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有事和他商量,能不能麻烦你让他来我的房间?我住在……”
尤恩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他没有第一时间上去,而是缓慢地干完了手里的活儿。管家催促他不要怠慢了客人,尤恩也装作并未听到。
直到不能再拖延,他才走了进去。
凯文住在客人的房间,这间客房装饰华丽,里面还有庄园里唯一一台留声机。尤恩走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充满着温柔的歌剧。
“我最喜欢的歌剧,《爱神也难逃离》。”凯文没有回头,背后却好像长了眼睛知道来者是谁,“前几日我还登台演唱过的作品。不过平心而论,劳伦斯.奥利弗唱的最好。你怎么想?”
“尊敬的客人,我听不懂歌剧。”
“……”凯文回头看他,说:“可我听伊怜先生说过你的事情,他说你懂得很多。”
“我的审美有限。”
凯文哈哈笑了出声:“你和伊怜先生在一起时,恨不得将你平生所学一一展现,而在其他人面前,你只不过是个下等的仆人。”
尤恩平静地站在他面前,没有丝毫被激怒的神情。
凯文看了他好久,突然说道:“你不想知道我和伊怜先生谈过什么话题吗?”
“仆人不可过问主人的事。”
凯文倒在沙发上,似乎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凯文并不在意,玩味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和伊怜之间的事情。”
“……”
“比你想象的,知道的更多。这全都归功于几个不知全部真相的贵人,戴安娜小姐,纪伯伦,以及可爱的伊怜先生。他们本想利用我,却在不知不觉中让我明白了全部。”
尤恩警惕地看着他:“如果您是想要让我说出主人的隐私,我劝您不要白费力气……”
“你来自北部城市,曾经的名字是‘休.弗洛斯’,对吗?”
“……”一瞬间,尤恩像是听到了世间最为恐怖的故事,更像是被万箭穿心一般,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凯文看到他这副表情,自然全部都知道了。他忍不住仰头大声笑了起来:
“谁能想到,谁能想得到!”凯文的声音抬高了:“一个下三滥的仆人、整日和泥土盆碗作伴的瘸子,却曾经是公爵的儿子,是日斥万金的贵族!这真是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寓言,而我竟然得知了真相……”
尤恩站在他的旁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和狂笑的凯文对比,好比云之上和深潭底。过了几分钟,尤恩却很快冷静下来,淡淡地说:“你想要怎么样?”
凯文仍然在笑:“我当然要把你举发给北部找你的人。要知道,对方在报纸上同意给这么多钱。”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对于一个演员来说,也可以一辈子不愁吃穿。
“说你真实的想法吧,”尤恩冷声道:“你不是直接揭发我,而是和我东扯西扯,不就是另有目的吗?”
“你太直接了,”凯文说:“伊怜先生怎么看上了你?”
“……”尤恩的声音突然有些嘶哑:“这些事,你没有和伊怜先生说,对吗?”
他说话的时候,全身禁不住地颤抖,明明室内温暖如春,他却好像失温的病人。
凯文反问:“你觉得我和伊怜先生会谈论什么?”
“……伊怜先生说,他并不想让我知道。”尤恩闭上眼睛:“那我就不能知道。”
凯文的声音充满着怜悯:“但是,他说的全部都是你。”
“……”
“在他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凯文说:“可怜又可爱的伊怜先生,他陷入了自责的深渊,自以为对不住你而愧疚。殊不知他说来说去,不就是一个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仆人念的词,尤恩唱的搞笑歌曲都是改变自《巴黎圣母院》,按理说这是个bug但是毕竟是我架空的,大家就当没看见吧~
昨天太困了睡得很早,明天我还会多更点的。昨天等待的读者,不好意思!!!
第44章
凯文先生说的话十分含糊, 要是不清楚内情的人一定会被他的话语绕晕过去。而尤恩却比所有人都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的头上甚至滴下了几滴冷汗。
“绝对不能让伊怜先生知道。”这是尤恩唯一说出类似请求的话。
凯文说:“噢,我还要在庄园里居住几个星期。等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 再决定你的命运。”
他把自己说的像是无所不能的上帝, 轻而易举地拿捏住尤恩的命运, 随时可以让他坠入万丈深渊。
尤恩只得沉默。他离开了凯文的房间。
尤恩本以为事情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没想到当天下午, 仆人们之间像是爆炸一般疯狂地传递着一个消息。
“凯文先生居然离开庄园啦!”有人嚷嚷着。
“怎么回事?我记得今天并没有去桑德兰的马车。”
“是伊怜先生, ”那人说,“伊怜先生让他滚回去。”
“……什么?”
