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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蠹 第9节
    他突然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起来:“我不想下去,万一被她逮住了,又要给我擦脸。”说着话他就脱掉了皮衣,走到那扇小窗户边,脚踩窗沿探出身子,腿一发力跳到窗外那棵树上。我急忙跑到窗边,伸头出去往上一看,齐金明抱着树干,两三下蹬着上了树冠,爬到顶后他低头叫我:“不想下去,那就上来吧,咱们不走寻常路!”

    我随之也跳到树上,先是没抱稳,往下滑了二三十公分,吓了我一跳,好在齐金明在上头拉了我一把,我很快也蹭到树顶。我到树顶的时候,齐金明已经从树冠跳到了屋脊上,他伸手邀我,叫我也到屋顶上去。

    我两腿一开,跃上屋脊,背靠飞檐不敢乱动,齐金明却已经到了屋顶的另一边。他转过身对我笑,头向外指:“少爷,见过这种场面吗?”

    我放眼望去,这儿是四九城的半空,东城胡同多,人家挤密,屋瓦如海,绿树如波。我再看齐金明,他为了便捷脱去外套,上面是紧身t恤,下面只着一条短裤,短裤兜风,哗啦啦直响,下边皮靴紧绑,显得小腿劲瘦,体态挺拔。他也端详着我,又露出一个笑容,紧接着转身大胆一迈。我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看他,生怕他装逼失足受伤,却见他已经落到了另一家屋脊,在屋顶中间那窄窄一条线上奔跑着,飞快而美丽。在更远处是朝阳,冉冉升起,金光无限,照耀着齐金明轻捷向前。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齐金明跑得很快,飞檐走壁,忽上忽下,始终将我甩下一段距离。我勉强跟在后面,想起他给我看的各类民间国术秘籍,心想当年民国的燕子李三也莫过于此。跑着跑着,他在一个牌楼旁停下,靠着飞檐坐了下来,饶有趣味地看我出丑。而我踩着瓦片慢慢往下滑,撅着屁股爬上爬下,终于到了他身边。

    我踏着屋脊走到他身边坐下,给自己解围道:“我算是知道你那院子里的屋顶怎么一年到头都是破的了,合着都是你自个儿踩的。”

    他摇摇头,嬉皮笑脸,得意得很:“我小时候住阁楼,没事儿就喜欢上屋顶玩,我在屋顶上跑着看下面,我就觉得江山尽入我眼底了。”他伸手招我,叫我坐到旁边,手指指向一个方向,“你看,那就是你们胡家的地盘,藏在一堆卖香火的里头,平时伪装成卖宗教用品的,从大朝奉到小伙计全部剃光头装假和尚,笑死我了。”

    我问:“我爸也剃了吗?”

    他说:“我也不知道你爸长什么样啊?我只知道那店里的人没一个有头发。”说到这儿他伸手盘我脑袋,胡噜来胡噜去,接道,“幸好你没留在那儿,不然你也成个小和尚了。”

    我俩相视数秒,哈哈大笑。我趁他还在笑的时候凑上去,把他怼在飞檐上猛亲起来。齐金明避无可避,只好用手反撑背后飞檐,用舌头回应我,不时从鼻腔里发出“嗯嗯”的声音。我亲的时候睁开眼睛看他,发现他眼睛紧闭,睫毛不停颤着,他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脆弱,其他时间都像个神经病。但我是真的爱上了这个神经病一样的男人。

    亲完过后,齐金明揽着我的肩膀,他靠着飞檐,我靠着他,我们一起看人世以上的景色。好死不死,我突然虚荣心作祟,想知道我是不是唯一一个和他到过这上边来的人。于是我问:“你带别人来过这儿吗?”

    齐金明毫不在意:“带过啊。甜甜和白润麒都来过。你舅舅也来过。”

    我心里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好像所有感情的付出都打了水漂。我和其他男人没有区别,我们就像一群傻|逼,任由他拿同样的套路来套路自己,一个个倒还受用得不行。说不定蓝田也跟他躲过衣帽间,白润麒也和他去过火车厕所,辜松年也给他买过很多衣服。其实我也不是要齐金明什么天长地久的承诺,我只是想自己在他心里特别一点,但这也没有。

    谁知道他顿了一顿,又道:“当时我们搬了张桌子,四个人就在这儿摆了一桌麻将呢。”

