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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 第9节
    许蕴喆把中断的思路接上,继续写没算完的题目。过了大概五分钟,他再次抬头,问:“怎么了?”

    “我有几道题,想问问你。”说着,她不好意思地看了坐在许蕴喆前排的同学一眼,礼貌地问,“露露,能麻烦你……”

    白露抬头一看,哦了一声,抱着手里的小说离开,把座位让给了她。

    许蕴喆见怪不怪,等鲁小文坐下后向自己展示她遇到的难题。

    和往常一样,许蕴喆耐心地听她说明,帮她排除解题思路上遇到的障碍和误区。

    鲁小文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女生,长得端庄秀丽,日常喜欢读诗词歌赋、中外名著,被男生们在背地里戏称为“大家闺秀”。虽然班上成绩和她旗鼓相当的人有好几个,不过她最喜欢找许蕴喆讨论问题。

    从前有一次,许蕴喆出于好奇,问她为什么不找别的同学讨论,她的回答让许蕴喆完全接不上话。她说:“我觉得你比他们都有深度。”

    深度?当时,许蕴喆整个人都听懵了。

    无论如何,同学之间应该相互学习,共同进步。既然鲁小文喜欢找自己探讨问题,而且话题总是有“深度”,许蕴喆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故而每次她把收集的问题拿到许蕴喆的面前要和他探讨时,许蕴喆都会配合她。

    只不过,她喜欢称呼许蕴喆为“蕴喆”,让他感到有几分不适。虽然他们之间的交流不算少,可许蕴喆觉得他们的关系远没有到可以这样称呼的地步。

    而且,鲁小文说话永远轻声细语,每当她这么叫时,许蕴喆总有一种置身于上世纪台湾言情剧的感觉。

    全班四十多个男生,鲁小文唯独这样称呼他,李爽他们平时没少拿这个来开玩笑。

    这回的“交流与探讨”好不容易结束了,许蕴喆在心里默默地吁了一口气,正要找自己的题来做,却发现鲁小文没有离开。

    “蕴喆,你和新同学交流过吗?”鲁小文好奇地问。

    许蕴喆的心中一梗,淡淡地说:“没有。”

    “哦……我也没有。”鲁小文望着教室的后排,若有所思地说,“他看起来挺特别的,很受欢迎。不过,可能不太适合我们吧。”

    什么?许蕴喆又听到了一个自己完全听不懂的问题。可他没有表现自己的莫名其妙,只是轻微地皱了皱眉头。

    鲁小文抿嘴一笑,说:“毕竟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嘛。他和钱程他们的关系蛮好,怎么会和我们谈得来呢?”

    许蕴喆心道自己压根没打算和许靖枢谈得来,而且,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许靖枢在刚来的第一周就和班上最无心向学的同学关系好,所以一定和他们谈不来?许蕴喆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分到鲁小文的阵营里去了。

    “哦。”许蕴喆完全无法理解鲁小文的逻辑,又懒得和她争辩,回答得很敷衍。

    “我先回去了。”鲁小文依旧含蓄地微笑着,起身离开。

    没多久,给她让出座位的白露坐了回来。

    “蕴喆,你有时间吗?”

    听见身后y-in阳怪气的声音,许蕴喆回头,冷冷地斜了李爽一眼。

    李爽哈哈大笑,末了忍住笑,故作认真道:“哎,既然现在单着,不考虑考虑我们‘大家闺秀’吗?毕竟人家三年如一日地给你写情书呢!”

    提到这个,许蕴喆就更无言以对了。

    从高一开始,许蕴喆每隔十天半个月会收到一封匿名的来信,信封上没有邮戳,总出现在许蕴喆的桌面上。

    信中的内容,与其说是“情书”,还不如说是一些抒发少女思春情怀的小散文、小诗歌。许蕴喆平时写作文,永远是议论文,根本无法体会信中那份情怀。所以刚收到那些信时,许蕴喆的心里除了莫名其妙,只有哭笑不得。

    信中的称呼和落款都很奇怪,有时候,写信的人把许蕴喆称呼为“我的宝”,有时候又是什么“给我的春天”。

    这样r_ou_麻的称谓,许蕴喆连在书里也没见过。起初,他一度以为是送错了信,直到某一封信里,对方称呼他为“蕴喆”,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这些信件的收信人。

