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蕴喆在孔庙旁的公园里无所事事地等待,远远地看见同学们渐渐地都来了,而班主任也反复地在班级群组里提醒大家准时集合。
等许蕴喆来到孔庙前的集合地点,已看见不少穿上汉服的同学。他们穿着由学校统一订制的服装,将要和家长们一同参加冠笄礼。
其余的同学基本上都和许蕴喆一样,穿着校服的礼服款。夏近了,许蕴喆清晨出门时感到这样穿温度适宜,但现在置身于人群当中,已渐渐觉得热。
他扯松原本系好的领带。
“许蕴喆!”不远处,班主任找到了自己的得意门生。
许蕴喆回头,看见班主任已和好些班上的同学在一起,连忙走过去。留意到一些同学的家长看向自己,许蕴喆虽然不认得他们,但依然客客气气地向长辈打招呼。
班主任的心情看来挺好,问:“稿子背得怎么样?可以脱稿了吧?”
许蕴喆不知道还有脱稿一事,摇摇头,说:“没有。”
“这样……”班主任失望地扁了扁嘴巴,很快又笑说,“没关系,照着稿子读也不错!对了,你的妈妈呢?外公来不来?”
面对班主任放光的眼睛,许蕴喆的心头一堵,点了点头。不多久,他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正是许芸婉的来电。
许芸婉他们到了,可没有找到许蕴喆的班级。许蕴喆接着电话,向老师打了招呼,转身找妈妈去了。
聚集在孔庙广场前的学生及家长很多,但广场不大,许蕴喆向妈妈确认了他们的方位以后,很快找到了他们。
可是,许蕴喆远远地望见除了妈妈和外公以外,还有第三个人。许蕴喆不认得那位阿姨,不禁茫然。
“我找到你们了,先挂电话。”话毕,他把手机放进口袋,直接朝许芸婉走去。
看得出来,无论是许仲言还是许芸婉,都为了这个特别的日子j-i,ng心准备,穿得都十分庄重体面。
至于和许芸婉在一起的那位阿姨则穿得随意一些。她穿着复古的法式收腰连衣裙,如瀑的黑色长发衬得她的皮肤白得像雪。
她朝许蕴喆亲切地微笑。
“这是妈妈的朋友,傅红鹰傅阿姨。”许芸婉介绍说。
许蕴喆连忙道:“傅阿姨好。”
“你好。我以前是栗高的毕业生,这两天休假回来。”傅红鹰的目光很温柔,眼底盛满如水的笑意,“听你妈妈说有这个活动,来看一看。”
第五章 -4
栗山县高作为淮左市的重点高中,每一届高三的学生举办成人礼暨高考誓师大会,总要有当地的媒体前来跟踪报道。这一次,也不例外。
尽管许蕴喆此前从来没有在乎过这次成人礼,可是当这一天来临,他真正地感受到学校和社团为这个活动做了很多j-i,ng心的筹划和准备。
不少学生和家长都对这次活动表现出热情和期盼,活动刚刚开始,学生和家长们便按照举办方的安排就位,一同推进成人礼的顺利进行。
这么多年来,许蕴喆从来没有见过许芸婉有什么朋友。虽然乡里之间都知道她的脾气很好,是个温柔的人,但四邻之中没有那样一个能真正和许芸婉走得近的人。
所以,傅红鹰突然出现,着实让许蕴喆诧异,他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朋友,在以前也没有听她说起过,或者联系过。
随着活动正式开始,媒体记者悉数到位,学生、教师和家长们也列队集合。
由学校电视台的主持人主持,栗山县高的成人礼暨高考誓师大会正式开始了!