    “你有病啊?”谁会在屋顶上打麻将,我一下就知道他是在满嘴跑火车了,可我讨厌他用这个来开玩笑,心里甚是不爽。

    齐金明也不乐意了:“我看你才有病吧,我没事儿带那些傻|逼上来干什么?莫名其妙。”语罢他猛然起身,扬起一脚踢飞一块瓦片,几大步跃到另一家房顶上去了。

    我很生气,一下子恶从胆边生,看见旁边的牌楼就往上爬。这个牌楼是现代修的,比较矮小,再加上屋顶又高,没费多大劲我就窜了上去。等到齐金明发现我在搞危险动作时,我早就爬到了明楼正脊上,高高立着,上边风大,我几乎站不住,摇摇欲坠。齐金明有点慌了,匆忙又飞奔回来,站在牌楼旁的屋顶上说:“辜舟!你又发什么神经!赶紧给我下来!”

    我很难过,又不乏愤怒,于是发出了人类历史上千百万人曾经问出口的那句经典名言。

    “齐金明,你到底爱不爱我?!”说到这里,我心觉没什么威慑力,于是又补一句,“你不回答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齐金明一直在下面做着一个双手张开的动作,试图在我掉下去时将我接住。听见这句话后,他的双手慢慢垂下,他仰头看我,脸上是一种复杂的神色。他想笑,就像平常一样耍贱,却又多了一些悲伤和不解。他摇了几下脑袋,好像在感叹烂泥扶不上墙,接着他说:“我当然爱你,不比你爱我少。”

    我对他喊道:“不可能!”我自问情深,他不能胜我一筹。

    他又冲我展开了双臂,这次是语气犹如命令:“少爷,下来。”

    我低着腰冲他喊:“你骗我!我真的跳了!”

    他妥协道:“我真的,真的爱你,我不骗你,你只是现在不知道,以后就会知道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简直成了自言自语,为了听得更清楚,我在牌楼正脊上跪了下来:“那我什么时候会知道?”

    他冲我喊道:“我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点儿!”

    “为什么?!”我问。

    他说:“因为真到了那天,不是我死就是你死,不都说人只有到死的那天,才知道真正爱自己的人是谁吗?”

    我早已经眼泪滚滚,但还是要骂他:“去你妈的,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不要骗我就行!”

    齐金明很冷静地说:“我喜欢撒谎,但这次不是骗你,你没有让我骗的价值,赶紧下来吧。”说完他又一次作势要接住我。

    我说:“不行!”

    他表情有些恼怒,给我一种我再不下去,他就要一拳打断牌楼柱子让我掉下去摔死的错觉。他纵然生气,但还是很耐心地问我:“为什么?我真的没有骗你。不然我答应你,我以后不和那些人来往了,你看,我和白润麒早就断了;蓝田长大了,现在在西安独当一面,不再和我一起了;还有辜松年,我他妈的发誓我现在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就是看中了他的钱,他还对我爱答不理的!我他妈真被你们这些姓辜的傻_逼气死了!”

    我很是惊奇,没想到诈出了他这么多实话,但也有可能是他急中生智,为了骗我下去当场编的,以后还需要慢慢考察。不过他有这份心,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就行,于是我也终于亮出底牌:“这儿太高了,我脚软了!下不去!你赶紧上来接我!”

    齐金明烦不胜烦:“给我蹲那儿别动!”说完便爬上牌楼来。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我和齐金明在北京一直呆了下来。春天我们一起去北海划船,游览故宫,看宫里的鹿和猫。我喜欢叫齐金明给我拍照,但他拍照技术很烂,所有照片里的我看起来都像一米三的二傻子;我拍他倒是很帅,肩宽腿长,可惜永远只穿一套衣服,难免少些乐趣。

    夏天我们白天不出门,在家里吹风扇躺一天,晚上则去银锭桥附近的酒吧喝一晚上,听兴许一辈子也出不了名的民谣歌手唱歌。要是想吹吹风了,我们就一人拎一瓶啤酒,沿着湖岸走几圈,后三海自古是游乐消夏的好去处,现在是个夜不收的天堂,就算到了半夜,行人也绝不算少。我已经没什么北京口音了,对这片路快失去记忆,齐金明不爱玩,对这块也不熟,我们手挎手到处玩,看什么都很新鲜,就像是一对很普通的外地情侣游客。我们夜游什刹海看荷花的时候,还被一个摄影师拍了下来,他说自己在搞一个摄影系列,专拍情侣,主题叫爱神之手,准备拿去国外参赛。他生拉活扯叫我关注他的roushuwu.net,说这张照片一定会得奖的,关注了就可以获得他的一手消息云云。后来我关注了他,丫没事儿就找我给他点赞,差点没让他给烦死。

