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枢推门入内,没有在院子里见到客人的身影,堂前也没坐人。许靖枢径直往许蕴喆的房间走,却发现房间的窗户暗着,里面没透光。
见状,许靖枢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靖枢?”不知何时,许芸婉来到堂前,站在廊下看他。
许靖枢皱眉,走向前去。“阿姨……”他犹豫了一下,“我找许蕴喆,他回来了吗?”
许芸婉忧愁地看着他,摇摇头。
那他会去哪里?面对许芸婉,他的心里沉甸甸的。
或许认清他们的所作所为后,作为“局外人”的许靖枢变得清醒了,再没有“许蕴喆会伤心痛苦”作为借口挡住他窥探真相的好奇,看着她,他忍不住想她的父亲到底做错了什么,致使她那么恨,恨得把他送进医院里?
要知道,除非杀人越货、罪恶滔天,否则哪怕犯了再重的罪也有量刑,罪犯进了监狱,还有出狱的一天。可医院不会……她的父亲进去以后,说不定到死也不能再出来了。怎么会有一个女儿这么恨自己的父亲?她虽然年轻,但毕竟活了那么多年,现在许蕴喆也长大了,她想离开这个家、想结婚,这并不困难。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是了,这些他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只是看见她的忧愁、想到许蕴喆会伤心,就再也不想知道原因了?
“您不问一问吗?他去了哪里。”像突然感觉许砚深陌生一样,他感觉许芸婉同样陌生。
许芸婉的双手紧紧地交握,牵强地扬了扬嘴角:“现在时间不晚。他大了,想去哪里是他的自由。”
许靖枢奇怪地看她,问:“阿姨,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您总是给许蕴喆很多自由?”
她讶然,笑容更加勉强,反问:“不好吗?”
“您是希望您不管他,他也别管您吗?”许靖枢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有了这种想法,可这个想法强烈得像一枚火种,在克制的水浇灭以前,先窜起火光。
闻言,许芸婉的脸色刷地变白。
一旦转换了视角、变换了思路,所看见的都不一样了。越来越多的问题往火种里添柴,火势越烧越旺。许靖枢不解地问:“阿姨,您那么恨爷爷,为什么之前没想过让他住院呢?我们家搬来以前,爷爷的j-i,ng神状况应该就时好时坏了吧?您在等什么?还是没有办法?”
许芸婉的十指越收越紧,几乎要绞成结。她深吸一口气,笑得还是那么不自然:“是你爸爸,他给了我勇气。”
“可您的笑容看起来,为什么这么不幸福?”许靖枢再也无法轻易相信她的话。
她抿着的唇动了动,笑容更显残缺。
“我爸爸他给了您勇气,您又是怎么想到可以把爷爷送医院的?您知道傅阿姨可以帮忙?一般人很难想到这种……‘方法’吧?”他最终没把“方法”说成“手段”,可问完的瞬间,心中陡然发凉。一般人很难想到,那么许砚深又是怎么想到的?
许芸婉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无奈的语气里伴着肯定:“靖枢,把蕴喆的外公送往医院,是我的决定。无论它是如何实现的,它已经实现了。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以前我没有告诉你,现在和今后也不会说。你说的对,我同意蕴喆和你在一起,同意他去任何地方、爱任何人,是希望他能够给予我同样的自由。说到底,蕴喆外公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完全可以不受这件事的羁绊。好好爱着蕴喆就好了,何必问这么多?”
听罢,许靖枢感觉自己的心掉进一个不知名的窟窿里,连回声从哪里传出来,都不知道。他自嘲地笑了笑,因为忍不住。许砚深这么说,她也这么说,这件事和他没关系,那他算什么?他最自由,可他该去哪里呢?
他的善意真多余,他往这个本不属于他的局里投一堆不能作为筹码的币,太可笑了。许靖枢点头,带着对自己的嘲笑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完,许靖枢转身往外走。
可他没走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朝她道:“您说的对,许爷爷的事和我没关系,所以从知道这件事和我爸有关时,我就不该瞒着许蕴喆!我早该告诉他,他的妈妈正和我的爸爸谈恋爱,他们还一起密谋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拔掉了他们的眼中钉。我错了,我为这件事最后被许蕴喆发现而每天担心,还以为将来我们四个人生活在一起会幸福。不会幸福的,因为你们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我算进去!”