    不知写信的人出于什么目的,反正许蕴喆收到这些信后,心惊r_ou_跳,因为落款和称谓同样奇怪,“爱你的”、“小笨笨”、“你的姐姐”应有尽有。

    他当然得知道谁写了这些春意盎然的信,而他的好友也十分好奇。尽管他们都对这些小情怀基本没有感知能力,不过逻辑推理能力倒还行,没过多久,写信人是谁水落石出,而答案既在许蕴喆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对方可是会为了鲁迅先生而声泪俱下的性情中人啊!”刚得知真相的李爽感慨道。

    早在高一上学期,鲁小文就当着全班同学和语文老师的面,做了一件让大家印象深刻的事。

    那天上语文课,他们学习一篇鲁迅的课文。

    语文老师似乎对这位具有现实批判主义的文学家有几分不以为然,随口说了几句置疑鲁迅为人的话。

    谁也没有想到,鲁小文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激动地说:“您怎么能这么说我们伟家、思想家?他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他对五四运动以后中国社会思想文化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就算在海外,也在思想文化领域享有很高的声誉……”

    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那一刻,整个教室的人都呆住了。

    提起此事,杨敏贤笑道:“可能是祖宗也说不定?都姓鲁嘛!”

    听罢,许蕴喆和李爽语塞。

    杨敏贤眨巴眼睛,问:“怎么了?”

    许蕴喆翻了个白眼。

    “鲁迅姓周好不好?!我靠!”李爽往他的后脑勺扇了一巴掌。

    奈何许蕴喆他们虽然知道了是鲁小文一直写信,可都没有机会拆穿她。

    因为,这两年多来,鲁小文写的所有信件里,没有一封公布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一封提出对许蕴喆给予回应的希望。她好像只顾着自己写,乐在其中。

    在许蕴喆看来,那些信的内容完全可以写在她自己的日记本里。再者,经历“鲁迅事件”以后,许蕴喆深知鲁小文是那样一个“性情中人”,更不敢随随便便地要求她不要再给自己写东西。

    在许蕴喆的逻辑里,他完全没有办法想象拆穿的后果,可他预感那会非常可怕。

    既然鲁小文始终没有提出需要回应,平常相处时更装作没有写信一事,许蕴喆就当做自己变成了一个邮筒算了。

    鲁小文私自把同学们按照学习成绩分成三六九等的行为虽然让许蕴喆不齿,但他扪心自问,其实内心的深处,自己何曾没有把大家分一分?许蕴喆不知道鲁小文为什么要这样,可他确实无法加入钱程他们的话题,也不屑于、没时间加入。

    许靖枢却不一样,一周不到的工夫,他已经和班上那些热衷于吃喝玩乐的同学打成一片,篮球、游戏样样不少,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应考生。

    不知道为什么,许蕴喆的心里对此隐隐约约地有一些失望,虽然经过开学第一天的课间c,ao以后,许靖枢不再主动和他套近乎了。

    许蕴喆最近每次听说有关他的事,都在杨敏贤和李爽聊游戏时。

    进入高三后,李爽为了备考,玩游戏的时间大幅度减少了,可心里还记挂着游戏的消息,杨敏贤则所有的活动都没落下。

    杨敏贤得知许靖枢是他们服务器的战绩排行第三以后,更乐意和他玩了,每天让“大佬”带着,在游戏里纵横四海,好不快活。

    许蕴喆听着这些消息,越发觉得许靖枢是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人。

    星期六下午的周测结束后,不少住在县城内的学生回家。许蕴喆为了躲避车流高峰期,稍微留了一会儿才离开。

    和许蕴喆一样住在古镇景区里的学生很少,许蕴喆把车开到半路,基本上已见不到穿县高校服的人。

    不过,路上遇见的游客渐渐多起来。春天是青川的旅游旺季,每年一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大家都喜欢往江南水乡涌,意图体会一番古人诗词中的鸟语花香、诗情画意。

    许蕴喆从小住在古镇里,如今走在路上,已经能一眼分辨哪些人是游客。

    不知道这个周末客栈里有没有客人?遇到交通灯红灯,许蕴喆停车等待,心里飘过这个念头。

    突然,他从后视镜里看见许靖枢骑着电动车追了上来。许蕴喆收回目光,装作没有看见。

    许靖枢却把车停在他的身边,打招呼道:“嗨!”