    到了秋天的时候,树叶黄,宫墙红,寒风渐起,四九城的风景变得伤感。酒吧里的北漂民谣歌手要回家了,开了几场告别演唱会,我和齐金明去听了几次,也没听出什么名堂来,还他妈越听越想哭。后来我们也不太出门了,每天坐在屋顶上伸长了腿看风景。秋风卷过的时候,我们放眼望去,近处是人间烟火,枫海翻波,远处则是后三海,湖水吹皱,唯留爱痕。

    有一天我们又在屋顶上远望。我抱着膝盖坐着,嘴里哼着小曲,两只脚脚跟并拢,脚尖不停相碰,一下一下打着拍子;齐金明则半躺在瓦片上,拿手肘撑着身体,长腿半屈,眼神逡巡,随意而沧桑。

    他可能不知今夕何夕,但我一天天数着日子,知道秋天要结束了,到了冬天,我又不能和他在一起了。我想试探他的口风,便说:“秋天要过去了。”

    齐金明说:“嗯。”

    我说:“你是不是要走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风卷起他的头发,盖在眼睛上面,很是忧郁英俊。他对我说:“不是,是你要走了。”

    我说:“什么意思,要赶我走吗?”

    他嘿嘿笑一声,不再看我,又望向外面:“早上你舅舅打电话给我,说他最近身体不好,要做个手术,叫你后天就回去。平时你不管他,这时候总该尽尽孝吧。”

    我眯起眼睛,也望向外头。我的头发长长了,一直没有去剪,风一吹就在眼前乱卷,比那个民谣歌手还像北漂失败文艺青年。

    我说:“好吧,我明天就买票。”

    当天晚上我们大干一场,离别炮格外壮烈。这是我们第一次用背后式,我一直比较传统,习惯采用互相尊重平等的传教士式,但齐金明偏爱背后式,原因是不想看到我的脸。他说我每逢分别,表情就惨兮兮的,让他爽不起来。

    阁楼很矮,相当憋屈,而且木板松动,就连动也不能动得顺意,否则下边房间都跟着疯狂摇晃,会被客人投诉的。客人要是投诉到大姑那儿,大姑就要来投诉我们俩了。我不敢放肆,只好紧紧贴在齐金明背上,胯|下不停地磨他里面,磨得他眼睛都红了,嗯嗯啊啊地叫,不停用屁股顶我,我能感到里面的软r_ou_都在发抖,密密叠叠地使劲挤。

    我们俩靠着床的一边做,他腿太长,无处安放,只好一条腿垂下床去。我看见他床下那条腿绷得肌r_ou_线条显现,脚趾头使着力蹬在地上,木地板上留下一点水渍。我伸手从齐金明腋下伸进去,手搂着他的前胸,脸贴在他的后背,感到他因为情动而浑身肌r_ou_鼓起,用手指一一拂过,感到那身体的线条流丽丰隆。我再次贴上他的后背,吻在他顶起的肩胛骨上,如同朝圣一样流泪。

    做着做着,突然来了个电话,我不接它就半天不挂断,很影响我的节奏感。我拿起一看,原来是辜松年,我突然生出一种报复心理,于是接通对话,喘着粗气跟他聊天。

    对方说:“喂?”

    我说:“嗯——我是辜舟。”

    对方问:“你声音怎么回事?”

    我说:“没、没怎么回事,在解决生理问题。”

    对方顿了一顿,甚是恼怒:“那你他妈接什么电话?”

    我略微直起身子,一手扶着齐金明的胯,故意撞出啪啪的声响,又对对方说:“我怕对老舅不敬嘛,就算我在上刀山下火海,你的电话来了我也肯定要接的。”

    说完这句,我听见齐金明在笑,低头一看果然如此。他跪在我下面,咬着自己右手大拇指,眼皮上挂着汗珠,还有空在那儿耍贱似的乐,我看着挺刺眼。可我再用使劲顶弄来威胁他,他也只是故意露出一个痛苦神色,痛苦转瞬即逝后,马上又换上嘲讽的笑容。

    那边气得没话了,半晌后又说道:“医生说之前的结果是误诊了,我这个肿瘤是良性的,小手术就行,你不用回了,爱去哪儿浪去哪儿浪,我也不想看见你,过年回来就行。”

    听见这话,我气息一滞,j-i,ng关失守,顿时跟踩中电门一样,一道电流通遍全身,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同时获得了大和谐。我低声叫了出来,电话那边很明显知道我处于哪个阶段,终于忍耐不住,叭一下把电话给挂了。我大喘着气,心脏狂跳,耳鸣不已,胸膛剧烈起伏,但我百忙之中不忘关心亲人两句,谁知喂了两声,那边只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我软倒下来,栽进床里,齐金明状态也不见得多么好,他翻过身来揽我入怀,手就放在我肩上,我感到他的手指都在发抖。我亲他一下,又喘着粗气说:“听见了吗?不用回家了,再来一回?”