“主人真的说出了‘滚’。”惊魂未定的脸:“我第一次见到伊怜先生生气的脸。”
“肯定是他说了不恭敬的话。要知道, 他可是以卖笑为生的歌剧演员, 哪能说出什么漂亮话?”
“没错。在他离开之前, 他还跑到了伊怜先生的房间,和主人谈了很久。而伊怜先生在走出来的时候,脸色y-in沉,一定是被冒犯了……”
尤恩的心悬了起来。还没等他认清现状, 伊怜先生就把他叫了过去。
在伊怜先生的房间里, 尤恩沉默地站在一旁。
伊怜先生知道他进来,却也并不主动说话。就在尤恩忐忑的过程中, 他终于开口了:“你不是想知道吗?一直以来,我在凯文的房间里, 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尤恩的喉头开始发紧。
“我来告诉你。”
伊怜背对着他, 坐在靠窗子的位置。那里阳光很好,天气晴朗时, 能够看到远方小山的丘顶,和用来祭天的石台。
伊怜说:“凯文说,他有一位好朋友。那位‘好朋友’名中带有一个‘休’字。……只不过他冬天生了一场大病,死在了家中。”
“……”
“我只当一切都是巧合,上天竟然在冥冥之中如此安排,让我知道曾经笔友的真实身份。所以我将凯文留在庄园,一边和他询问死去朋友的信息,一边说了许多我和休的故事……我已经对休没有任何情意,但我还是害怕你知道后会不开心。所以我只好将你支开,每日最大限度地将凯文知道的事情挖掘出来。”
“……”
“很可笑吧?他根本不认识我的笔友,却将我骗得团团转。”伊怜转过头,苦笑着说:“一个用来哄骗我的谎言,我却信以为真,从没想过他是在说谎。现在,你能将事实真相完全告诉我了吗?”
尤恩紧张的看着伊怜先生。
“我听到了你和凯文的对话。”伊怜说,“老实说,我愤怒至极,为每个人隐瞒我而几近抓狂。如果你接下来仍要对我说谎,我不知道我会如何对你……”
尤恩在一瞬间想了许多事情。他不能形容现在微妙的心情,那种复杂感怎么能用语言描述?也许他是恐惧,又可以预料到表白后的快感,但他又再次恐惧,恐惧世间所有的对象。在房间中,每一样物品都冰冷地看着他,都在说“不能说谎。”
尤恩回过神,低低说了一句:“您想知道什么呢?”
伊怜沉默片刻,说:“我要知道你的经历和身份。”
尤恩说:“我明白了。尊敬的主人,请您相信我,接下来的话虽然是我不想让您知道、也是您绝对不想听见的话语,但我保证每一句话的真实性。我不能保证接下来说的话很有逻辑,因为我的人生就是如此杂乱、混沌。
“……我出生在北部的城市。自打我懂事以后,就明白人和人之间千差万别,而我无疑是最优秀的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家庭富贵而安逸,在小镇当中都享有极高的声誉和地位,在那个城市中,弗洛斯姓氏代表着知礼、智慧、高尚、典雅……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它。
“我的父母十分恩爱。这在贵族中是多么少见,但我不得不说,当时我只能从我所见到的情况来判断事实,并深信不疑。在父母和周围人的关注下,我当然成为一名高雅的绅士,我的鞋子从没有沾过灰尘,我使用的装饰品价值连城,我念了最好的高中,考上了最好的大学,接受全国最优秀的教育资源。我觉得人生就应如此,没有悲伤,没有挫折,最起码我的人生没有。因为,所有的困境在金钱和权力面前都不值一提。
“在那段时间,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寄错的信。我的庄园和伊怜先生您的庄园,名字只差了一个字,而那新来的邮递员很显然弄错了两个城堡的名字,千里迢迢寄来了一封别人的信。那封信是您写给您自己,并吩咐邮局,三年后再寄还给信上的地址。……y-in错阳差间,我没有退还信件,而是将信封打开了。
“您是否惊讶过,为什么有一天,来自北方署名为‘休’的人会突然给您寄信,并且想要和您成为笔友?全因我看了您写信的内容,第一次看到了人间的疾苦。我没想过,同样身为贵族,却有人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日子难熬极了。您要是想笑,就大声笑出来吧!当时我对您怀着怜悯之心,只希望能够通过信件让您振作起来……”
伊怜看着尤恩微微发红的眼眶。
……伊怜当然记得那封没有寄到的信。
那时候他家境败落,祖父逝世,所有的仆人都被遣散。有一天,伊怜看到戴安娜躺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他以为妹妹被饿死了,心中竟然没有悲伤的感情,只说到,我陪她一起去就是了。