    “嗨。”许蕴喆瞥了他一眼,看向还在倒数计时的红灯。

    许靖枢问:“你也走这条路回家?”

    怎么倒计时这么慢?许蕴喆在心里嘀咕,闻言嗯了一声。

    “真巧。”许靖枢笑着说,“我家住在古镇景区里,就在主入口旁边。”

    这个许蕴喆早就知道了。他淡淡地看了许靖枢一眼,还是只嗯了一声。

    见状,许靖枢的笑容里显出些许尴尬。他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终于,许蕴喆看见左转的绿灯先亮了。这不是他回家的路,可他说:“我先走了。”

    许靖枢听完愣了一下,道:“哦,好。拜拜。”

    趁着直行灯没转绿灯,许蕴喆左转离开了十字路口。

    第二章 -3

    往常,许蕴喆习惯从景区的主入口出入,这里离他的家虽然不近,但要过的桥少,骑车方便。

    但这回他不希望许靖枢知道自己也住在景区里,所以特意走了侧门。为此,他中途推了两次车,只为了把车运到河的对岸回家。

    旅游景区进入旺季后,游客变多,连推车过桥也变得麻烦,许蕴喆费了不少时间,才终于重新骑上车,往家的方向开。

    照这人山人海的情况看,许蕴喆料定家里的客栈一定满客。可是,让他意外的是,当他回到家门口,却看见门扉紧闭,门口也没挂平时那块“今日有房”的木牌。

    许蕴喆奇怪极了。他推开门,取出门内的木板垫在门槛上,把电动车顺着这个临时的小坡开进家里。

    庭院内十分安静,院中的桃花开了,一朵朵在夕阳下看着十分璀璨可爱。

    许蕴喆停了车,往里走,没像平常一样见到外公坐在堂前。看到这情形,许蕴喆猜到大半,心悄然地往下沉。

    他没有喊外公和妈妈,而是想直接通过堂前往房间走,不料却在经过正房时听见外公歇斯底里的喊声。

    “你想走是不是?想带孩子走,是不是?”外公的声音沙哑了,喊叫时喉咙里仿佛卡着一口痰,噜噜响。

    许芸婉不耐烦地回答:“你瞎说什么?自己发疯,还来质问我。”

    外公不相信,念念叨叨,大喊大叫:“我知道,你一直想走。你们都想走!现在那个畜生回来了,你更想走!我告诉你,没门!谁也别想离开!”

    “我懒得和你争。”许芸婉不为所动,冷漠地说完,俄顷又道,“孩子长大了想走,是他自己的事。你绑了我一辈子,还想把蕴喆也绑着吗?”

    外公似乎听不见许芸婉说了什么,念念有词、自言自语:“谁也别想走,谁也别想走……”

    听着外公的絮言絮语,许芸婉变得沉不住气了,咬牙切齿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畜生,那个不要脸的畜生……”外公根本不理会许芸婉的话,“你们都想走,没门!谁也别想走!”

    许蕴喆站在门外,惴惴不安地听着。突然,正房的门打开了,许蕴喆吓了一跳。

    看见站在门外的儿子,许芸婉也大吃一惊。她吓得捂住嘴,很快又平静下来。

    许蕴喆忐忑地问:“外公怎么了?”

    她将散落的碎发捋至耳后,垂眸道:“又发疯了。他就这样,隔三差五的,让他待着吧!”她抬头望向许蕴喆,温柔地笑了笑,“饿了吗?妈妈去做饭。”

    许蕴喆点头,眼看着许芸婉离开,又忍不住喊道:“妈!”

    她的背影一顿,过了一会儿,转身对他微笑,眼中带着疑问。

    许蕴喆想了想,问:“谁回来了?”

    闻言,许芸婉的脸色陡然煞白。可很快,她仓促地笑了一下,说:“没有谁。你听他胡言乱语,哪句话能信?”

    确实也是,外公这样已不是一两天了。许蕴喆一方面认为不该深究他的话,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好奇。“嗯。”他点了点头。

    许芸婉的目光柔和,说:“那我去做饭了,今天买了鱼,给你做鱼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