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慢慢觉得,做个瞎子也不错。
特别是做一个能看见的瞎子,看他为自己奔波小心的模样,成了他每日里最爱做的事情。
父君曾在清寒洞里对他说,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所有人有一天都会为了自己而背叛他。他曾对此深信不疑,如今却有些动摇。或许真的有一个人值得他交付真心去相信,或许有一天,他可以将一切的真相都告诉梵离。
他原本打算和他一起进入第九层的,他们可以一起得到上古神兵,可以一起统领魔界,他们原本可以一起拥有这一切的。
如果不是那个傀偶出现的话。
他在第九层选择抓住了那个傀偶而不是他,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一个叫他觉得累赘的弟弟,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甚至连一个傀偶他都愿意拼死相护,却不愿意和他站在一起。
青竹攥紧了手,带着凉意的秋风灌进他的身体里,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浸透在寒风里。
他冷冷地朝一旁的侍从说道:
“把这个地方封起来,谁也不许进来。”
待喝退了随从后,他又一个人独自走到了清寒洞。
洞前如今已被他设下结界,洞外还有重重兵将把守着,显示着这个地方的与众不同。
青竹走进洞中,被铁链锁在壁上的人听见动静,身子动了动,身上的铁链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在狭小的山洞里不断回响放大,显得格外刺耳。
“父君近日可好?”
被缚之人听见声音,抬起头朝向他的方向,那人双眼上覆着一条白绫,眼睛的地方却氤出了两摊鲜红的血迹。
他不回话,青竹却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
“恐怕不大舒服吧。”他钳住那人的下巴,“清寒洞可真冷啊,连孩儿这样阴寒的体质都受不了,更何况父君天性属火,更是生不如死吧?”
“殿下……”身旁不远处另一个被缚住的人出口说道,“魔君乃是您的至亲,纵然年少时对殿下严格了些,殿下如今已经挖了他的眼睛,又在清寒洞里困了一百年,请求您放过他吧。”
青竹转过头来,对着另一人笑了笑,那神情仿佛是相识多年的挚友。
“锵珏将军,差点忘了,将军以前可是提点过我许多的。”
他慢悠悠地走到锵珏面前,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扼住他的咽喉。
“呃……”
“锵珏将军与我之间的恩怨还未算清,便想着要替父君求情了?”
“殿下……殿下若是心中有怨气,尽管杀了我,殿下身上所受的每一道伤,都是锵珏所为,魔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殿下更加强大,请殿下莫要怨恨他。”
青竹转头看向身旁另一人。
“父君的属将要替您去死,父君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开口道:
“你到底想如何?”
锵珏喉咙上的力道突然松了。
“我不会杀你,你若是死了,那父君一个人在这清寒洞,该有多孤单啊。”
他又转向身旁的人。
“父君说是不是?”
“你若是真的如此恨我,不如杀了我,”魔君顿了下,阴森森地开口道,“但是杀了我又如何,梵离早已形销魂散,还是你亲自将他逼死的。”
青竹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像是被人戳中了最隐蔽的伤口,他的神情突然变得阴沉而可怖。
“是你逼死他的,是你一步一步把他逼上了绝路。”青竹说道。
魔君突然笑了,被挖掉的双眼空洞洞地望向青竹,像是两个要将人一把溺死的深渊。
“是我吗?瞒着他的人是你,杀死那个傀偶的人是你,夺走他一切的人也是你,最后将他逼到清渊的,还是你。他就算没有魂飞魄散,有一日变成了厉鬼邪神,若是要找人报仇,你猜猜他会找谁?”
青竹不自觉地后撤了一步,握紧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
“青竹,你是上古神灵托生的魔星,为何要被这些无用的情感束缚呢?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了,无情无欲,才能变得强大。你杀了梵离,或者杀了我,都没有关系,只有这样你才能解开力量的禁锢,这三界千万生灵才能真正为你所用。”
青竹一把扼住他的咽喉,粗暴地将他的身体扯向自己,咬牙切齿地说道:
“父君这么想统领三界,为什么不自己来呢?为何要拖我们下水?”
“你被天命选中,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天命……”青竹低着头突然大笑起来,“父君当真以为自己能看透所有天命吗?”
他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肆意攻击他的地方,脸上因自得而显得有些扭曲。
“你当初选择舍弃阿离的时候可曾犹豫过?阿离在祭天大典上化出的那把承天戟,父君在这清寒洞里想了这么久,可想通了?”
“是你带他进去的对吗……不然他怎么可能找得到。”
“纵然是我给他指的路,可是拔出承天戟的人,可是他自己。”
魔君终年似寒冰般毫无表情的脸像被人敲开了一道裂缝,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