    齐金明气喘吁吁,笑骂道:“你他妈,啊,以为抽奖呢?还再来一回。让我、让我歇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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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虽然向我许了要来第二次的诺,但齐金明没再说话,这次性|爱对他来说明显有些过头了。他放开搂我的手,翻身朝向床头柜拿烟,烟都叼在嘴上了,他捏着火机愣是半天没敢点火,因为他的手颤得厉害,怎么也对不准烟头,一个不注意就要燎着头发。

    齐金明和不争气的手对抗了半天,终于还是放弃了,把火机一丢,又躺回床上,和我一人霸占一半床。我用手揽过他的脸,狠狠亲了一下,又问:“冬天我也不回去了,跟你一起过。你冬天一般都去哪儿啊?”

    他状若随意,微微气喘,发梢上挂着汗水,手放在肚子上一敲一敲:“不知道,看大家怎么商量吧,去年我们是去的泰国。”

    我问:“我靠,泰国也有土特产啊?”

    他骂道:“神经病啊你,我们是去度假的,又不是去挖坟的!”

    我笑:“我还以为你们冬天也要工作。”

    他转向我说:“放屁,你们倒是朱门酒r_ou_臭了,就让我们这些伙计冻死在外边?我们当然也是要放寒假的,我们不止放假,还要挪用公款出去旅游呢。”

    我说:“那你快跟你们队员商量一下,看看今年去哪里,我正好想去东南亚玩。”

    齐金明烦道:“行吧,我问问。”说着他就打开手机,开始给队员噼里啪啦发微信。而我百无聊赖,光着身子走到阁楼一角,开始翻那里堆积的一堆典籍。我本意是找点讲述民间传说的小人书来看,没想到一下就翻到一个类似日记的册子,从纸质来看也就几十年,绝不超过一百年,包装却十分复古,宝蓝海波纹绸缎包的皮,上面绣了几个字,《仙草堂记》。看来这是齐家人还在为白家当伙计的时候写下的记录,也不知道是齐金明的哪一位先辈所撰。

    我翻开一看,里边内容都是以寥寥几句话配上一张白描图,记载了这个齐家人在仙草堂所经手到的古物,纸短物多,当然不是事无巨细,而是有选择性的。这人审美比较特别,他不去记录那些最为贵重的古董,在册子里画下的物件全是奇技 y-巧。比如册中一对玉环,这对玉环相扣,不能打开,上面刻了一些字,从左边按顺序读是一句诗,从右边读又是另一句,这样从八个方向一一读来,便是一首律诗。两个玉环转动变向,又是另一首诗,匠心j-i,ng巧,令人叹为观止。我粗略翻了许多页,基本都是如此,本来已经没什么兴趣,但我草草翻过,突然在飞过去的书页里发现一个眼熟的东西。

    我翻回那页,发现是我在白家祠室里见到的那个玉榻。齐家人在旁边配文写道,该榻长约五尺,宽高三尺余,乃是以璇玑白玉雕成。我在脑海里搜寻半天,也不记得自己见过这种玉的名字,只当是老祖宗一时吹嘘,天花乱坠取的名,于是作罢。齐家人又写道,该榻落咒于掘盗者,曰断其命脉,余等皆付一笑,不与认真。我看这儿也跟着笑,想起和齐金明吹的枕头风,也不知道这位老祖宗当年是和谁一起“付之一笑”。没想到追忆古事,也蛮有意思的。

    配文这就完了,在天地线下还有一段小字,我知道,这是当铺中经手者名称的记录。字是蝇头小楷,看不大清,我蹲在角落,把册子贴在脸上看,想来这个动作很是猥琐,但我也顾不上了。我仔细把那段字看清,原来写的是,发陵者齐二子,掌灯白某,后货与胡家,辗转数次,现藏于杭州沧浪馆。