第九章 -10
离开“江南庭院”后不久,天上又飘起了细雨。许靖枢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这该死的梅雨时节,在被雨水润s-hi的灯火当中快步前行。
许蕴喆能去哪里?他打了许蕴喆的电话,发现关机,心中陡然一沉。
他想,许蕴喆这个时候应该很需要一个人呆着,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只是,此时此刻,许靖枢实在没有办法安抚自己混乱狂躁的心,他被甩出了故事之外,而在此之前,他还一度以为自己是掌握了故事进度的人。他太迫切地想知道剧情要往哪里走,哪怕故事的主角许蕴喆说,他还得想一想,可许靖枢没有办法,他不安而焦虑,急于得到剧透。他甚至渴望重新加入故事当中。
如果是他,这个时候能去哪里?许靖枢想到的第一个地方是网咖,但这明显不是许蕴喆的选择。他很想离开吧?许靖枢知道他一直很想离开青川,那么现在他一定更希望离开了。
许靖枢匆忙地回家拿了车,没有往屋里走,将解锁的电动车开至最高速,顾不上穿雨衣,冒着逐渐飘摇的雨往学校赶。
许靖枢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强烈感受到自己得做一件事——他要离开这里,离开青川,离开自己的父亲和许蕴喆的母亲。没有什么重组的家庭或重构的美满,只有他自己往外走、踏出去,才能有自己的故事和未来。
来到学校时,许靖枢已经淋成了落汤j-i,连门口警卫处的保安也在他扬长而去的身后问他怎么不穿件雨衣。
他直接骑着电动车前往教学区,把车丢在实验楼外,奔上楼去。
可许蕴喆不在寝室里。许靖枢对着空荡荡的寝室,又马上甩门往教室跑。
雨势变大了,瓢泼的大雨打在许靖枢的眼睑和睫毛,他几乎看不清路。
当他浑身s-hi透出现在教室里,坐在里面自习的同学无一不错愕不已地看他。许靖枢迅速地看向许蕴喆的座位,空的。
“有谁见到许蕴喆了吗?”许靖枢朝教室里的众人问,见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惊讶迟迟不退,又大声问,“谁今晚见过许蕴喆了?”
可能是被他吓着了,一个女生紧张兮兮地举起手中的笔:“刚才好像看见他往图书馆走了。”
“谢谢。”许靖枢听罢立即朝图书馆跑。
细细想来,许蕴喆的确更喜欢在图书馆里自习。许靖枢在心里抱怨自己的疏忽,跑到图书馆时身上仿佛重了两斤——全是雨水。雨水随着他的脚步洒落在图书馆的地面上,他在爬楼时几度打滑,险些沿着楼梯往下滚。
这是新建成的场馆,每一块瓷砖、每一截扶手都是崭新的。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看馆内的房间分布图,往一间一间的自修室里找。许靖枢转学来这里已经几个月了,眼看就要高考,他一次也没有来过图书馆。他才知道原来图书馆里有四间自修室,它们分布在每层楼的中部,为每一个学生开放。
等他开始找,他已经来到三楼。他跑完了三楼和四楼的自修室,从前门进入,从后门出来,穿过房间里的走道,潮s-hi又匆忙地惊扰那些在埋头苦学的同学。他们都是谁?无一例外,他们都想离开这里吧?通过这“唯一的”路径离开,那座独木桥,哪怕有千军万马抢着过,也依然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许蕴喆一点儿也不特别,他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许蕴喆那么普通、那么不难了解,他却没有好好地想过体会他的处境。
找遍三楼和四楼的自修室,许靖枢没有见到许蕴喆的身影,又往楼下跑。
他跑得太急,终于在下楼时摔了一跤,从楼梯滚下来。
c,ao。许靖枢暗骂了一声,崴着脚往二楼的自修室走,等那一点点扭伤没有感觉后,又冲着跑进自修室里。
和刚才一样,开门的瞬间,坐在房间门旁的学生们都望了出来,看见他,脸上纷纷露出吃惊的表情。
许靖枢无暇顾及这些目光,环视这间自修室。
突然,他看见许蕴喆从靠窗的座位站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巴,还没开口,许蕴喆已经沉着脸往外走,经过他的身旁,把他往外拉。
“怎么s-hi成这样?”许蕴喆把他拉到楼层的大厅,问完便往落地窗外望,看见已经被雨幕覆盖的夜景,顿时心中一敛,低声责备,“没打伞吗?骑车来的?雨衣呢?”