在热烈的鞭炮和锣鼓声停息后,学校的领导开始发言讲话。
许蕴喆和文科班的学生代表来到舞台旁准备着,即将上台发言。
远远地,他看见站在家长队伍里的许芸婉。她也看见了许蕴喆,朝他点头微笑。
看见妈妈站在人群里,许蕴喆的心变得踏实了一些。哪怕最初许蕴喆不看重这个活动,甚至不打算告诉许芸婉,可是直到现在这一刻,他在家长的队伍里看见她,心头忽然变得热乎起来。
他突然很高兴自己可以作为学生代表发言,而且他发言的时候,妈妈在台下看着。
她应该会很为他骄傲,想到这个,许蕴喆也变得自豪了。
终于等到学生代表发言,许蕴喆听见主持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拿着发言稿走向演讲台。
台下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许蕴喆在麦克风前站定,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心里忽然间紧张起来。他连忙往家长的队伍中望去,看见许芸婉在远处给他肯定的眼神,他定了定神,打开发言稿朗声念起来。
他发言的过程中,有两三个端着相机的记者来到他的近旁,对着他拍照。
许蕴喆频频听见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不小心看了其中一个记者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拍下来。
这三分钟的演讲对许蕴喆来说不算太长,他读完发言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朝台下看了一眼,鞠躬下台,回到班级的队伍中。
“哎,帅哦!”站在许蕴喆身旁的李爽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挤眼道。
鲁小文也笑道:“你讲得很好,恭喜你。”
许蕴喆算是完成了一项任务,紧张过后淡淡地笑了一笑。接下来,他还要参加开笔礼,由于不用参加冠笄礼,他计划着开笔礼结束以后就可以离开了。
刚才发言的过程中,站在许芸婉身边的许仲言看起来很正常。他和许芸婉一样,始终用欣慰又骄傲的目光远望着许蕴喆。许蕴喆平时对外公虽然有很多警惕和担忧,但那都是因为外公的j-i,ng神状态不佳,平时外公正常的时候,待他很好,这许蕴喆知道。
代表学生家长发言的,恰好是文科班学生代表的家长。在那位父亲发言结束后,主持人通过串词将活动推向下一项进程,学生们将一同朗诵经典《礼运大同篇》并在之后进行开笔礼。
当是时,朗朗的诵读声在孔子像前响起,全体学生意气风发的朗读响彻内外,经典的节奏和音律让朗诵显得铿锵有力、振奋人心。
不少学生家长在听见孩子们的朗诵后,激动得热泪盈眶。
再到开笔礼时,很多家长纷纷拿起手机和相机,给大成殿前的孩子们拍照。
这样充满仪式感的活动,从安排和策划上,也有走形式的成分。
比如学生们的开笔礼,虽说是分别用毛笔写下“明德笃行”四字中的一个,可为了后期拍照效果好,便于媒体刊登宣传、校史留念存档,学生们写字用的纸张全是相应字的描红贴,大家只要提笔顺着描红写字就可以了。
许蕴喆站在队列的首位,开笔礼尚未开始,已有记者站在他的身旁,等着给他拍照。他尴尬得脸颊发痒,但没有去挠。
写字时,许蕴喆想起了自己的外公。
许蕴喆会写书法,而且写得还不错。书法是他为数不多的一项特长,拥有这项特长,全赖于他有一个爱好书法的外公。
他写的是“笃”字,一撇一短横,他想起小时候外公手把手教他写字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离开青川。
他没有爸爸,彼时年幼,外公的年纪不是现在这般大。在许蕴喆的印象当中,外公几度给他一种“严父”的形象。
许蕴喆现在想来,自己之所以没有固执地找亲生父亲,或许与外公大有关系。他的个性不像一些由单亲妈妈抚养的男孩那样懦弱,也是因为外公。由于外公的存在,许蕴喆的童年里没有缺失过男性家长的角色。
“各位老师、家长好!”突然,一个严肃又硬气的声音从广场的喇叭里传出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听见许仲言的声音,许蕴喆执笔的手剧烈地颤抖,回头看见许仲言不知何时到了演讲台上!