    这我看明白了,这是说掘盗这坟,挖出玉榻的是齐姓的两个伙计,带回北京进行鉴定的是白家的人,后来卖给胡家,辗转几手,最后这玩意儿真品藏在辜家的沧浪馆。

    我看得头重脚轻,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怪不得辜白齐胡几个家族全都为延续后代而焦头烂额,花招出尽,原来都是和这个玉榻有关。就他们的担忧看来,这个诅咒非常之有效,我们现代人要是学习了其中的先进技术,高效避孕指日可待。看到这儿我立马打电话给沧浪馆的库管员,我先前偷拿镜子,怕他告密,于是要了他的电话,时不时联系他并加以威胁。

    库管员接了我电话,哭天抢地:“少爷!我真的没有说呀!您就放过我吧,我正打算去跟女朋友吃饭呢。”

    我说:“别闹了,我问你,沧浪馆里有没有一个玉榻,看着挺高端的。”

    他说:“榻很多,但是没有玉的,整块玉拿来雕得多浪费啊。”

    我说:“不应该啊,你再回想回想?有没有五尺来长,宽高差不多三尺的东西,它可能是用什么东西包上的,所以你没见过真容。”

    他说:“这么大的东西倒是有,是一个石床,但我总觉得石料是糊上去的,看着特假,你等我拍照给你。”过了几秒,他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张石床,那石料的确是糊上去的,藏古界经常有人以这种手段掩人耳目,我想这里面就是璇玑白玉榻。再仔细一看,这石床就摆在沧浪馆进门处一个角落,很不起眼。我初高中时候经常去仓库玩,累了就睡在这石床上面,从来也没想过那是个古董。再再定睛一看,那石床不就是我梦里出现的,在梦里我捡到爱痕镜,遇到冷郎君,就在这张石床上跟他共赴巫山,双修练道。

    我灭了手机屏幕,唏嘘不已,看来人的意识无法脱离现实而存在,就算在春梦里,我的思维也是很有逻辑的,就算是一张床一个凳,那也必须要依托现实中所见所闻,整个梦境的剧情线才能成立。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到齐金明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已经睡得不省人事,屁股就晾在空气里也不觉得凉。我走过去把被子给他拉上,把他给弄醒了,他埋在枕头里,半睁着眼看我。他好像想说什么,嘴巴噘了两下,还没说出口,就又睡着了。

    这几天温度降了不少,我顶不住光身子受凉,也钻进了被窝。我看着齐金明安稳的睡相,心里想,齐金明铁定是下不了崽了。管他的呢,辜松年那么大的年纪都没有孩子,就算我断子绝孙了,那也不是第一例,大不了我认蓝田当儿子,就像我舅舅认我一样,让他改名换姓,就叫辜田,c,ao,真他妈难听。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我把本子又放回原处,无意把这些破事说给齐金明听。等他醒了,我问他今年冬天去哪儿,他说东南亚是泡汤了,大家都去腻了,今年辜小鹏第一年掌事,安排大家去西藏。

    我不喜欢去那些苦寒之地,当即表示失望,扑在床上开始乱拱。齐金明哈哈大笑,说不要难过,明儿个带你去听相声,等入冬了,相声班子封箱了就听不到了。

    我说好。

    第二天我们果然去听了相声,齐金明认识这个剧院的人,给我们安排了个二楼包间。包间不大,只够放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连个门也没有,只用一道金鱼戏水的门帘隔着,害得我想和齐金明亲热一下都不行,因为剧院的人和他熟,老进来给他送山楂枣糕牛舌饼酸梅汤什么的,要是撞见了就尴尬了。

    我没办法,只好认真听相声。现在古段都不吃香了,也不知道是谁带起来的臭风气,说学逗唱就红了一个唱字,几对相声搭子说了三个钟头,起码有两个半小时都在唱曲儿,还是古今中外无所不包。其中人气特别高那对,逗哏唱的是《送情郎》,小妹妹送我的郎呀,送到了大门东西南北中……我听得很不得劲,转身想找齐金明吐槽,没想到他接了个电话,撩开门帘走了出去,电话持续了好几分钟。他回来以后坐下,我老用余光看他,感觉他没在听相声。他的神情颇为恍惚,翘着二郎腿,一直在捏手里的花生,把花生的红皮全都搓掉了,悉悉索索,听得我牙痒。

    楼下观众整齐划一打着拍子,给台上那个贱贱的逗哏伴奏,他还在唱,小妹妹送我的郎呀,送到了大门北,一抬头我就看到了王八驮石碑。要问王八他犯了什么罪,只因他说相声,桌子挡住了腿——唱到这里逗哏猛地一下跳开,留捧哏站在原地,桌子挡住了他的腿。很不新鲜的哏,观众倒是买账,几十百把个人在下面堂子里笑得东倒西歪。

    我看得直摇头,在一片喧闹里大声问齐金明:“怎么了?没什么事儿吧?”

