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登少尉,你到底----”
“稍后我会解释的,长官。”路易看了一眼地图上表示飞机的彩色小木块,“辛克莱中士在哪里?”
“他的信号最后出现在圣纳泽尔附近,半小时前的事了。”上尉摇摇头,“这个疯子在想什么?”
路易没有回答,看了一眼挂钟,在心里估算b17的燃油余量,查克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否则就再也回不来了。雷达屏幕空荡荡的,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只有无线电收发器偶尔的哒哒声打破寂静。
挂钟指针缓慢地滑过十分钟,然后又是十分钟。调度员第三次给海岸雷达站打了电话,得到的回答依然是“没有看见飞机”。
“他回不来了。”米尔斯顿上尉轻声说出了路易心里最大的恐惧,“无论如何,燃料已经不够了。”
“再给雷达站打个电话。”路易对通讯员说,后者拿起刚刚放下的话筒,和远在北福尔兰的观察员交谈了几句,挂断,摇摇头。
”你不得不说他是个勇敢的家伙,鲁莽,准确来说。”米尔斯顿上尉叹了口气,拍了拍路易的肩膀,走开了,留下路易一个人站在原地,在越来越不安的沉默里再等了十分钟,终于也放弃了,向门口走去。
一个通讯员摘下耳机,叫住了他。
“长官,我们有信号了。”
一个小小的亮点出现在闪烁的雷达屏幕上,路易难以置信地盯着它。电话接连不断地响起,通讯员们飞快地做笔记,时不时回答一句“是”或者“不是”。路易焦灼不安地等着,忍不住走到操作台旁边,问他们能不能确认飞机身份。
“能,长官,是一架b17轰炸机,观察员说它冒着烟,但还能飞。”
路易梦游一样走回地图旁边,摸到一张椅子,坐下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注1:
414表即飞行日志,飞行员返航后需要填写,记录击落敌机的数量和种类。
第8章
b17只剩下一个苟延残喘的引擎,好几公里之外都能看见长长的黑烟。“企鹅”和休息室里值勤的飞行员都跑了出来,仰着头,零零散散地站在机库门前。轰炸机歪斜着,在他们的注视下滑过天空,尝试了次降落,角度和速度都不对,不得不重飞。b17危险地从机库上方擦过,艰难地绕了一个圈,重新进场,没有放起落架。它错过了跑道,重重地砸在草地上,伴随着火星和溅起的泥土石块往前滑行,右侧机翼给草地割出了一道十几米的伤疤,折断了。庞大的轰炸机肚皮着地趴在那里,像只被铅弹击中的白头雕。
机舱打开,冒出一股浓烟。查克、乔迪和利奥爬出来,随即被送到医院,军医宣布他们状况良好之后,两个同谋被关进了宿舍,查克则被带到米尔斯顿上尉的办公室,接受了一句夸奖,同时挨了半小时的骂。查克刚开始反驳了几句,然后再也不出声了,垂头丧气地站着。路易远远地坐在角落的桌子旁,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查克,借着台灯的光线在表格上写着什么,仿佛没有什么比飞行日志更重要了。
作为“共犯”,乔迪和利奥各吃了一次警告。而查克最终被关了三天禁闭,在机库工具棚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那里面没有窗,电线吊着一个脏兮兮的灯泡,从铁皮屋顶上垂下来。两摞砖撑起一块既是床又是长椅的木板。角落里放着一个马桶,旁边是小洗手台,没有镜子。整个地方散发出一股霉菌和陈年汗渍的气味。查克花了好几个小时发脾气,用力踢紧锁的门,因为它发出的噪声最大。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没有人来命令他停下。查克恼火地坐在长木板上,看着铁皮缝隙里透进来的日光逐渐消失。
每天三次,食物通过铁门上的小空隙送进来,放在坑坑洼洼的铁盘上,像对待囚犯一样。查克用力拍门,要求和上尉谈谈,门外的人一次都没有理会他。
时间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过得很慢。查克一动不动地躺在木板上,听着外面隐约的噪声。这地方让他想起俄克拉荷马老家的地窖,闻起来有同样的霉味,角落里堆放着生锈的拖拉机部件,一个草耙,一些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沙包,还有一个架子,上面放着汽油罐和一盒钉子,钉子总共有九十六枚,查克仔细数过了,因为邻家农仓被烧毁之后老爸把他打了一顿,锁进地窖里。查克觉得委屈,他全无恶意,只是想烤熟一只偷来的小鸡,谁会想到干草那么易燃呢?他在地窖里待了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吃的,也没有水,妈妈把他放出来的时候查克正在发烧,接下来两天都躺在床上。
查克翻身爬起来,一圈圈地踱步。砖墙上有些划痕,就像穴居人用来计算时间的原始记号,旁边还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单词,查克一个都看不懂,猜测那是德语。这地方应该真的是个牢房,用来关押跳伞之后被俘虏的纳粹飞行员,大概和查克一样在心里咒骂英国人。
第三天傍晚,就在他思忖晚餐为什么比平常迟了的时候,外面传来钥匙互相碰撞的叮当声,锁咔嗒一响,门开了。
”晚上好。”路易说,好像查克并不是被关禁闭,而是准备出席鸡尾酒会。
“不很好。”
路易笑了笑,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态度:“起来,中士,我请你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