么时候不留神就会在背后给她来个温柔一刀?这样子她能得到什么好?!
这番一思索,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她都觉得难受,真是恨不得狠狠给打开。
谋划了这么久,怎么能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忍不了。
绝对不行。
而且,还有那个胡三……
潘虹身子往后靠去,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个主意。
人,不能留。
……
车开到山上,在一片墓园门口停了下来。
潘虹落后一步,借口说等等后头那辆车,看着陈实利先往前头去的背影,转过身,走到了过道边缘。
她换了个手机号,上头只存着两个号码,非到逼不得已的时候,这两个人,她谁都不会找。
但现在……
不找不行。
电话那边嘟嘟了几声,接通了,一个苍老的男声喂了一句,“潘小姐?”
“胡三被人认出来了,你看着办吧。”
那头顿了顿,似乎有些惊讶:“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别着急,慢慢说。”
潘虹皱眉,视线落在拐个弯正在往门口过来的小轿车上:“我之前就安排过了,但他不听话,今天又打电话过来,说是看见了一个跟韩卫国长得很像的人追他——这是你的债,人是帮你做事儿的,我只不过是个中间人,你来搞定。”
她看见陈秋玥带着人从车里出来了,语气就有点着急:“人既然被找到了,医院的经手人估计也得让他闭嘴,你在海城人脉广,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也不管那头是什么反应,直接就挂了电话。
刚挂断,陈秋玥已经离得很近了。
潘虹抿嘴,回头的瞬间,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微笑:“秋玥,正等你们俩呢,哟,霖霖这是怎么了呀,瞧这小脸白的——”
她走过去,颇为亲昵地拍了拍低着头脸色不佳的陈显霖,“晕车了不是?正好啊,我带了晕车药,秋玥你快看看车里有没有水,瞧把孩子给难受的。”
一边说,一边低头去翻包。
要是换了个不知情的人在这里,只怕真要以为这副慈母做派是真心实意来的了。
陈显霖蹲在地上,脸色煞白,难受的话都说不出来,但在和陈秋玥四目相对的瞬间,二人眼底都闪过了一丝奇怪的光。
陈秋玥撑着伞,站在旁边。
转过头,就在这片绵绵青山包围着的地方,她的父亲正站在不远处,低着头,把手按在其中的一块墓碑上。
她也没把目光收回来,只是怔怔瞧着父亲寂寥的背影,忽然开口,却是在问潘虹:“潘姨,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呢?”
潘虹递药的手微微一顿,很自然地哦了一声,“一个同学,听说我来海城了,就想着说见一面呢。”
“是吗?”
陈秋玥微微一笑,不再多说,顺手把早就准备好的水递给了蹲在地上的人。
……
而此时,潘虹的那个“老同学”挂了电话以后,表情没有任何异常。
他还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仿佛有些惆怅地说:“我这个老同学啊,总是这样到处给人惹麻烦,你瞧瞧,就是因为一个工作的关系,跟儿子吵了架,现在哭着打电话说是儿子不像是离家出走,只怕是被人绑架,说找我报警要找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