    齐金明冲我摆摆手,没应声,像是很严肃的话题,他不愿意大声地说。他等了足足五分钟,等楼下观众献花献吻全部完毕,终于安静下来后,他才说:“白润麒家那位,过世了。”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哪位啊?”

    齐金明有点生气,乜了我一眼,视线又转向别处;“他男人。”

    我和那位只有一面之缘,没什么交集,因此当时心里无甚波澜,顶多有些唏嘘:“怎么回事儿?出了什么意外吗?”

    齐金明说:“体质特殊,生孩子时候死的。”

    我继续评价:“你说说,他家都两个孩子了,何必再生呢?”当时我其实有点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心理,后来想想,实在不该。

    齐金明叹口气,一脸头疼的表情:“他家老二有病,白润麒和老大配型都配不上,只能再生一个来配,结果还没等生下来,就出了这档子事儿。你说从一开始就何必呢。”这连设问句都算不上,明显是个陈述句,齐金明没等我接话,站了起来,径直走出门去。门帘撩开又放下,我看见上面的金鱼戏水图,鱼戏莲叶东西南北中,那么小一块地方,贪心地绣了两条大鱼,四五条小鱼,穿梭于红莲碧水之间,寓意是开枝散叶,人丁兴旺。想到那些古老的美好祝福,我心情平淡,并不艳羡,我只想和齐金明一起睡在璇玑白玉榻上,叹一声鱼尤如此,人何以堪?

    想到这里,齐金明已经走远了,我忙撩开帘子追出去,挎上他的手臂问:“那他家办白事,我们去吗?”

    齐金明摇头:“请人帮忙带人情了,我不爱看这种场面。”

    我说好。

    我们赶在下雪之前离开了北京,走时大姑千叮咛万嘱咐要齐金明有个o样,必须把未来老公给照顾好,听得我诚惶诚恐,点头哈腰,表示来年开春一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云云。大姑听得热泪盈眶,齐金明在后头踹了我屁股一脚,很疼。

    我们一路西行,计划先到西安与辜小鹏蓝田他们回合,接着往南到成都,先玩他娘的几天,最后才由川入藏,开始西藏之旅。

    我再次见到辜小鹏和蓝田,心里很吃惊,他们俩现在应该二十岁了,但在我心里一直是两个少年的样子。我和齐金明进村的时候,他们俩就蹲在村口的石狮子座上,石狮子已经被人敲碎了当石料卖了,他们就蹲在空座上冒充石狮子,一人捏一根烟叭叭地抽,两个人脸色发黄,皮肤干燥,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身体露出来的部分都是乌漆抹黑的,像两个被卖去山西挖黑矿的矿工。

    看到我们俩来了,其中一个石狮子跳起来,兴高采烈地过来给我们拎行李。我定睛一看,真是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但依稀能够辨认出此人脸型较圆,五官柔和,应该是蓝田。辜小鹏随之也走了过来,老大不乐意地伸出黑手,表示要帮我拿包。我看到他的手非常之黑,我的双肩包是米色的,很不忍心拿给他提,于是表示我自己就可以,你们去帮师父拿。

    齐金明倒是很高兴,一点也不怕脏,他一手搂一个徒弟,抬头挺胸走在通天大道上,嘻嘻哈哈,快乐得很。路上蓝田说,自从齐金明放手让他们两个带队,他们没有威信,队里老是吵架,三天两头分派斗殴,内忧就算了,还有外患。那些所谓淳朴的农村人见到老大走了,三天两头就来勒索他们,勒索不到就断资源,先是断电,后来是断水,一三五停水,二四六间歇性供水,搞得他们很是无奈,只能趁着下雨洗澡。最近冬天枯水,连雨也没有了,就成了这个鬼样子。

    齐金明知道内情,只是微笑,并没说什么,我知道他是要锻炼这两个小孩。

    到了村里,还是那间屋子,我们进门的时候,大家已经打包好了所有行李,全部坐在院里等我们,看来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呆了,就像一堆在上寒假前最后一节课的小学生。见我们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背包提箱。“走了走了!这个破地方我真是受不了了。”有人趁乱嚷道。放寒假了,大多数人是开心的,不过有人想到这趟旅游的目的地,心情仍然沉重。

