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克看着机枪手满脸通红地和一个发报员踏进舞池,冲他竖起拇指,然后走到角落里,背靠着墙壁,一点点地抿杯子里的黑啤酒。一个飞行员搂着一个高个子女孩像羚羊一样跳过舞池,两人都在大笑,短暂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查克这才留意到同样坐在阴影里的路易,在酒吧另一边,隔着快活的人群。少尉注视着舞伴们,挂着半个心不在焉的微笑,过了好几分钟他才留意到查克的目光,笑容消失了,查克有些紧张,以为对方又打算逃跑,但路易坐在原处没动,和他对视着,像是想看看查克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查克什么都没做,攥紧了杯子的把手。路易冲他点点头,移开了目光,在下一首舞曲响起之后悄悄结账离开。
查克犹豫了一小会,放下酒杯,跨过一张翻倒的椅子,跟了出去。
路易那辆蓝色的小车停在酒吧侧面,完全被建筑物的阴影吞没了。门关上之后音乐声变弱了,鞋子在碎石上踩出的咔嚓声变得很明显,路易回过头来,看着查克走近。
“晚上好,中士。”
“晚上好。”查克已经忘了刚刚在脑海里编排好的台词了,“只是想告诉你,呃,婚礼准备得很顺利,我们,他们,订好了小礼拜堂,就是村子里的那个。你到时会来的吧?”
“我会的,假如日期定下来了的话。”
“这个是有点难办,如果我们能让德国佬都放一天假就好了。”
路易礼貌地笑了笑:“如果没什么别的事----”
“谢谢你,就是,那天在海上救了我们。”
“职责所在,中士。”
路易打开车门,显然准备结束对话。查克往前一步,想抓住他的手,又不敢这么做,只好再次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路易扶着车门,看着他,并不显得烦躁,但也不怎么高兴。
“你没必要逃跑的。”
“我没有逃跑,只是尽量避免惹人误会。”路易抿了抿嘴唇,没给查克机会追问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晚安,查尔斯。”
车门关上。查克看着那辆蓝色小车在鹅卵石路上颠簸了一会,驶进穿过荒野的土路。一阵快乐的笑声从酒吧里涌出来,在空荡荡的街上听起来既平板又苍白。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无法确定了,婚礼日期。战争嘎吱作响的巨大齿轮是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结婚与否而停止运转的。所有人都在翘首盼望一个雨天,雨天才是飞行员的好日子,最好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那种,没有德国飞机会在这种天气里冒险跨越海峡,就算有,雷暴会先教训他们。
四月的最后一个周二,查克是被雷声吵醒的,雨水鞭打着屋顶和窗户,地勤们已经在机库门口堆起了沙包,免得雨水灌进来。一阵短暂的噪音之后,基地的广播响了起来,宣布婚礼今天开始。
这就像实弹演习,两个飞行员先开车到村子里去了,通知神父和临时拼凑的唱诗班。利奥换上全套制服,手指因为紧张而发抖,差点戴不上襟花。查克把一辆军用卡车开到宿舍门口,新郎和乔迪坐进驾驶室,其他六七个飞行员和备用电缆一起挤在货厢里。小路已经积水了,卡车不断地颠簸,溅起半个人那么高的泥水,查克眯着眼,努力透过瀑布般倾泻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水看清楚前面的路。等车终于在小礼拜堂前面停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十二排长椅已经差不多坐满了,除了值班的发报员,整个比根山基地都在这里了,皇家空军的蓝色和美国陆军航空队的棕色混杂在一起,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水渍,有些人身上还在滴水。大门打开,新娘父亲挽着娜塔莉进来的时候,一阵穿堂而过的狂风差点吹倒了圣坛上的烛台。乔迪充当了花童的角色,把戒指放在褪色的软垫上送过去。雷声时不时盖过神父的话,以至于很多人没有听清楚新婚夫妇交换的誓词,但他们都能看见利奥和娜塔莉接吻。人们都站了起来,鼓掌,有几个人发出欢呼声,仿佛这是什么乡村音乐会。查克趁着这个机会打量了一下人群,在倒数第二排发现了路易,站在米尔斯顿上尉旁边,两人都穿着皇家空军的军官礼服。
正常来说婚礼派对会在礼拜堂后面的花园里举行,但既然这场婚礼没有哪几个部分是正常的,那把派对挪到教堂里面来也是可以接受的。因为面粉和糖非常短缺,没有婚礼蛋糕,但空军基地的厨房勉强做出了一批小杯糕,没有奶油,也没有其他佐料,依然成为了最受欢迎的食物。酒倒是不少,米尔斯顿上尉在西敏公学的校友是个经销商,他那远离伦敦的地下仓库里放满了葡萄酒和威士忌。
查克分三个步骤接近路易,先是慢慢挪动到人群外沿,然后小心接近放着酒的长桌,最后,假装不经意地,走到少尉身边。
“告诉我这是你见过的最棒的婚礼。”查克说,拿了一杯酒。
“没去过多少婚礼。”路易看了他一眼,没有笑,不过查克也没指望他会,“但这肯定是我参加过最潮湿的婚礼。”
“我们能谈谈吗?”
“不能在这里。”路易略微压低声音,“去走廊里。我先走,你等一下再跟过来。”
他走开了,推开一扇拱形侧门。查克四下环顾,确保没有人留意他们这些小动作。路易没说“等一下”具体是多久,查克估摸着等了五分钟,放下杯子,也从侧门出去了。