被他责怪以后,许靖枢忽然意识到一点:原来许蕴喆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在恋爱这条路上。
是他把许蕴喆带上这条路的,可是,许蕴喆是何时超越了他,远远地走在前头?许靖枢的心脏突然作痛,痛得他皱眉,泪水也泛上眼眶。
他被许蕴喆喜欢着。许蕴喆喜欢他,之深之重,全是他想不到的力度。许靖枢只能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这一路跑来没有呼吸过。
看他不说话,眼眶反而红了,许蕴喆的眉头皱得更深,轻声问:“怎么了?”他顿了顿,“我只是说要想一想而已,没别的。你别怕。”
“许蕴喆……”许靖枢讷讷地望着他,胸腔突然有一股气涌上来,逼得他皱起眉、屏住呼吸。俄顷,他缓缓地吐出那口气,道:“许蕴喆,我们走吧。我跟你走,你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离开青川,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去。甩掉和这里有关的一切。我爸爸和你妈妈他们做过什么,或者你家从前发生过什么,我们都别再管了。我们一起过新的生活吧,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只靠我们自己,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新生活。”
又是“新生活”?许蕴喆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可他已经对这个词免疫了,甚至厌恶了。哪怕许靖枢说得激情洋溢,许蕴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那么突然?”
许靖枢一愣,更加坚定地说:“我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说说而已了。你不是想考北方大学吗?我现在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但我会努力!最差,我也会和你去同一座城市读书。许蕴喆,我们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好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淋了雨的缘故,许蕴喆看他说话时,整个人像个筛子一样发抖。看着他发紫的嘴唇,许蕴喆哪里有心思听他说这些?他扶住他的肩,道:“先和我回寝室吧,我去拿伞。”
“你答应我!”许靖枢抓住他的手,激动地喊。
他被雨淋s-hi了,整个人,包括他的双眼。面对他闪烁着粼粼光彩的眼睛,许蕴喆的心中发紧。突然,他的心思一转,在沉默以后谨慎地问:“那么,你妈妈的事呢?”
许靖枢一心想逃离许砚深和许芸婉,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起宋苇杭。呆了几秒,许靖枢局促地笑了笑,反问:“为什么要说起我妈妈?”
许蕴喆感到牙关发软,可他在片刻后冷静地回答道:“不是说,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新生活吗?”
“但是……”许靖枢在兴奋头上突然被他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冷静过后却是不知所措,“我是想说……”
“如果是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么也别再管你家以前发生过什么。”许蕴喆感觉到他的手发冷,忍不住攥紧他的肩头,“你妈妈已经不在了。我知道,她是为了保护你才走的,可她已经走了十多年不是吗?说到底,她是因为生病才离开的,你就算找到当初她想‘杀’的那个人格,又怎么样呢?那些人格都随着她的去世而消失了,不是吗?老实说,我一直不能理解你那么做的意义,可是我能体会你对你妈妈的感情,所以之前才没有说。可是现在你说我们要抛开过往,既然如此,公平一点,你也别再纠结你妈妈的事了。怎么样?”