    “鹏哥你安排得什么玩意,就算不去东南亚了,咱们就在成都呆着也不错啊,好吃的多,美女也多。非要去西藏干什么,咱们又不是搞穷游的,腿一劈就能蹭人家免费车子坐。”有人张嘴发话了,整得还挺幽默,诸人听了哈哈大笑,我仔细一看,是那个曾经开齐金明黄腔的人,这人嘴还是很欠。

    辜小鹏嘴皮一翻就想骂人,齐金明打了个圆场,他笑眯眯地说:“也没说不玩,咱们先到成都玩一个礼拜,然后再上西藏去。”

    我估计后面的话这些人根本就没听进去,他们就听到了关键词,成都,玩,然后就疯了,开始唱歌,回到拉萨,回到了布达拉……没完没了的唱我们没完没了的跳,拉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萨。

    一片混乱里,我看着齐金明,齐金明也看我,他冲我笑了笑,双颊微凹,眼神疲惫,不如在北京时候愉快。也许齐金明早就对这种生活厌倦了,只想好好玩上一玩,我想起我们在北京的样子,和故宫的猫拍照,一起在北海划船,夜游什刹海看荷花,还有他在屋顶上的奔跑,朝阳才破云层,他跑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他是那么开心,浑忘世俗,好像年轻了许多倍。我又想起相书上的说法,说他性格刚强,行步如飞,不爱尘世,义隐山林。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我们到成都的时候是大半夜,一行人拖着行李满街乱窜,无处安放,又正好撞上寒假旅游旺季,像样的酒店宾馆都住满了。好不容易挪用了公款,大家肯定也是不愿意住火车站招待所的,齐金明想了想,大手一挥,我们就住进了街边的美容院,挂粉红色灯牌的那种。这下队员们真是耗子掉进了米缸里,成天不见人影,借口去洗脚,其实都心知肚明是去洗荤脚。辜小鹏和蓝田他俩是新时代青年,讲文明懂廉耻,不去那种地方鬼混,每天两人一大早就手挎手出门看电影去了。至于齐金明,他被也想往外跑,被我监督住了,不准他去寻花问柳。

    全队一连玩了好几天,齐金明没什么消遣,只好去对面茶楼提茶回屋喝,我问他为什么不在茶楼喝了再回来,他说他从来不在不熟悉的地方吃喝,心里总是不安。齐金明就像兽类一样,很讲领地意识,他明确知道某个地盘不属于自己时,是绝对呆不久的,怪不得他以前住我家时,总是半夜逃走,究其原因还是没把我当成自家人。

    美容院的床靠着窗户,我们俩都在床上,齐金明对窗饮茶,我则缩在被窝里,默默思考要怎么把齐金明变成自家人,想着想着我就睡了过去。梦里我回到了仙草堂,坐在院子石凳上,和一个人对了好几局棋。梦里很暗,竹林y-in翳,不见天地,也不见对手,只见面前一局棋。对手指如白玉,手掌翻覆,棋风稳健温和,几招过去就把我逼急了,我东一榔头西一木奉子地乱下,果不其然,很快败下阵来。

    一输棋我就醒了大半,等完全清醒过来,早已如鲠在喉,整个胸口憋闷得很,好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已经憋得满眼是泪。我向窗外望去,隐雷滚滚,气压很低,一团乌云罩住这个富饶的盆地,是要下雨了。

    齐金明看见我流泪,把床头的整盒餐巾纸递了过来,又问:“怎么哭了?梦见什么了?”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梦见和白润麒下棋了,”

    齐金明表示不解:“白润麒不会下棋啊,你这梦没有水平。”

    我“啊”一声,表示不解,又把斗棋之事向他一一道来。齐金明叹口气,拿着茶壶给自己慢慢斟茶:“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白润麒是琴棋书画样样稀松,我估计跟你下棋那人是陈棠笑吧。”

    我听见这名字,心里又是一个咯噔,我想起陈棠笑郁郁的神情;想起那盘龙失珠,代表了陈棠笑即将失去的孩子;想起白润麒似醉非醉地舞剑,他那时候明显已是癫狂状态,但他和陈棠笑没有告诉我们生活的困顿,我们也没人能看出来他们的痛苦,还以为他是兴奋过度,借酒发疯。

