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住进了隔壁,佣人们忙着把他指定的书和家具从楼上的大卧室里搬下来,包括书桌和一张带软垫的长沙发。一个在厨房当帮工的男孩被打发到镇上去了,从医生那里借来轮椅。没有人想到接下来的几天里这轮椅会成为少爷和奇怪访客举行幼稚赛跑的工具,回廊变得非常危险,随时可能被失控的轮椅碾过脚趾。佣人们在厨房里悄悄抱怨这件事,罗杰一出现就立即闭上嘴。
宅邸里的生活和军营有意想不到的相似之处:两个地方都按照一成不变的时间表来运作,并且用铃声来提醒你现在到哪一步了,只不过他们不再受铃声支配,而是变成了支配铃声的人。医生每隔两天来一次,给他们换药。邮差一早一晚各来一次,带来信和电报,带走路易的回复。早餐理论上八点开始,但什么时候去都没关系,面包和黄桃始终新鲜,咖啡始终温热。查克每天早上敲开对门的房门,帮路易挪进轮椅里----偶尔还需要帮他穿上外套----再把他推到餐厅。
“这样太麻烦了,我完全可以把你抱起来。”
“毫无必要。”
“但非常有趣。”
“我发誓,要是你----”
路易没能说完这句话,查克把他从轮椅上打横抱了起来,路易差点踢翻台灯,下意识地搂住对方的脖子,以免滑下去。查克低声笑起来,把他抱紧了一些,手臂托着他的膝弯,“你看,长官,非常有必要。”
路易看着他,没有说话。两人靠得很近,几乎能分享呼吸,都在屏息等待着不适宜明说的一刻。因为背对着窗,路易淡茶色的头发被阳光映得更浅了,几乎是金色的。非常谨慎地,路易抓住查克敞开的领口,拉近,查克顺从地低下头,直到两人鼻尖相碰。路易略微侧过头,嘴唇擦过查克的嘴角。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两人都吓了一跳,查克差点把路易摔到地上。他们匆匆分开,一个吃力地扶着家具回到轮椅上,另一个拽了拽歪斜的领口,打开卧室门。尖鼻子罗杰站在走廊里,像只坏脾气的秃鹫。在这种大家都换上了亚麻薄衬衫的天气里,罗杰仍然一件不落地穿着衬衫、马甲和外套。他请求辛克莱中士“原谅我的冒昧打扰”,语气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然后询问路易是否需要让人把早餐送到卧室里来,毕竟“您花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离开房间”,也许以后应该让男仆来伺候他,免得“劳烦尊敬的中士”。
“我不是很介意。”查克插嘴,罗杰看了他一眼,好像他是一只会说话的臭虫。
“辛克莱中士不介意。”路易说,假装很惊讶,“谢谢关心,罗杰。准备一个野餐篮,我们今天也会出去散步。”
秃鹫飞走了。查克动作夸张地假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别在意,不是他的错,是母亲。”路易说,双手交握,闭上眼睛,像是在冥想,“罗杰是她的眼睛和耳朵。在他面前说话小心点,他会把每个字都报告给亲爱的妈妈。”
“他似乎不喜欢我。”
“这个世界上没有罗杰喜欢的人。走吧,中士,我们到餐厅去。”
早餐异常沉默,查克像往常一样对着大小不一的叉子和勺子发愁,最后决定用中等尺寸的那把银叉来吃所有食物,时不时打量着路易。路易心不在焉地翻着报纸,拒绝和查克对视。男仆拿来了装满食物的野餐篮,放到茶几上,悄悄离开。路易的脚在桌子下碰到查克的小腿,轻轻摩擦,查克坐直了些,清了清喉咙。
少尉放下报纸,“你还好吗?”
“我很好。”
“你的耳朵变红了。”
“因为天气。”查克含糊地说,“我们能谈谈吗?”
“谈什么?”
“今天早上没来得及讲完的那件事。”
“我不太记得我们说过什么了。”鞋尖缓慢地滑过查克的脚踝,“你需要提醒我一下,辛克莱中士。”
“你真的很擅长这件事,长官。”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中士。”
“那我来说得清楚一些----”
“天气好极了,你看。”路易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时候出去,应该能见到筑巢的云雀。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小云雀,它们的巢在地面上,小鸟就像从泥里长出来的一样。有劳拿上野餐篮,中士,我不知道你感觉如何,但我等不及要去晒晒太阳了。”
为了避开园丁的眼睛,他们一直走到树林深处。杂草丛生的小径对轮椅非常不友好,时常卡住。浓密的树冠挡住了阳光,阴影里甚至略微有些寒意。守林人的小屋在小路拐弯处出现,就像从童话书里剪出来,贴在这里的。藤蔓缠上窗户,玻璃深处有一点雾蒙蒙的灯光。一只狗拴在篱笆上,呼呼大睡,两人经过的时候抖了一下耳朵,没有醒来。
野餐篮很重,一下下地撞着查克的腿,每碰一下,里面的餐盘和杯子就发出哐当声。他忍不住问路易他们现在要去哪里,后者回答说小溪。查克原本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小路穿过蓬乱的灌木之后,真的把他们带向淙淙流淌的溪流。岸边有一小块空地,阳光在这里切开厚实的树荫,柔软的草地里横亘着一段蛀空了的枯木。晒太阳的野鸭警惕地打量两个人类,在查克铺好野餐毯子之后认定他们不构成威胁,继续梳理湿漉漉的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