许蕴喆慌了神,看见周围的人全在窃窃私语,议论为什么会突然有一位老先生出现在台上。他急忙在人群当中张望,寻找许芸婉的身影。
可一时之间,许蕴喆没有找到妈妈,他连忙立即丢下笔,朝演讲台跑去。
奈何看热闹的人太多了,他们挤在演讲台前,却没有人上台阻止。
许仲言抓着话筒,情绪高亢地说:“我叫许仲言,是许芸婉的父亲。婉婉从小是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多亏了大家的照顾。蕴喆也是我的孩子……”
他的话说到一半,安保人员和两位男教师冲上台去,试图把他请离演讲台。
许仲言寸步不让,喊道:“让我说完!”
许蕴喆拨开人群,跳上演讲台,强硬地把外公拉走。
“让我说完!我是许芸婉的爸爸,让我把话说完!”许仲言挣扎着,分明没有认出许蕴喆,对他的阻拦十分不满。
没多久,许芸婉和傅红鹰也上了演讲台,和许蕴喆一起把老人家往台下拉。
校方看见他们出面,马上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蕴喆把外公交给妈妈和阿姨,连声向领导和老师道歉。
他羞愧极了、尴尬极了,看见台下一双双眼睛都看着他,空气中夹杂着对他的议论,像一个气球,不断地膨胀、膨胀,最后砰地一声炸裂。许蕴喆抬头,只看见明晃晃的阳光。
为什么会这样?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听着流荡在空气中的闲言碎语,许蕴喆感到胸腔里的空气不断地被积压,他难以呼吸,几乎要昏过去。
许仲言不依不饶,纵然被拉走了,依旧大喊大叫。
他的叫声穿透在大家的议论声中,怪诞又强烈。
“蕴喆从小是个乖巧聪明的孩子,多亏了大家的照顾!”他大声地喊着,“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许蕴喆跳下演讲台,拨开围观的人,追妈妈和外公。
穿过人群,他听清了大家的议论和疑问。
“那个人是谁呀?”
“是许蕴喆的爸爸吗?”
这个小小的、藏在角落里的猜测钻进了许蕴喆的耳朵里,他的心头像是被狠狠地、无端端地刮了一刀,脚下趔趄,险些跌倒。
他朝前奔跑,想甩开别人的猜疑,但流言跟着他,随着猎奇的人潮跟着他。
好不容易来到停车场,人变少了,只剩下许蕴喆他们一家人。
看见外公和许芸婉产生肢体冲撞,许蕴喆连忙上前,帮助妈妈把外公塞进一个敞开的车门里。
许蕴喆和妈妈分别坐在外公的两旁,他关上门,把门反锁。
“这是去哪里?!”许仲言瞪直了眼睛,问坐进驾驶座的傅红鹰。
傅红鹰回头瞥了他一眼,回答道:“去婉婉那里。”
许蕴喆听得心乱如麻,只看见许仲言忽然间平静了。
“婉婉,她是个好孩子。她和她的妈妈一样,很漂亮。”许仲言痴痴地笑了笑,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喊道,“但她总想走!她总想离开我!”
许蕴喆出了一身的冷汗,看向坐在另一侧的妈妈,只见她的面色惨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突然,许仲言抓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脸,恨道:“许芸婉,你说说看,我养你容不容易?你为什么总想走?!”
“我不走!”许芸婉大声地叫,从傅红鹰的手里接过一瓶水,两只眼睛瞪得像是要掉出来,呼着粗气问,“你说了这么多,渴不渴?先喝水。”
许仲言推开她的手,水洒了许芸婉一身。“我不喝!你只想走!你想带着孩子走!”
“我不走!你要我说多少遍?”许芸婉把水瓶按在他的胸口,颤声道,“喝水。你喝不喝?不喝我马上走!”
许仲言呆住,怔怔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许蕴喆亲眼看见自己的外公变得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因为害怕被抛弃,双手怯怯地捧着水瓶,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瓶水。
许蕴喆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再看向目光灼灼的妈妈,心头仿佛被狠狠地抽了一下。
许芸婉留意到儿子的目光,仓促地把目光别开,默不吭声地夺回许仲言手中的水瓶。
许仲言喝过水以后,变得更加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