许靖枢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怎么可以呢?这是他过去这些年来始终在做的事,他从来没有想过放下。他愣愣地看着许蕴喆,听他说许砚深说过的话。
“就算找到又如何?这不是案件,没有凶手,不可能给凶手惩罚,因为最深的惩罚已经实施了。”许蕴喆见他怔忡,原先的紧张又覆上心头,但他想如果这时不说定的话,以后很难再有机会了,“如果你不希望我再考虑你爸爸和我妈妈的所作所为,还有我家的从前,那么我也不希望你再去寻找那个预谋‘杀害’你的人。答应我,好吗?高考过后,我们一起离开青川。从此以后,这两段过往都将成为过去,我们,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寻找我们自己的未来。”
这是……交换吗?许靖枢以为过去对许蕴喆而言是痛苦,所以哪怕自己不提他也会割舍掉,然而他现在却拿来做条件,说要忘一起忘。许靖枢试图向他说明这两者之间的不同,可是此时此刻,两者似乎又是相同的。
“好,我答应你。”许靖枢说完,心仿佛往下陷了一块,但他狠狠地往下踩,踩到实处,站稳脚跟,“我答应你。”
他说到一半时,许蕴喆的双手已经抚上他的面庞。当他说完,许蕴喆低头吻住他的嘴,想把他说的话吞进肚子里,免得被他自己食言。
雨水不断冲刷着落地的玻璃窗,许蕴喆拥紧从雨中走来的许靖枢,终于感受到这具始终颤抖的身体有多凉。他唯有收紧手臂,呼吸,热气随着s-hi润的唇舌送进他的身体里。
第十章 -1
他们以为雨势变小,奔回寝室,才从落在窗台上的噼里啪啦声听出自己曾出现错觉。
雨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大了,大得不像这样的时节该有的,大得仿佛这场雨过后便是晴天,再也不会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y-in霾。
许蕴喆关上门,从床底抽出许靖枢的行李箱。“密码多少?”问完,他发现没有密码。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找出干衣服,抬头道:“快换衣服。”
许靖枢站在门边发抖,像一尊被冲刷的像,雨水从他的身上滑落,在地上积成浅浅的水洼。
其实没有水洼,只不过许蕴喆在地板的瓷砖上看见了他的倒影。
许靖枢的每一次呼吸都很长,可这不能延缓他的颤抖。他看着许蕴喆脸上的紧张和焦急,身体的颤抖早已不是雨水的原因。
他的嘴唇仍干着,像是刚才那个吻,吮走了过多的水分。许靖枢抿了抿唇,脱掉s-hi成一张薄纸的衬衫,握在手里。
他的身上也是s-hi的,白皙的皮肤泛着水润的光泽,同时泛着凉意,泛着亟需被温暖的凉意。
许蕴喆上前温暖他,吻他的唇,双手才在他的肩头放了一会儿,很快往下滑。
他的手太暖了,暖得所经之处都让冰冷的许靖枢受宠若惊。他毫无忍耐,贴上许蕴喆的身体,舌尖往他的口腔里探寻更多的温暖。他们说他是太阳,许靖枢总听别人说自己是太阳,然而此时此刻他需要更多的热才能继续发光。
许蕴喆的热由表及里,不但在唇上也在手上,还在收紧的臂弯里。
许靖枢被他逼至墙角,听见关灯的声音。
真实在黑暗中彻底爆发,无顾无忌。许靖枢揉他的耳朵,微凉的指尖感受耳垂上柔软的暖意,又在忽然之间措手不及,不知所措地靠在墙上。
梅雨的天气里,墙面上总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在身体的热度贴近时更为明显。
“啊……”许靖枢来不及解析这股气息,身体仿佛已经要陷进突然变得软绵绵的墙体里。
许蕴喆抬头,问:“疼?”
“没。”他短促地回答,带着绝望和极深的欲望望向落满雨水的窗台,透过窗户的玻璃望见树冠后闪烁不定的灯光。
想说点什么。许靖枢觉得自己想说点什么,只是他说不出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注意力似乎全落在下半身了。落在身体的中央,他的脑海里飘过那句笑话——“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思及此,他好像找到一个沉湎的理由,再也不考虑自己得说些什么。
他听见许蕴喆的声音,压抑在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腰肢上能感知许蕴喆的痛苦和热,他握得那么用力,好像担心他挣扎一般。可许靖枢怎么挣扎呢?他巴不得自己被许蕴喆揉碎了,这样才能更深地进入他的身体。
许蕴喆发间余留的雨水也变得热了,许靖枢的手指穿梭其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热。
为什么会那么热?明明裤子已经推在脚踝上了,许靖枢的腿每次不小心发颤,总能听见皮带扣子划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他抓紧许蕴喆的发丝,颤抖的双膝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脑海中的空白在某个时刻无限地放大,甚至闪出光芒,像是天幕骤然拉开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