    我盯着虚空,若有所思,齐金明拍拍我的大腿,示意不要想了,明天就即将启程去西藏。

    于是一路由川入藏。我们开了个皮卡,两个司机换着开,其他人全坐在车斗里,大风吹得脑袋都要掉了。冬天西藏阳光又强,没过多久我就被晒伤了,两边脸颊红通通的,又痛又痒;其他人都看我的笑话,他们倒是皮糙r_ou_厚,没什么反应;最狡猾的是齐金明,他早就把护目镜翻出来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根本不用担心晒伤。

    我一路上惨叫不停,全车人都听不下去了,趁着停车靠边、大家下车撒尿时,齐金明跑去路边的藏民手工小摊那儿给我买了条披肩,大红色绣大花,叫我盖在脑袋上遮阳。我看这个花色实在受不了,非要换一条,他也没办法,任由我去了。我爬下了车,走到摊边一看,手上这条已经是最好看的了,其他都是蛤蟆绿,屎黄色,更加不堪入目。看见我唉声叹气,摆摊的藏民大妈嬉皮笑脸地说:“小伙子不要叹气!看看这个,这个。”说着她端出一个盘子,一手抓一堆首饰就往我面前放,我一看,全都是尼泊尔一带风格的项链耳环,手工相当粗糙,当个纪念品买买还行。我看中其中一对戒指,戒圈是银制的,氧化太久,已经发乌了,戒圈上贴了颗蓝色玻璃,玻璃里是个太阳神的图腾。尼泊尔敬仰太阳,平民婚庆用品很多都带有太阳图腾,这是一对婚戒。

    于是我问:“你这个多少钱?”

    大妈说:“五百块一对。”

    我震惊了,她可能敲竹杠成性,听见我说标准普通话,觉得是大城市来的文艺青年,为了喜欢的东西付多少钱都行,这才狮子大开口。这个价格我绝不能妥协,于是砍价道:“四百,卖不卖,不卖我走了。”说完做出一个抬脚要走的动作,以此威胁。

    谁知大妈身经百战,冲我摆手,做一个驱赶动作,表情很是不屑:“不卖!你不买有的是人买。”

    撒手锏也没用,我没办法了,只好原路返回,开始掏钱包:“好吧好吧。”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压住钱包,不让我付,我抬头一看,是齐金明。他还戴着护目镜,露出的嘴咧着,也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但他周身萦绕铁锈鞣革之气,隐隐在逞凶斗狠,我很久没闻过这种味道了。

    齐金明把手缩回去夹在两边腋下,吊儿郎当地说:“二十,不卖把摊子给你砸了。”他没有说普通话,而是c,ao了一口西北口音,不知道在哪儿学的,听起来感觉很不好惹。说完这话,他拿下巴指指那一车斗里的野人,队员们也很给力,在车斗里开着玩笑厮打,脏话满天飞。

    大妈神情凝重,估计是对比了下敌我实力差距,半晌后她说“好”,弯腰拿了个盒子把戒指装进去。齐金明冷笑一声,转身走了,我连忙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块钱放在摊上,大妈把钱捡了过去,嘟囔道:“小伙子,你男人太厉害了,你在家里要挨打呀。”

    我把大红羊毛披肩罩在头上,o里o气地陪着笑,心想大妈肯定把我们两个性别弄反了,但嘴上还得解释:“没有,没有,我老公不打我的。”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一路深入藏地,又受风吹又挨日晒,我坐在车斗里两颊通红,头上罩个大红披肩,把脸裹得紧紧的,在一群队员中间坐着闷不出声,像被鬼子强抢的农村妇女。我对西藏不熟,不知道到底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我一路上都很疑惑,实在想不通这种苦寒之地能有什么宝贝,总不能去把人家布达拉宫给偷了。

    之前队员们一直很有活力,嘴上说着不想玩,却还是把这趟当成穷游之旅,一会儿要求下车买藏民在路边卖的牦牛r_ou_干,一会儿又要下车拍集体照。可随着海拔逐渐升高,他们慢慢有了高原反应,头痛、气短、血压高,一个个都打着蔫儿,我靠在齐金明肩上休息,趁别人都没注意,我拿披肩罩住齐金明,偷偷问他:“我们到底是要去哪儿?”

    他因为高原反应有些气喘,低着声音在我耳边说:“辜小鹏安排的,好像是去一个庙吧,没什么危险,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知道了去处,安下心来,靠在齐金明肩上一会儿醒一会儿睡,终于有一次醒来的时候,天上下雪了,雪上在道路两旁的树枝,天地俱白,日光下照,震慑人心。过了不久车子停下,辜小鹏叫了一声,所有人都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