伊怜写下了那封信,让人三年后寄回。却没想到寄到了尤恩手里。
回想过去的落魄,并不让人愉快。
尤恩接着说:“和您通信几年后,我对您产生了恋爱的感情。您待人真诚,性格温善,和我的兴趣又很相符。您对我一无所知,而我却知道您的住址。有一年的圣诞节前夕,我打算乘马车,去您的庄园和您相见。但这一切都被一件事情打乱,这件事情带给我的影响巨大,几乎将我的人生彻底摧毁……
“您也许还记得,我和您多年通信,不过有一年我没有写过一封信。正是因为我遇到了人生的逆境。
“我的母亲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怀孕了。
“她的身体一向不好,又上了年纪,我担心她无法承受分娩的危险,极力阻止。然而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都决计不听我的意见,决意要生下这个孩子。苦恼之下,我离开了庄园,打算到欧洲散心。他们并不支持,也不反对。实际上,从那时开始他们对我的态度已经保持着疏远,而我却并没有注意到。
“我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了父母的不对劲。他们对我不理不睬,母亲更是对我避如毒蝎,不和我相见。我察觉到不对劲,却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一天,从小照看我长大的管家悄悄地站在我身边流泪,劝我赶快离开。他说,我的父母打算杀了我,只要他们能够生出一个男孩继承家业。
“我当然不相信,将管家怒斥了一通。如果说人的感情可以伪装,那么我的父母必须是天底下最j-i,ng湛的演员,才能够完成这么多年绝伦的表演。我觉得他们对我的爱并不虚假。
“但我不得不承认,一旦知道了一种假设,那么在看待父母对我逐渐怪异的态度时,我就会进一步相信这种假设……
“我听到了父母争吵时无意说出的真相。原来,我竟是父亲出轨和妓女生下的孩子,要不是母亲不能生育,他才不会将我接回家来。伊怜先生,您是想问我真正的母亲吗?她身份低贱,为了让儿子出人头地没有一丝污点,在我被父亲抱走后,就一头磕死在墙上。她一定没想到,日后她的儿子成为了障碍,即将被这对伪善的夫妇灭口。
“我时常想,我继承了我那疯狂母亲的血液。我愿意为心爱的人奉献一切,就算是生命也在所不惜。”
伊怜静静地听他说完。当伊怜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变得沙哑。
“你之后做了什么?”
尤恩的声音放得很轻:“得知真相,我万念俱灰,痛恨一切富贵。我一把火烧了自己住的庄园,哦,当然没有伤亡,贵族们都到乡下度假去了。由于火灾,我变成了瘸子,却没有死成。然后我逃离了北部的城市,因为我还有一个心愿未能达成。我想见一见伊怜先生,想和他说说话。”
伊怜的喉头上下滚动,像是在极力忍耐着。
尤恩抬起手,慢慢地摸着伊怜先生的脸颊:
“见到您之后,我就不想死了。我想活着,想要将我的生命清零,而后生命中全部都是您。我后悔了,我不应该放火,不应该戕害自己的身体……但说这些为时已晚。和您相处的日子,虽然清贫,也有痛苦。不过您带给我的快乐,远胜我前生所得的全部。我只痛苦一件事:不能将我是您笔友的事情告诉您,我怕这会让您幻灭……”
伊怜压抑住心中的情感,继续问:“你的养父母呢?”
尤恩的语气变得冰冷:“后来我知道,我的养母生了个没有继承权的女孩。这一年,他们疯狂的在报纸上登录寻找我的信息,并且愿意用重金让我回去继承家业。如果我不回去,他们只能将一生的财产,全部拱手让给远房亲戚,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要知道,控制一个孤零零的孤儿,总比控制一个不认识的亲戚强上许多。凯文和您说,他认识的人已经死去,您不必因为他的谎言而耿耿于怀。要知道,‘休.弗洛斯’确实早已经在大火中死去,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他这么一个人了。”
尤恩一口气说完,抬起头看着伊怜先生的脸。
“我的主人,您为何流泪?”尤恩轻声说。
“我没有。”
“是的,您没有。您最忠诚的仆人祈求您答应我,不要将我送回北边。我愿在您身边终身侍奉。”
“……嗯。”
尤恩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